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吟[剑三]

作者:灰喜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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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65永泰元年中秋节


      木昔睡过一觉,醒来时天已黑了,屋里头暗下来,只不远处案几上燃着半支蜡烛,勉强还有些光亮。小女儿是晌午过生的,彼时正在她身边睡着。屋里的血腥气还未散尽,她轻轻摸了摸女儿的脑门,往四下里看了一圈,没见着曹炎烈的身影,只见来帮忙的王家婶子在旁坐着,不由微微起了些怨念,又挂怀,就撑着坐起来,问了一声,道:“婶子,开远他爹还不曾回来?”
      话音方起,王家婶子还未答话,屋门外已“喀啦”两声轻响,或似是有猫猫狗狗拿爪子在挠门板。接着就听开远“嘘”了一声,道:“婆婆说了,咱们不能进去!”
      弘节颇有些难过,道:“哥,我想看妹妹,咱们什么时候能看妹妹啊?”
      王家婶子已年逾半百,行止仍很是利索,听见动静就起了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屋门前,把门拉开道缝,斥道:“你们妹妹正睡着呢,放小声些,别在这添乱。”又道,“开远,去把锅里温着的饭端一碗来,看好了你兄弟,仔细别烫着。”
      弘节殷切道:“婆婆,我哥去端饭,我可去看看妹妹罢?我走得很轻,吵不醒她。”
      木昔不由笑起来,不忍拂了他的意,就道:“婶子,叫他俩进来看看罢,自家人,没那么多妨碍。”
      “顶数你惯孩子。”王家婶子嗔了一句,拉开门放了他俩进来,又告诫道,“你们妹妹还小,看看尚可,却不能碰她。看过了就回屋去写大字,你们两个当了哥哥,是大小子了,必得少教你们爹娘操心。”
      弘节应也顾不得应一声,踮着脚一道烟跑到床边。木昔已坐了起来,轻轻把襁褓中的婴孩抱在怀里,弘节抻着脖子看,又两手指尖对指尖挨着,在孩子小脸近旁比了比,惊呼道:“娘,她这么小!”
      开远也跟着过来看,见状忙把弘节的手拽开了,斥道:“没听婆婆说么?你别碰妹妹,她还太小了,禁不起碰。”
      弘节难得乖巧,连声应了,眼珠不错地看着自己的小妹妹。两人呼气声都不敢重了,围着看了半晌,王家婶子催了一回,开远就道:“娘,你多躺躺罢,我跟二弟写大字去。”弘节也跟着说了一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门去了。
      屋里头重又安静下来,外头月光朗朗,木昔吃着饭,不由往外多瞅了几眼,王家婶子就道:“今日八月半,是中秋节了。也不知道你家这个做什么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生产时丈夫不在身边,若说不委屈是假的。木昔撇了撇嘴,道:“他去县里拿给闺女打的长命锁,满打满算傍晚也该回来了……不知被什么绊住了。”说着吃了半碗饭,又道,“多谢婶子来搭手,不然孩子们都还小,他不在家,连给大夫、稳婆的礼都没个正经人去给呢。”
      王家婶子的独子现下做着买卖,整日里西京东都地来回跑,留她一人住在此处。她朝窗外的明月望一眼,拿指尖掠了下眼角,笑道:“说得重了,我只当是帮衬着自家儿媳妇。”又道,“我儿也有二十大几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成个家。上回秀姑给他说了门亲事,他却不大瞧得上。”
      也不知是中秋之故,还是看着怀里孩子的缘故,木昔听得这“家”字,就觉心都格外软了几分,温言劝道:“婶子莫急,缘分到了就肯了。我跟开远他爹成家时他都三十还多了。”其实山狼将军先前还有过个被他亲手杀了的发妻,只是他如今从来不提,木昔也跟着当这一桩事不曾有过。
      王家婶子这才宽慰了些,夸了几句曹炎烈能干。这当里孩子醒来细声细气地哭了两声,木昔刚抱起她来喂奶,开远跟弘节就已跑到了门外,连声道:“妹妹怎么了?”王家婶子忙又去撵了他俩一回,待孩子吃饱睡着了,才把话弯回来,道:“你家刚来时邻里间也有些议论,说你二人像是江湖人。”
      木昔低头看着月光下女儿熟睡的小脸,拿手轻轻给她挡了下光亮,忽觉前头许多往事虽只过了不到十年,竟都那般远了,如今想起来竟似是隔河看柳。她一时恍惚,半晌才回过神来,笑道:“倒在江湖上行走过几年。他……他原是有抱负的,后来成了家,也只得安顿下来了。”
      王家婶子道:“什么抱负不抱负的,能成大事的天底下拢共才几个人?要我说你们如今这才是过日子的。你家那个岁数大了些,瞅着待你倒是好,只今日不像话,待回来了我得说他。”
      “许是县里有灯会,他多看了两眼,城门关了罢。”木昔道,“还记得我小时候院子里有棵桂花树,是生我那年种下的。每每到了中秋,我婆婆总带我在院里拜神,抱着我讲故事。”
      王家婶子笑她道:“生开远的时候我没见,生弘节的工夫却没见你这般念叨。想来是生了闺女,心都软了。”
      木昔脸上热了下,又去轻轻抚摸女儿的小脸,笑道:“谁说不是?我现在就老盼着了:等她会走会跑了,就可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王家婶子也跟着看了一遭,道:“嘴长得像你,秀气;眉眼却不像你……啊呀,姑娘家家的,眼大点圆点才好看,可别像她爹。”
      木昔笑而不答,心里却忽的一动:女儿这眉眼不似曹炎烈,倒似她亲姑姑更多些。
      一时间诸般感慨又涌上心头来,木昔唯恐自己失态,假称犯困,又谢过王家婶子,劝她回去歇息。王家婶子道:“你独自带着孩子怎么成?我再支应片刻罢。”
      木昔方要再劝,忽听得院门一声响,接着是弘节叫道:“爹回来了。爹!”
      两个孩子一道奔到院里,开远说话倒显得稳重,话音里的兴奋劲儿却是遮不住。他道:“爹,我们有妹妹了。娘也很好,睡醒了,王家婆婆陪着她呢。”
      弘节道:“嘘!妹妹还睡着,爹你走路要轻些,别把我妹妹吵醒了。”
      王家婶子这才笑了,道:“这我就安心回去了。”木昔又谢了一番,目送王家婶子出了屋门,就听得她道:“可算回来了,快进去看看你妻儿!”
      曹炎烈说话有些慢,不似他一向的模样,仿佛是还未缓过神来。他道:“多谢婶子照拂……晨起还不显什么,怎么一转眼工夫就,就生了?”
      王家婶子道:“总归现下大人孩子都安好!”
      曹炎烈连声称是,又赶紧谢了几句,一头钻进屋来,赶到床边坐下,一把握住了木昔的手,又摸摸她脸颊,道:“可还好?手倒不算凉。”
      他头发比晨起时乱了些,出门不过一日,竟带了些仆仆风尘回来。木昔一见了他,先前的怨愁都抛诸脑后了,可还是心里一酸,又念着老人们说的月子里的忌讳不敢掉泪,就偏过头去看女儿,道:“锁打好了?等过了洗三就可戴上了。”
      “打好了,从铺子里买了个项圈,看见有发簪,给你也买了一支,看来三五日里是戴不上了。”曹炎烈说着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来,一打开,里头是一个银项圈同一支琉璃作饰的银簪,项圈上头还坠个精致小巧的长命锁。他手托着递到木昔跟前给她看了看,放到一旁,才探头去看女儿,似有些不敢信一般,道:“真是个闺女?我看看……长得不大像你。”
      木昔斜他一眼,瞥见他后头还有俩尾巴,忙先把他俩撵去睡了,这才抱起女儿给他看,道:“人都说‘侄女肖姑’。”
      曹炎烈娴熟地接了孩子在怀里,低头看着婴孩巴掌大的小脸,亦放缓了呼吸,眨眼都好似比平日里快了些,唯恐一时没看准女儿的动静般。看了好一会儿工夫,他才轻轻把女儿放回木昔身边,却没提宣威将军,只是道:“今日县里有灯会,后晌有官兵查人,我看是……唐军服色,因而缓了缓,天色暗了方敢出城。”
      现如今洛阳太太平平,守城的自然是唐军了。他方才那略微停顿逃不过木昔的耳朵,木昔就知来查人的是哪一路人马,道:“倒确有这个例:若逢上灯会,当地戍卫人手不足时,也常从天策、神策二军调些人马去协助,也有历练年轻人之意。我十六那年也去过,是洛阳城的中秋灯会,彼时有个苏杭来的姑娘丢了发簪,哭着找上来,要我们替她寻……大海捞针一般,如何找得到?为此还被教头训斥了一顿。”
      曹炎烈听得认真,待她说完却是沉默了许久才道:“说起中秋来,我倒总记得当日在武牢关……当时的事,如今思来总觉着像是过了许久了。”
      木昔心念一动,轻轻覆上他手背,道:“如今不比当日要什么有什么,日子倒比当时自在许多。”
      曹炎烈叹道:“我却忘不了祖宗之训。只奈何……罢了,有孩子们呢。”
      他说罢轻轻握住木昔的手,那双手手心里握枪的老茧已快消退了,却因整日里操持家务浆洗,又粗糙起来。他握着摩挲了一番,道:“苦了你了。”
      木昔笑道:“说这个做甚?倒显得生分。你也是,今日索性在县里住一宿,明日再回来罢了。”
      曹炎烈正色道:“中秋之夜,又没什么要紧事,哪能不回家?”
      木昔被他说得心里一热,笑起来,又觉得有些累,跟他说了一声,两人就歇下了。她着实是疲倦,不多会儿已快睡着了,迷糊间却忽又想起一事来,就含混道:“闺女的名儿尚未定呢。”
      曹炎烈立时应道:“先起个小名叫着,大名……我且得翻几本书再定。”说罢又把她肩头的被子掖了掖,道,“快睡罢,待会儿闺女该醒了,还得喂奶。”
      木昔心里安定下来,朝他笑笑,闭眼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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