朝露吟[剑三]

作者:灰喜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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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67大历二年重阳节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秋阳正好,天高了,风也不大热了,山间这一片平缓坡地上草叶尚未发黄,直直地往上伸着,生得有膝盖那般高。重阳节当登高出游,奈何带着孩子总走不远,一家人就到了这片坡地上游玩。
      弘节背着手站在草当中,闭着眼,拿腔作势地一口气背下来,接着又笑嘻嘻地蹭到母亲身旁邀赏,道:“娘,我背得好不好?”
      木昔正搂着女儿在溪边石头上坐着看鱼,闻言转过身来摸摸他脊背,嗔道:“好,好。怎么背个诗也能背出一身汗来?安生坐着,莫胡跑了。你爹呢?你哥怎么也瞅不见了?”
      弘节道:“爹带了弓箭来,说要看看我哥练得如何了。娘,你说他们会不会猎了兔子回来?咱们可生些火,烤着吃。”
      木昔笑着逗了逗女儿,道:“问你爹去。你学弓箭也有些时日了,怎么不跟着去?”
      “我也想去,可爹说得留个男人护着娘跟妹妹。”弘节瞪眼说得认真,倒真有些担当的模样。可他其实也不过六岁,不多会儿就玩闹起来,轻轻拽了下妹妹的辫稍,接着把手往背后一背,逗她道:“宁儿,宁妮儿,你的小辫被我抓走了,怎么办?”
      小丫头是宝应四年中秋生的,曹炎烈老来得女,极是当个宝贝,光一个大名就翻了不知多少书,两年了才定下来叫作曹琅。意思倒好,奈何许久来家里人总叫着小字宁儿,她认了这个名字,再叫“琅儿”倒不大应声了。
      如今宁儿疑惑地看了弘节一回,抬手摸摸自己的小辫子,就依到木昔肩头,拖长了声儿,撒娇似的道:“娘,哥哥傻——”
      木昔一下笑出声来,弘节讨了个没趣,又俯下身来,从荷包里摸出个红绳穿着的铜钱在宁儿跟前晃,道:“你叫一声‘好哥哥’,叫呀,快叫呀。”
      当爹的待儿子待女儿到底不同。宁儿一向被爹娘宠得无法无天的,如今看了一遭,伸着手够了两回也没够着,就凶相毕露,一咧嘴龇出几颗小白牙,伸手照准弘节的脑门狠拍过去。这岁数的孩子没轻没重,木昔吓得一跳,忙拉住她小手,轻轻拍了下,斥道:“你哥哥跟你玩呢。你怎么能打他?”
      宁儿指着弘节手里的铜钱,话倒说得利索,大声道:“我要那个,哥哥不给!”
      “谁说不给你啦?”木昔两手抱着她,叫她腾不出手来打人,又教她道,“你好好跟哥哥说,你说:‘哥哥,我想要铜钱。’”又说弘节,“你整日里净知道逗她!把她逗恼了有什么好?挨了打挨了挠,回头你爹还得说你。”
      弘节“嘿嘿”地只是笑,又朝宁儿扮鬼脸。宁儿瞪眼看了他一会儿,禁不住娘亲不住劲儿地教,就道:“哥哥,铜钱给我。”
      小孩子若好好说话,总显得细声细气地,弘节被这么叫了一声,霎时笑得眯缝起眼来,把铜钱往宁儿手里一塞。木昔趁机道:“你看你二哥待你多好?快说‘谢谢哥哥’。”
      宁儿握着铜钱上下挥了挥手臂,转身伏在木昔肩上,也不看弘节,含混道:“谢谢哥哥……哥哥好。”
      这回不是“哥哥傻”了,弘节极是受用,嘴都合不上了,又从荷包里翻出一把孩子们玩的木头小玩意儿来,道:“这个也给你,还有这个,还有这个!”
      木昔撵了他一回,没顶什么用,这傻孩子到底是掏空了自己本就不多的小家底,只为讨妹妹高兴。木昔看得直笑,想一回自家这两个当了哥的小子,又想一回到如今都时不时挂念起当日宣威将军的曹炎烈,不由笑骂了一句,道:“你二人跟你爹真真是一模一样!”
      说“当日”是因前年曹雪阳已拜了云麾将军。这消息还是曹炎烈听来说给木昔听的,说罢他先骂了一夜“拿亲哥的性命当功名”,第二日却笑开了,到第三日又拉着木昔讲了一宿兵事,最后道:“照雪妮儿这多年来的功劳,拜怀化大将军也是该的。”
      这份兄妹之情到底割舍不断。木昔叹了一回,又看着弘节领着宁儿跑了一圈,待他二人都累得坐下了,就道:“过来,娘这有水,还有点心。慢慢地,一人吃两口。”
      弘节拉着宁儿跑了过来,一人掰了一块点心吃。母子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就见曹炎烈带着开远回来了,倒确实提了几只兔子、野鸡之类,却都沉着脸,谁也不大痛快。木昔想都不必想就知父子二人又吵了架,拉着宁儿迎上前去,笑道:“看你们收获倒不小,咱们回去还是在此处架火烤了吃?”
      曹炎烈把手里的弓往地上一惯,没好气地道:“盐都没有,吃什么?歇歇下山去。”
      木昔才不肯平白受他迁怒,一扬眉毛,把宁儿塞到他怀里,转身就走,道:“他俩许还要再玩会,你歇够了就带闺女回来。开远,跟我回家去!”
      开远跟上了,低着个头也不说话。两人沿着山路走了一截,木昔才拍拍他的小肩膀,温言道:“怎么了?你跟你爹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开远撇着嘴垂着眼,咕哝了一声。可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没多会儿又诉说起来,倒也知道压低声儿,道:“我爹说我弓箭尚可,又说枪法、兵法也不能疏忽了,曹家儿郎不该只是个做弓手的料。”
      木昔道:“你爹说得也在理。”
      开远忽的住了步,垂着脸,忿忿道:“可我说来日要去天策府当大将军,给祖上争光,他却骂起我来,又说什么复国之类的浑话!我就道:‘你这分明是要做叛军!’我爹就道……”
      这孩子的脾气跟曹炎烈再像不过了,自己认准的事,旁人说多少都不肯回头,是以自打他有了自己的主意,崇敬起天策府来,父子二人就没少为了这个动气。木昔听得头疼,不肯劝孩子同他一般有了作乱的心思,又不想让孩子不敬父亲。
      她只得止住开远的话,蹲下身来略略仰视着他,道:“开远,你爹是有自己抱负的,说来说去……到底也是为了曹家。你大了,该有自己的想法,不必事事依着他走,只是做是一回事,说又是一回事,也不必非要嘴上压他一头。方才那般话更是莫说了,那到底是你爹,平日里也待你好得很……”
      开远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仍是怏怏地,道:“若是哪日我爹当真举兵,莫非我们要随他做不仁不义之人么?”
      木昔一时语塞,想了半晌,也只是道:“横竖你爹如今也……他都这个岁数了,还举什么兵?”
      开远又沉默了一会儿,忽道:“娘,我爹年轻时是什么人?”
      没意料才八岁的孩子如今竟这般有主意,木昔又被问住了,敷衍道:“等你大了才能知道。”说罢拉着他又往山下走。
      开远追问道:“那什么时候我才算是大了?如今不算么?我今日打了一只兔子。”
      木昔只得接着糊弄,道:“如今不算,得……得等你成了家,等你自己也当了爹,这才算大了。”
      “好罢。”开远悻悻地叹了口气,又压低了声儿,正色道,“娘,上回仪妹哭呢,说是她爹打她娘了,她爹是坏人……我爹不算忠良,也不是好人。他不打你罢?他若是敢,我就打他。”
      木昔听得“噗”一声笑了起来,低头去戳他脑门,道:“你把你爹当什么人了?”又道,“开远你记着,这世上没全然的坏人或是全然的好人。譬如你爹,他虽总有些糊涂念头,待我、待你们何曾差了?他的话有些你可左耳进右耳出,有些却得好好琢磨琢磨,不可凡事都反着来。待会儿回去跟你爹认个错,只说‘有些话不该儿子说父亲’也就是了。”
      开远不快地嘀咕了一句,道:“娘也说教我。”木昔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比划了下,他忙捂住脑门,道,“知道了,知道了。”
      前头还有些路,木昔怕他总郁郁着,就问起他射中兔子的事来。开远讲了一会儿就欢喜起来,又挺起小胸脯,信誓旦旦道:“娘,来日我当了大将军,必叫你住进大宅子,还要给妹妹买……买金镯子、银镯子、玉镯子……给你也买!必定比我爹给你买的那些好千百倍!”
      木昔听得不住地笑,连声道:“好,好,我可等着你出息那一日了。”
      话音未落,却听身后有人赶了上来,张口就斥:“好小子,还敢跟你老子较上劲了?你也不问问我与你娘的情意有多少年,你生出来才几年?”
      木昔回头一看,竟是曹炎烈抱着玩累了昏昏欲睡的宁儿赶了上来,弘节抱着弓跑着跟在后头,直跑得满脸通红。她心疼起来,忙叫开远接了弘节手里的东西,又蹲下来给弘节擦汗,恼道:“当着孩子的面胡说八道,你也不嫌羞!你走这般快做什么?瞧把弘节累的!”
      “我心里有数,累不着他,男孩就该多跑跑。”曹炎烈轻描淡写应了一句,见木昔一手拉着弘节,另一手又去拉开远,就伸手截了胡,一瞪眼道,“去,你二人拉着手走后头去,莫挨你娘。”
      二人自是敢怒不敢言。
      木昔忙哄了一哄,道:“那兔子是煮了吃还是烤了吃?待会儿回去了要一个人帮我搬柴,一个照看你们妹妹。你们这一路可商量好了,回去我只喊‘人来’,就得样样安排好了。”
      两人在后头嘀咕了片刻,弘节就道:“若是搬柴的没人来怎么办?”
      木昔忍着笑瞥了故作严肃的曹炎烈一眼,笑道:“那也没旁的法子,只能抓你们爹来做劳力了。”
      日头正好,一家人就这般不急不慢地往山下走去,后头不时传来两个孩子的窃窃私语:“这么着好,就这么着了。说定了:谁也不去搬柴,就让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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