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吟[剑三]

作者:灰喜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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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雄关巍巍恶狼踞朔风萧萧险棋行(2)


      因着这一桩事,木昔的心乱跳了一日,入夜都睡得极不安稳,一闭眼就见秦王殿上的琉璃瓦映着夕照,又听见青骓牧场的风卷着大旗,猎猎作响。当中醒了几回,到天色大亮了也不觉困,总想着再多看点东西、多记住点东西,不住地朝四下里乱望。
      只是这日着实也没什么不寻常的:要洗的衣裳仍旧只是衣裳罢了,里头没裹着什么密信,也没裹着忘了取下来的兵符;军务仍是平日里那些有要没紧的,看不出要动兵的迹象,亦看不出要撤退的迹象;入夜后曹将军去营中巡了一遭,回来与几位副将一同吃饭说话,相谈甚欢,说的却都是他们早年相识时的事,跟现下的军情并无关系。
      他们吃的也不过是粗粮淡饭,跟寻常兵士碗里的没什么不同,只桌上多了一壶茶水罢了。木昔在旁看着,见哪位大人的茶碗空了就过去倒茶。她前两天把衣裳改得合身了许多,抽空洗净了脸梳好了头,如今又极乖顺地显出十二分的眼色来,想来算不得给他曹将军长脸,总也不至于丢份。
      果然,待吃罢饭送走了几位副将,曹将军就摆摆手把木昔招到跟前,仰头看着她,道:“刚才侍候得好。”
      木昔一低头,正对上他面具遮掩下波澜不惊的一双眼,又见他微微扬着的唇角竟沾了一粒米,笑意就往脸上冲。她心里骂一声“狼牙贼子”,却也压不下来,索性由它去了,又伸一伸手到他脸侧,隔了两寸指着道:“大人……”
      曹将军道:“何事?”
      木昔道:“嘴角粘着饭。”说着就笑了起来。
      曹将军轻轻“哦”了一声,抬手抹抹嘴角,轻描淡写地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木昔忙递过去手帕帮他擦了手,刚把手帕折好攥在手里,他就从桌下摸出一物来,朝木昔一抛,道,“送你了。”
      他用力刚刚好,木昔没费多少力气就接住了,触手冰凉,竟是约莫一尺长一把短剑,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模样倒是普通,没什么不寻常的纹饰。木昔拔出一寸来,见是开过刃的,薄而利,雪亮雪亮的,一时不知曹将军是何用意,便又归剑入鞘,两手捧着道:“大人怎么送我这个?”
      “给你防身使的。”曹将军说着站起身来,吩咐道,“我有些累,且睡下了,你收拾过碗筷去用些饭再回来。”
      木昔忙把短剑往腰里扎的那道绳子上系了,道:“多谢大人。”说罢像前几天一般帮他脱去铁甲,又格外费心铺好了被褥,看着他躺下了,才折回外屋,匆匆吃了块窝头,拾掇了碗筷到院里去打水刷洗。
      兵营里的夜总是静的,这两日晴好,纵有些风声,也是轻轻的。虫声鸟鸣也无,像是都被冻住了似的。栅栏外一队巡夜的兵列队走过去,脚步声齐整有序,铁甲轻轻刮碰,队列里却连一丝说话声都听不见。
      木昔力气小,一桶水不敢打满,打了半桶便往上提,即便如此也是费劲,绳子不住地晃,木桶磕在井壁上,“咔”的一声。她忙扶住绳子稳了稳,又往上提,这回木桶打了个晃,又撞上另一边的井壁,又是一阵轻响。四下寂寂,唯独她这一处动静不断,木昔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忙又伸手去扶,这一下用力猛了,腿一下磕在井沿上,疼得她只想叫两声,想起军营里的规矩,却又不敢叫了。
      这当里曹将军那几个近卫就在门口立着,直直朝前看着,都没多瞅她一眼,更别提相帮了。木昔冲几人撇了撇嘴,一手揉着腿,一手提着绳子,心里却忽然跃出个词来,是“治军有方”;待肉好了腿,她另一手也去提绳子,不料忽碰到了腰间悬着的短剑,霎时心中一动——
      那若是治军之人死了呢?
      风声好似喧嚣了许多,桶撞在井壁上的声也不显得大了。木昔略略怔忪,旋即定了心神,两手倒着提了水上来,洗罢碗筷,把手上的水往衣襟上蹭蹭,步履轻快地回了屋,又往里屋走去。
      曹将军夜里不喜有人在身旁,听闻她来之前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如今屋里自然只有他们二人了,木昔越朝里屋走过去,越觉这屋子里竟比屋外还静,连一丝风声都没有,更显得她脚步声与呼吸声响得怕人。
      屋门没关,床头点着灯,曹将军已仰面躺在床上睡着了,没戴面具,抿着唇,闭着眼,微微皱着眉,平稳的呼吸着。灯火暖黄,映得他脸庞的轮廓都好似柔和了几分,脸上落下的阴影却更深更浓,看上去倒比他醒着时少了几分威严,却好似更多了几分莫测之意。
      木昔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略一低头便看见他敞得有些开的里衣领口露出的脖颈,心道:男人的脖子真是粗。想及此处,她忍不住抬手摸摸自己的脖子,顿觉自己脖颈细得像根稻草,想来他只消伸手一捏,就能掐死她了。
      竹青被面的被子下,他胸口缓缓起伏着,被子上还搭着一绺长发,他一只手又搭在自己这一绺头发之上。他手指长,指节宽,手上却又没多少肉,关节明显,手背上能看见青筋,看着就十分有力的模样。
      木昔的手指已按在了腰间短刀的刀柄上,她却忽觉喘不上气来——她想起那天他用指腹擦去她脸上泪水时的感觉,就是这一双手,是热的,带着粗糙的老茧,跟她小时候帮她擦泪的婆婆、教头、师兄师姐的手仿佛并没什么两样。
      都是从军打仗的手,都是人的手。
      木昔的手抖起来。她又往上看,领口露出锁骨来,往上便是颈子。她到底是行伍中人,虽未亲动手杀过人,却也清楚:只消在这一处横着一刀劈下去一寸,那便是神仙也死透了。思及此处,她忽觉自己手心里出了汗,几乎握不住那剑柄了一般。她忙往手上使了些力气,却见那曹将军在睡梦中吞了口口水,喉结轻轻一动。
      她猛然向后退出几步去,不觉已松开了剑柄,却是大口喘起气来,想停都停不下来。她直直望着曹将军,左手紧紧握住右手手臂,“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曹将军这才醒了来,手臂撑着身子,睁不开眼似的眯眼打量着她,道:“什么事?抬起头来回话。”
      木昔用力喘了几口气,抬头时脸上便只剩了惊慌的泪。她道:“我听见狼在山上嚎。”
      “我道是什么。”曹将军应得平静,“常有的事。”
      “可我见过……狼咬死了人,咬断了喉咙……我怕。”木昔发着抖道,“我怕它半夜跑进来,把我也吃了。”
      曹将军一哂,朝床对面点了下头,道:“那你便把铺盖拿进来罢,在那边地上睡。”说罢翻身朝里躺下了,又把被子拉过肩头盖好。
      木昔思绪难安,尚没忘了说一句“多谢大人”,说罢却又跪在地上缓了半天,方轻手轻脚地搬了铺盖进来,又把那短剑压在褥子下面,这一夜终究再没敢起过杀人的心思。
      可睡得却着实也不安稳,因而一早起来时她就觉着格外疲倦,又总嫌自己无用,存了好大一股火气,偏还只能憋在心里头,直憋得嘴里生了个小疮,疼得饭也吃不下去。
      好容易捱到夕阳西下,她去看前一日洗的衣裳时,这火气才找到个好由头发作了出来。——彼时天色已渐渐转暗,竟还有几分要上冻的模样。木昔见那些女奴穿得仍旧单薄,就以“烘烤衣裳”做由头讨了两根木柴来,想让她们也来暖和暖和。
      奈何长这么大还未生过火,她忙活到暮色四合都未能点着,正气恼着,却听得一阵闹腾,一群人闹哄哄地跑进院来,不是来帮忙的,竟是来捣乱的。当中一个进院就拽了个女奴到跟前,把她手里头的盆连着里头刚洗好的衣裳往地上一掼,接着就把她推在地上压了上去。旁的几人轻佻地笑着,也都是这般行径。
      这些可怜女人吭都不吭一声,想来早已过惯了这般日子。木昔却正是好打抱不平的年纪,看不得作践人,憋了一日的火气更是“蹭”一下窜了起来,于是她拨拉了几下柴火,挑了根最长的提在手里,一撸袖子走到最近一个男人身旁,抡圆了胳膊往他背上狠命一抽,骂道:“不要脸的混账,谁叫你把衣裳扔地上的?你不知这位大姐洗得辛苦?给我捡起来洗净了!”其实这扔衣裳倒不是最可恨之处,奈何他们既敢这般妄为,想来是曹将军准了的,她一时还不敢挑衅曹将军的威严,只得另寻一处来发作了。
      那男人“哎哟”一声跳起来,转头便骂:“你这贱妇——”他正骂着,一人就问:“怎么了?”另一人笑道:“双哥,叫娘们咬了?你打她啊。”
      木昔听出笑的这个竟是孙小宝,心中怒火更盛,提着棍子循声杀过去,低头要抽他,却见他裤子都脱了半拉。她霎时炸了庙,闭上眼朝下胡乱抽一棍,也不管是抽到他背上还是头上了,只管大骂道:“孙小宝,瞪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娘是谁!”
      孙小宝“哎哟”一声叫,跳起来匆匆提上裤子,惊慌道:“大姐?你怎么在这……你怎么打人?”众人听得他一声叫,也纷纷往后退,理衣裳的理衣裳,系裤带的系裤带,一个个的狼狈极了。
      木昔心里着恼,索性全往跟前孙小宝身上发作,骂道:“打的就是你们这不要脸的!”说着劈手又是一棍,打到他满地乱跳还不解气,“孙小宝啊孙小宝,有好你不学,偏学畜牲作践人!”
      孙小宝两步跑远了,跟那群男人退到一处,却还扯着脖子嚷道:“这都是寻常事!况……况且大人都许的事,你倒管上了?”
      木昔回头看一眼,见一众女人们都已缩回了帐篷里头,知道她们胆怯,也不计较,只挽一挽衣袖,拿棍子指着自己跟前那群人,避重就轻道:“几位大姐洗好的衣裳,你们都给扔到地上,来日若大人怪罪起来,你们来担这过错么?”说着,又将手里的棍子挥了几下,直挥得“呼呼”作响,道,“今日你们来一个,我打一个。”
      几人互相看看,又瞅她几眼,到底不敢跟她动手,低声骂了几句,都转身跑了。木昔这才消了些气,又在院里守了一会儿,见再没人来,才装作没事人一般回去了。
      待入了夜,曹将军在床上躺下了,她裹着被子蜷缩在自己的褥子上,才又小心地提起了这事,道:“大人,洗衣的那些大姐……很是可怜。”
      曹将军“嗯”了一声,平静地道:“往后天黑了不准再留在……你往后不准去那儿了。省得黑灯瞎火的,他们连你一同欺侮了。”
      纵然他说话护着自己,可他竟问也不问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分明是没把那些女人的死活放在心上。木昔愈发觉着憋屈,把脸埋在被子里想了一会儿,心一横,道:“求大人放了那些大姐。”
      “放了她们,军中这么多人,岂不是连个找乐子的去处都没了?于治军不利。”曹将军仰面躺着,懒懒地道,“你倒敢开这个口,也不怕我把你发落去同她们作伴?”
      木昔听他吓唬自己,声音却不像是生气的模样,便大着胆子又恳求道:“大人若替几位大姐想想,便知她们实在可怜。即便大人现下没有妻女——”
      “——我有个妹妹。”曹将军截住了她的话头,轻而慢地道,“她如今若还活着,也该有二十九了。”
      他声音低沉,说起往事来语调仍如平日里一般波澜不惊,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威严。木昔不敢再求,只怯怯地道:“她……不在了么?”
      彼时夜色深了,四下寂寂,连一丝呼吸都听得清楚,是最能惹得人忆起往事来的。稍稍沉默过片刻,曹将军就道:“我不知道。——当年强敌攻来,先父力战而死,母亲带着她往东逃命去了,而我逃至北地,至今已是十八年。”
      木昔望着他,可他是背朝外躺着的,她只看得见他宽阔的后背,在这静夜里好似都单薄了几分。
      他接着道:“待我有了些本事后,便找到昔日仇敌,杀了他们为我父报仇,而他们的家眷,就是你见到的这些人了。”他顿了顿,又道,“你既爱替旁人着想,便先替我想想:若是当日,家妹她……”说到此处,他止住了话头,深深叹了口气,半晌才又道,“罢了,想都不敢想。”
      木昔素来心软,一时有点后悔起提起这事来;可若是不提一提、试上一试,她终归心里不安——那些女人多半手无缚鸡之力,到底是无辜的,他即便要报仇,也不该如此折磨她们。
      可话又说回来了,当年他与他的家人何尝不无辜?
      旁人的是非总是难言。木昔心头一酸,既为旁人,也为自己:“大人……”
      曹将军道:“往后别再提这事了。”
      木昔默然半晌,终究不情不愿地道:“是。”
      曹将军又道:“也不准再去那院子。”
      木昔把头埋在被子里,想再敷衍一声“是”,忽又觉他都同她说了几句昔日往事了,她若依旧只应这么一个字,仿佛也太过不识趣。于是她想了一想,就拉下被子露出一双眼来,道:“大人是在关心我?”
      曹将军轻轻笑了一声,翻了个身,道:“睡罢。”便兀自睡去了,不再理会她。
      木昔前一夜没睡好,如今也困了,很快也沉沉睡去。可睡了没多久,她忽听见远处有人嚷嚷了一声什么,霎时惊醒过来,见屋里还是黑漆漆一片,曹将军却已下了床,正站在屋子当中。
      他白日里总要应对诸多军务,习武练兵亦是毫不松懈,到夜里便格外叫人省心,往往是一口气睡到天边泛白时才起。如今夜还深,木昔忙爬起来了,心下疑惑,一面摸索着点上了蜡,一面问道:“大人……”
      话未说完,就听得门口有人又喊了一声:“刺客过来了,保护大人!”再听时,刀剑相撞声已响了起来,仿佛近在咫尺,就在门外;又见窗外火光明晃晃亮了起来,也不知是刺客点着了屋子,还是曹将军手下的人举了火把在查人。
      木昔从未见过这般阵仗,也从未想过竟真会有人突入这住了几千人的武牢关来行刺,自然更未曾想过这般情形下该护着曹将军表一表忠心还是该趁机给他致命一击。她知道自己只能随机应变,不由慌了神,抓了两回才抓起那短剑,拔出来横在身前,又用身体护住了曹将军,慌里慌张地道:“大人莫慌!……”
      只觉肩头一沉,她被曹将军往后拨了个趔趄。只见他外衣都不披一件,泰然自若,朝她一伸手,道:“拿我戟来——区区小贼,有什么好怕的?不许乱喊。”
      屋外传来一声惨叫,打斗声愈发热闹了。木昔惊得打了个哆嗦,旁的全都顾不上想,只依他所言做了。曹将军一手接了她双手拖来的那铁戟,道:“你若害怕,就跟在我身后。”
      木昔六神无主,忙跟上了,两人一同去了外屋门口。曹将军掀起门帘往外看,只见外头值守的二人都持着兵刃,也不多礼,只挪步把他护在了身后。
      而他再往后,就是木昔。
      木昔心里突地一跳:她手里有剑,眼前咫尺便是他未着甲胄的后背,按说是刺杀的好时机;可有昨夜那一回,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挥起短剑后有没有本事将它刺进一个活人身躯里。如是犹疑了半晌,她到底还是垂下了手。
      不多会儿,就听得打斗声渐渐弱了,最终停了下来。一人跑进院来禀报,道:“袭营的是五个江湖人,死了四个,抓到了一个活口;咱们死了九个弟兄,伤了十一个。”来人是那武将军,木昔前两日才知道他大名叫作武思南。
      曹将军道:“不是什么大事。跟往常一样,审一审,看是谁指使的,又是如何进来的;该罚的罚,该赏的赏。”想来不是头一回碰见这般状况,武思南没多说什么,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木昔心底却又翻腾起来,又为那五个侠客惋惜,又懊悔起自己的胆怯来——这几位侠士并非天策府的将士,却为解天策之困就义。她念及自己出身,不由心想:方才若是狠得下心去,趁乱往这曹将军背后捅一刀……
      她沉浸在懊恼当中,连曹将军落下门帘来往后退了一步都没发觉,一下整张脸都撞到了曹将军后背上,这方惊得醒过神来,忙后退了几步,揉着被撞酸的鼻尖道:“我,我不是有意的……我碰疼大人了?”
      曹将军摆摆手,回转过身来,把戟往她手边一递,道:“你怕了?”
      木昔看看手里的短剑,忙归剑入鞘,一手拿着剑,一手接过铁戟,靠在自己肩上,好省些力气,又微微低着头,两眼朝上看着他,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
      曹将军见状低低地笑出声,一抬手又把铁戟提了起来,道:“胆小如鼠。”
      木昔低声道:“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说罢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回了屋,一路上都低着头忧心忡忡,一时竟没注意自己走到了哪去。直到听得他道:“你还要跟到哪去?要上来么?”她还愣了一愣,没悟出什么意思,抬头却见他扬着眉笑得促狭,又往床上坐下,拍了拍被子。
      她这才醒过味来,又气又怕,忙往后退了几大步,把冰凉的剑鞘拿到滚烫的耳边,忿忿道:“大人整日威严得很,不料也会说这种不三不四的话……”
      曹将军笑道:“那你跟到我床前做什么?”
      “自然是想等大人躺好,再帮大人吹熄灯了。”木昔见他心情倒不错,就稍稍放肆了些,恼道,“大人好生不像话。我现在可知道了,孙小宝他们去欺负人,多半是上梁不正之故。”
      “我不过浑说几句,怎就被你说得这般不堪了?”曹将军仍笑着,掀开被子躺进去,却忽然话锋一转,道,“你觉得那几个刺客如何?”
      木昔顿时警惕起来,装傻道:“武将军说了,是江湖人。”
      曹将军道:“我问你如何看他们。”
      木昔心里又有些发抖,好在她方才就在跟他赌气,如今倒也不用硬装出一脸笑来。她就仍气呼呼地道:“他们胆子倒是大得很,武功也不差;我却胆小又没出息,保护不了大人,反倒要大人护着。……难怪大人不把我放在眼里,想胡说些什么便胡说些什么。”
      曹将军原本已平躺下了,闻言又支起身子来看看她,皱眉道:“你今日怎么这么大牢骚?平日里可没见你这么计较。”
      木昔瑟缩了下,拉起被子遮住半张脸,小声道:“分明是大人自己不稳重,倒来怪我计较……”
      曹将军笑了一声,吹熄了灯,什么都没说就又睡下了,第二日一早却着人拿了两匹细布给她,说是给她做衣裳穿的,权作赔礼。木昔虽不知他为何突然跟自己亲近了许多,却也欣然收了,曹将军不准她再去那小院,她索性便在窗前坐下,拿短剑把布裁开,就着光缝衣裳。
      近晌午时,天色渐渐转暗,雪片子从天上落下来,转眼盖得地上一片白。木昔心念一动,放下针线活,走到外屋门口,掀开帘子道:“这位大哥——”刚说四个字,忽觉自己正对着的那个守卫竟是孙小宝,立时换了脸色,颐指气使道,“孙小宝,你去拿盆炭火来。”
      孙小宝拄着长枪,站得笔直,两眼越过她头顶直直朝前看着,理都不理她。
      木昔也不跟他说话,兀自道:“话我说了,做不做你随意便是。屋里冷,若是大人责备起来,可怪罪不到我头上。”说罢便将门帘重重一甩,转身回屋去点灯。
      孙小宝果然被她吓住了,不多会儿工夫便送了炭火来;接着就见曹将军同两位副将带着身上一层雪进了屋。木昔忙去接了他的斗篷,又给三人倒了热茶,曹将军却道:“倒也不必这般讲究。”摆摆手把她赶回屋去了。木昔心知他防备自己,也不多话,主动关了屋门,贴着门口坐下来接着缝衣裳。
      外头木昔不认得的那一位副将道:“近日那些蛮子兵消停了不少。间或有生事的,都依律从重惩处了。”
      曹将军道:“如此看他们还敢放肆。只是若有忠心的也跟我们自己的兵一般赏着,再择几个出来打头,叫他们多盯着些。——那刺客的嘴可撬开了?”
      武思南道:“硬得很,烙铁烙下去吭也不吭一声,险些以为是个哑的。怕打死了,就先吊起来了,熬他三五天,铁打的人也该垮了。”
      曹将军“嗯”了一声,又问道:“城里可有动静?”
      屋里稍稍静了下,接着武思南道:“有多嘴的捅给安大人知道了。”
      那个副将道:“武牢关这般紧要,他自是不肯放的,多半会派监军下来。也只是不知来的会是什么人?”
      曹将军略略一顿,道:“不论如何,面上总是要恭敬些……看紧了那些蛮子兵,省得来日沆瀣一气,不好掌控。”
      木昔越听越糊涂,缝衣裳的手不由停住了。这曹将军分明是安禄山麾下“八狼”之一的“山狼”,怎么听他话里话外倒像是跟安禄山不一心似的?
      她一时想不明白,就先记在了心里,又聚精会神去听他们说话。不过三人没多说什么,曹将军吩咐过晌午熬一锅肉汤分给将士们,再看一看是否有平日里受欺侮的士兵没棉衣可穿,又道雪天也不得懈怠,那两人便领命退下了。
      接着又一人进了屋,轻轻咳嗽几声,道:“安禄山知道了?”是那鬼先生的声音。
      曹将军沉吟片刻,道:“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蚊虫绕耳,惹人厌烦。——雪这么大,你不穿厚点?吃穿若有缺的,我再叫人送去。”
      接着就听衣料摩挲出细碎的声响,鬼先生大概是坐了下来,道:“跟北地的风雪比,算不得什么。”
      曹将军道:“昨夜的乱子可惊扰到你了?”
      鬼先生笑应道:“我经的事可不比你少。倒是听说小娘子躲在大人身后,怕是吓着了?”
      曹将军“嗯”了一声,又道:“奇了,你怎么总盯着她不放?”
      鬼先生又轻轻笑了一声,道:“这句‘奇了’该我说——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怜香惜玉?”
      木昔听得脸上一热,多亏里屋里再没别人了,她也不用费心去捂脸,只心里骂了一声“贼子”,暗自道:“这两人什么时候才能说些正经事叫我听听?”
      曹将军却并不打算说多少正事,而是道:“什么怜香惜玉,不过是想起雪阳了。”鬼先生识趣地没有打断他,他便接着讲下去,“还记得小时候跟人打架,打了个满脸花。雪阳只当我要被打死了,吓得直哭,却还要拖根顶门棍护在我前头,叫我别怕……那时她才四岁呢。”
      木昔前一夜慌了神,不料竟误打误撞做出跟他妹妹一般的举止来。她不由暗自庆幸:虽说她跟他妹妹年纪相差太多,假冒是行不通的了,可有这一丝半分的相似在,他兴许就对她更信任些,她当这卧底也便更轻易些。
      庆幸之余她忽又想:“‘雪阳’这名字可是耳熟,是在哪见过?”又想,“就连孙小宝都不知道这曹将军叫什么。可若是知道他妹子的名字,兴许也能将他名字推出个大概。”便在心里将曹将军的姓同他口中妹妹的名字拼到了一块,是一个“曹雪阳”。
      针一下戳歪了,直直扎到她自己指尖上。她“嘶”的倒抽了一口冷气,背上发凉,却不是因指尖的疼痛,而是因为这“曹雪阳”三字——天策府宣威将军姓曹,闺名是上雪下阳,连起来可不就是“曹雪阳”?
      木昔见过宣威将军许多次,也同她说过话,却不知宣威将军到底是什么年纪,总归是不到三十的;又听婆婆讲,宣威将军是孤身一人被李统领带回府的,掰着手指数数看,至今也有十六七年了。
      总不至于如此之巧罢?
      木昔心里好似有百十来只小爪子在挠,想即刻去找曹将军单刀直入地再问细些,却也知道不能这样做,就仍旧只是坐在门后,把手指含在了嘴里。
      方才她吸气的声音许是大了些,屋外略略一静,就听鬼先生道:“屋里有人?”
      曹将军道:“是杨氏。”
      鬼先生笑道:“噢,大人这可是……陋室藏娇啊。”
      曹将军接话很快,像是要去截他的话头一般:“先生笑话了。”
      随后两人都没再说话,只听得水落入杯中的轻响,隐约有牛乳香气氤氲开来。过了好一会儿,鬼先生才开了口,语气仍是淡淡的,听来却比之前很是少了几分客气:“提醒你几句罢了,你大可不必像护食的狼似的,跟我都龇牙。”
      木昔听至此处,咬着手指暗自咋舌:这鬼先生平日里对曹将军的恭敬一点不比旁人少,想不到只他两人的时候,说起话来竟这般不客气。
      而曹将军也没为他的失礼发怒,只紧跟着接上一句,道:“我自有分寸。”语气里颇有些不服气,倒像是两个少年在拌嘴了。不过只过了片刻,他便又笑了一声,道:“如今除了你,也没人敢跟我这么说话了。倒叫我想起年少时的事来。”
      鬼先生语气也缓和下来,道:“大人今日分外恋旧。”
      “每每想起母亲与雪阳,总是如此。”曹将军叹道,“如今武牢雄关已尽在掌控之中,大功垂成矣。只可惜亲人离散,如此荣光无法与他们同享……”
      “嗒嗒”两声轻响,仿佛是鬼先生叩了桌板。他放轻了声音,一字一字道:“如今还松懈不得,大人总有千般愁肠也且先收一收——我预料两个月之内,狼牙军必然要攻打天策府,而此处是洛阳到天策府必经之路。到时的应对大人可想好了?”
      曹将军慢慢地道:“我也想过。自然要去凑这个热闹的,却不必出力——”
      鬼先生道:“——钱粮支援也可拖一拖。”
      “对。”曹将军道,“咱们只管吃肉,骨头留给他们啃去——这骨头硬着呢,若是崩了牙可就不好了。”
      鬼先生道:“那么……”后边他却没再说话了,只听得纸张扯动时的轻响。
      他俩若是压低了声音说话,木昔还可把耳朵贴到门上去勉力一听,可如今他俩在门外写字对答,她便是千里耳都听不出他们究竟谈了什么,着实是无计可施,只得埋头缝衣,又想着该如何将这些消息传递到天策府去——鲁有山前日说的话也不知是胡说八道赶了巧,还是当真如她所想是话里有话,但这是目前她能想到的唯一一条可以试上一试的路了。
      只是话不能说得太明白了,也不能刻意,不然若他并非唐军中人,往曹将军跟前告她一状,那她怕是死都死得都没个人样。
      思及此处,木昔打了个寒战,唯恐曹将军什么时候心血来潮要进来,忙低下头,带着一脸温顺的表情继续缝衣裳,再不敢在脸上显出一丝半点的心思来。
      好在往后半日倒也安生,直到夕阳西下时,曹将军料理完这一日的军务,才终于叫道:“出来。”
      木昔知道他在叫自己,忙把一旁缝好叠好的衣裳藏到身后,拉开门,道:“大人,你进来。”
      曹将军刚搁下笔,正把手伸进铁甲里揉着肩头,闻言转头看她一眼,道:“我叫你出来。”
      他白日里总戴着面具,如今天色又暗,木昔看不清他目光神色如何,不由胆怯了几分,却仍坚持道:“大人,我有东西给你看。且你巡营回来后坐了有一个时辰了,也该走一走……”
      曹将军不言不语,只脸朝着她,嘴角渐渐垂了下来。
      木昔霎时吓得头发都快奓起来了,忙一道烟跑上前,把藏在背后的衣裳拿出来,两手托着递过去,磕磕绊绊地道:“我是想让大人……试试这衣裳,看合不合身。”
      曹将军怔了下,伸手抓过那衣裳,抖开来看了看,道:“是我给你的布?”木昔点了点头,他就又道,“你自己不穿?”
      木昔忸怩着,将早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大人待我不薄,我自然要——”
      “这话任谁都会说。”曹将军抬眼看着她,嘴角扬着,目光却似刀子一般,“说实话。”
      要说实话,她是想让他把自己看作是一个一心报他救命之恩的弱女子,对她防备更少些,却不想更惹得他疑心了。
      木昔一咬牙,低下头去,用蚊子似的声儿道:“这蟹壳青的衣裳,我想着大人穿了好看……”这倒也是心里话,她说得便格外情真意切,见曹将军半晌没吭声,还满脸希冀地补了一句,道,“大人若不喜欢,便只试一回,就一回,好么?”曹将军又打量了她片刻,把衣裳朝她递过去。木昔涨红了脸,窘迫地张着两手,却不肯接,急道,“大人……”
      “收下了。”曹将军道,“你且放回屋里去,夜里再试。”
      木昔闻言心里一松,接过衣裳来欢天喜地地回屋放好了,又出来道:“大人方才叫我是有何事?”
      曹将军随意地指了指门口,道:“想玩雪吗?”
      木昔没应声,瞪了瞪眼,心道:“莫不是曹将军童心未泯,想叫我陪他玩雪去?”正胡思乱想着,就见曹将军摆了摆手,她忙屈膝附耳过去,听见曹将军轻声道:“你吃过饭出去玩玩,四处转转,有什么惹人烦的事都记在心里,回来告诉我。——天冷,穿我的斗篷去。”
      天是冷,可两人离得近,他说话时呼出的温暖气息洒到她耳畔,暖得她红了半边脸颊。
      木昔忙按按心口,后退了一步,低头道:“不大懂。大人治军严明,哪有什么不好的事?”
      曹将军道:“见到自然懂了,哪那么多废话?”木昔现下还不想惹他不快,见他不耐烦,忙应了一声,取来斗篷披上,见斗篷拖在地上,又提裙子似的提起来,兔子似的跑出屋去了。
      雪下了大半日还没停,屋外已是一片白。木昔出门头一脚就踩了个空,“哎呀”一声,一个趔趄扑进半尺深的雪里。身后有人“扑哧”笑了一声,木昔一回头,见孙小宝抿着嘴涨红了脸,心知是他在发笑,当即爬起来,揉了个雪球照他脑袋砸了过去。
      曹将军就在屋里,他动都不敢动一步,更别提还手了。木昔报了仇,心满意足,拍拍手上的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先去领了饭吃,随后就好似漫无目的地乱逛,却留心着四下的路与布防。只是离中军帐越远,那曹将军所说惹人烦的事也渐渐有了,很快把她心里的事搅得一团糟。
      ——营中依着前晌曹将军的吩咐,熬了肉汤分与将士们喝。说的是人人有份,可这边一群人正排着队领肉汤,一旁营房屋檐下却有个愣头愣脑的半大小子端个空碗坐着,一面啃干粮,一面掉眼泪。
      这多半是人缘不好,被欺负了。从军之人尚武,怯懦之辈被欺负是常有的,昔日天策府里也见过类似的情形,只是每每见了这等不平事,总有师姐牵头,带木昔等一众师妹去找当事的理论,说不听便拳脚棍棒下见真章,总得把风气掰正了才算完。
      如今没人来帮这个半大小子,木昔虽觉他可怜,却也不想招惹闲事,便没上前细问,心道:“他是叛军,活该如此。”心里却总是不安,多留个心记住这人模样,预备着回去说给曹将军听。一面想着,她又走了两步,隐约听见近旁军帐里有叫嚷声,便凑过去掀开门帘往里看。
      这一看可不要紧:那军帐里有一群男人围了一圈,有汉人亦有蛮子,正在赌钱,方才许是到了兴头上,这才嚷出了声。现下便有仔细的到门口来看情况,而木昔这一掀帘子,正跟那人打了个照面。
      当真是八月十五生孩子——赶巧了。
      两人你望我,我看你,眉来眼去几个来回,那人才回过神来,骂了一声粗话,道:“小娘们,瞎瞅什么呢?”方才还坐在地上的一群人闻言一下子都起了身往门口凑来,有沉着脸的,有龇牙瞪眼的,也有轻佻地吹着口哨、形容猥琐的。
      木昔想着这些人多半不知道她什么来路,未必会对她客气,心里有些打鼓,却愈发站直了身子,把肩头曹将军的斗篷裹了裹,昂着头慢条斯理地道:“你叫我什么?”见那群人被唬得一愣,她趁热打铁,捧着鸡毛当令箭,拉下脸来斥道,“孙小宝、沈端你们认得么?便是他俩都要喊我一声‘大姐’,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跟前说浑话!”说罢,趁那群人迟疑着不敢来招惹她,她忙扭头一道烟跑了。
      她又往外走了一段路,想找鲁有山说说前晌听见的事,却没找着他,便折返回去。外屋空着,里屋有灯影,她知道曹将军已进屋去了,就先把斗篷摊开来晾在椅背上,这才转身进了屋。只往屋里看一眼,她就慌忙抬起两手捂住了眼,叫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原来曹将军正在换衣裳,裤子倒是穿了,上身却一件没有,脱了个精光。木昔虽每日帮他穿脱铁甲,可冬日里冷,他最多不过脱去外衣,里衣总是穿在身上的,如今头回见他不穿衣服的模样,她霎时红了脸,却又觉心里头发痒,不由偷偷张开手指,透过指缝往外看,看他匀称健壮的身体上大大小小许多道伤疤。
      却不料刚看一眼,便透过指缝及面具的缝隙跟他对上了目光。
      曹将军矮身低头同她对视了片刻,笑着摘了面具,又不紧不慢地拿起一件软甲贴身穿上,道:“欲盖弥彰。”
      “我找大人说正经事。”木昔被他发觉了小动作,一时闭眼不是,睁眼也不是,只好把话岔开,小声道,“西边有个军帐,里头一群人在赌钱,我记得当中有一个伍长,站不直,没几根头发,眼皮耷拉着。”一面说着,她又多瞅了两眼他那软甲,心里暗自庆幸先前几回没下手刺杀他,否则他最多受点皮肉伤,而她怕是要被千刀万剐了。
      曹将军全然不知道她的小心思,还将她白天缝的那件衣裳穿上了,不大不小,正好合身。他道:“还有呢?转了半天,就看到这么点事?”
      “还有个愣头愣脑的小子,黑脸厚嘴唇,他们不让他喝肉汤。后来……”木昔想起鬼先生说他是“护食的狼”,便添油加醋地道,“后来我就看见这群赌钱的。他们一见我,就来扯我,还说要杀了我。我吓得半死,赶紧跑回来了。”
      “胡说八道——他们都扯你,你如何跑得回来?”曹将军看着她,一针见血,“你又穿了我的斗篷,他们最多吓唬你两句,却不敢对你动手动脚。”
      木昔一愣,就势把头转向一旁,作出不服气的模样,“哼”了一声,小声道:“大人自然是洞若观火。”
      曹将军道:“既知道,还敢说瞎话?”
      木昔忿忿道:“他们赌钱本就违反军纪,还冲我吹口哨,一口一个‘小娘们’,把我当什么人了?”又望向曹将军,小心地问道,“大人,他们赌钱,你会罚他们罢?”
      “违反军纪,自然会罚。至于你……”曹将军略略犹豫了下,道,“这次便不追究了,往后不准跟我说瞎话。”
      木昔老老实实地道:“是。”说罢,她看看曹将军唇角的笑意,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如今这武牢关里,若说骗他最多的,那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不得已她又动用了方才想的那句话,在心中安慰自己道:“他自己要做叛军,活该如此。”想了想,却又决定得空再给他缝条裤子权作赔礼。
      她武功不济,针线却是擅长,且雪天里格外得闲,因而两日不到,裤子缝好了,跟曹将军新衣同一匹布上裁下来的蟹壳青的裙子也上了身。这衣裳原是不惹眼的,却架不住孙小宝到处乱嚷嚷“般配”,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天终于放晴后木昔再次端着碗去找鲁有山等人吃饭时,众人待她便比前一回更客气了几分。
      客气也便是拘束。一顿饭吃罢,众人都没说几句话,木昔一星半点的消息也没探得,只磨蹭到最后叫住了鲁有山,道:“鲁大哥,有个事我想托你问一问。”
      鲁有山也不敢叫“妹子”了,跟旁人一般的客气,道:“不敢当。杨姑娘有什么吩咐?”
      四下里人不多,都自己忙活着没来看他们。木昔忙走近两步,道:“大人于我有恩,我有心报答他……听闻他与妹妹自幼失散,鲁大哥你熟知洛阳,因而想托你四处问问,若能帮大人找到妹妹,我也可安心了。”
      鲁有山揣着手站着,下垂的眼皮抖一抖,三角眼里狐疑轮了几轮:“什么?”
      木昔望着他,神色坦荡而诚恳。她道:“曹将军的妹妹名叫雪阳,十八年前失散的,如今当有二十九了。鲁大哥在洛阳久了,比我熟,你若见过这样的姑娘,便帮我留意问一句罢,看大人日日思念亲人,我心中不忍。”
      说罢,她微微一笑,又低下头,稍稍欠了欠身:“那,小妹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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