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善庄

作者:南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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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恍如一梦事已非


      自从易修悯在比武大会上夺魁之后,所有人真正地对他刮目相看了,就连英杰坛的位弟子,也少了些轻慢之色。其中狄修礼有时还主动跟他闲聊几句,虽然没有什么实质的内容,却是一种友好的表示;只是那宫修信依然对他恶言相向。如今他一身功夫连大师兄都能赢过,难道还怕了谁不成!
      为了报答苏帮主的救命之恩和知遇之恩,易修悯是每日半天习武,另外半天依然浇菜。同样是浇菜,他以前是心怀不满和怨恨,一百个不情愿;而如今,他却是心存感激地、卖命地劳作了。
      易修悯锄除地里的杂草,浇完整整五亩大白菜,天已煞黑。他只觉膀子有些发酸,腰也有些生疼。他疲倦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正要担起空桶回家,却见苏含颦一朵行云似的飘过来,一脸神秘地说道:“易师兄,今晚酉时过半,湖边的那块石上相见。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一个特殊的日子?”易修悯搜肠刮肚地思索半天,也没想起到底特殊在哪儿。
      看易修悯抓着头皮冥思苦想的样子,苏含颦不觉“扑哧”笑了:“你只管去就是了,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湖边那么多石头,你指的到底是哪块?”易修悯傻愣愣地问。
      “哎呀,你个猪头!”苏含颦伸出春葱似的手指,轻触了一下他的额头,易修悯只觉温润如玉,她似嗔似怒地白了他一眼,“就是你被宫修信打得鲜血直流的那次,你在湖边坐着,我给你清洗伤口的那块石头,旁边的石缝里还有一株很柔弱的兰草,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见他还要没个问完,她摆摆手中的帕子,“你呀,快回去吃完饭,洗个澡,然后再作道理。”
      易修悯带着几分狐疑,几分期许,匆匆赶回家吃饭。待洗完澡,发觉天还没有完全黑透,若是此刻就去,恐怕太早了,只好百无聊赖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那间小小的斗室不知被他转了多少次圈,连他自己都觉无比腻烦。不知从哪来的一种似兰似麝的熏香,他终于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一头歪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快接近戌时,苏含颦才到湖边,她是故意来迟一会儿的,她要让他知道女孩子生来就是被宠的、爱撒娇的、要男子耐心等待的一类麻烦动物。想到此,她不觉窃笑了一下。然而,石上空空如也。他竟然没有来!苏含颦不禁怒恨交加,要知道,帮中有多少弟子千方百计讨好她,却连她一个笑靥都得不到,而他却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难道还有比这更大的侮辱吗?蓦然,泪珠如断线的珍珠般,一粒粒滚落在冰冷无情的顽石上。
      不过,也许他真的有事,一时脱不开身呢?她又强捺住心头的不满和焦虑,静静地坐在石上。时已深秋,露重风寒,虽然她穿外罩了一件厚实些的紫罗裙,瘦弱的身子依然瑟瑟发抖。又过了一阵子,还不见那负心郎的踪影!她暗中下定一个决心,再等一会儿,倘若天上的弯月上升到那根竹枝上他还不来,明日,不,从此以后,她决不会再理他,哪怕他跪下来给她磕一百二十个响头!
      弯月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终于爬那根竹枝顶上,她的心与身体一样冰凉冰凉的。她哭得满面泪痕,浑身无力,正想站起身来回去,忽觉肩头被一个火热的身体拥住,她又是喜悦,又是惊恐,正想开口相问,嘴却被一幅香帕捂住了,一股浓郁的似兰似麝的熏香由鼻孔迅速进入五脏六腑,将她浑身熏得软绵绵的,她只得听凭那人摆布……

      易修悯恍然一睡醒来,才发觉自己和衣而睡,连鞋都没脱掉,他几曾劳累到了这般?如此草草地睡了一觉?冷冷的月光透过竹影筛到窗棂上,使他感觉自己好像忘掉了什么事。他使劲地揉眼睛,又拍打自己的脑袋,依旧有些昏沉,便索性用湿毛巾擦了擦脸,终于清醒过来,猛地想到约他酉时过半去湖边的事,连忙锁好门,飞速掠过一大片竹林,向湖边狂奔而去。
      没多久,他便找到那块有兰草相伴的顽石,却见石边草地上卧倒一人,双目紧闭,衣衫凌乱,兀自昏迷未醒。那纤瘦的身形,却不正是苏含颦!地上还散落一个同心结流苏,红色的两重“心”字相叠,“心”上还缀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彩色小星星,下面垂有金黄色的穗子。易修悯无心细看,将它一把揣进怀里。“颦妹,你怎么啦?快醒醒……你说话呀!”易修悯已六神无主,歇斯底里地摇头苏含颦的身子,眼泪喷涌而出,“颦妹,都是我害了你,我不该……”
      “快,你去这边搜;你到那边搜!倘若师妹遭逢不测,看帮主不打断你们的狗腿!”远处传来一个吆喝声,密林四周出现几星火把,黑暗中似有不少脚步声快速接近。易修悯正在惊疑间,忽听一个破锣嗓子叫道:“大师兄,这里有人!”火把迅速向湖边集中,一下子照亮了易修悯和他怀中的苏含颦,而易修悯似还沉浸在悲痛之中,尚未完全觉察。
      众人见此情形,均大吃一惊,宫修信率先厉喝道:“我们到处找师妹,想不到是被你拐了。你胆子好大,到底对师妹做了什么?”
      “帮主待他恩重如山,他竟然干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实在是丧尽天良!”一个弟子愤怒地骂道。
      易修悯此时方醒悟过来,惊恐地摇着头:“不是我!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来的时候师妹就已经昏倒了。”
      “除了你还有谁?明明是你干的,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
      “少跟他啰嗦,把他押给帮主发落才是正经!”
      “对,送交帮主发落!”
      帮中弟子议论纷纷,就要一拥而上,将这忘恩负义的□□贼子一举拿获。
      “你们不用上来了!”易修悯怒吼一声,“我这就去见师父,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师父他老人家明察秋毫,是不会听你们信口雌黄的!”

      那一晚,苏含颦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才醒来,知道一个女子最宝贵的贞洁已经永远失去了,她不吃也不喝,不哭也不闹,变得痴痴呆呆的,心中一片惨淡、灰暗的空白。短短三日下来,苏含颦原本消瘦的面容又清瘦了几分,几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易修悯百口莫辩,被苏无慢关进了山洞,这次还加上沉重的铁镣手铐。苏无慢本想将他即时处决的,只是见苏含颦神志有些失常,想等她稍稍恢复一些,问明之后再动手。苏无慢又羞又气,悔不该听从大弟子祝修仁的主意,若不是派出帮中弟子漫山遍野地找,颦儿遭到侮辱的事也就不会被所有人都知道了。如今她的声名已破坏,以后谁还敢娶她?他知道那些帮中弟子,虽然慑于他的威势口中不敢说什么,私下里却不知怎样的议论。
      第四日,苏含颦终于“哇”哭出声,眼中涌出泪来了。“颦儿,你怎么样了?”祝修仁见状,早端来一碗热得滚烫的木耳参汤,逼着苏含颦吃了几口,渐渐气色好转了一些,苏无慢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他劝道:“颦儿,你不要伤心,爹已经把那个畜生关进山洞了。这个白眼狼,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救他。”
      “爹,我想当面问问他。”苏含颦开口道。苏无慢大感意外:“那个畜生对你如此无礼,你还要去见那个畜生?你知道么,这几日我在帮中颜面丧尽,威信一落千丈,都是因为你平日跟这畜生走得太近,才有今日之祸!”苏含颦羞愧得无地自容,只有捂起脸痛哭不已。苏无慢见此,也不便过多责备,长叹一口气,黯然离去。
      祝修仁小心地搀起苏无慢:“师父,您老人家不必过于伤神,时间能医治疮伤,过一阵子颦妹自然会好起来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把颦妹当作我的亲妹妹!”他顺口说道,“真想不到,易师弟平日看起来那样老实,竟然做出这样不可理喻的事!昨晚弟子去见易师弟,可惜他还是那么固执,以为自己死不认账就没有罪了。其实只要他痛改前非,弟子是不会跟他计较的。”
      “混帐东西,就你大度!难道我女儿就被他白白欺负不成?”苏无慢怒斥道,“竟然欺到我女儿头上来了,我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是是。”祝修仁自知失言,面对盛怒的师父,他也不愿触这个霉头。
      易修悯受了不少皮肉之苦,连肋骨都被踢断了几根。在这暗无天日的山洞里,他不知被关了几日,只记得吃过三四顿馊饭。他已经不打算活着出山洞了,只是想在临死前再见苏含颦一次,向她当面问明那一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他就是去阎罗殿报到也是个屈死鬼!只要跟她解释清楚他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其他人,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只是,他还有机会见到她么?自那日昏迷之后,他再没有她的消息,好在宫修信用荆条抽打他的时候,无意中说:“师妹被你这畜生害得瘦了一大圈,连木耳参汤都没喝几口。”他才得知师妹至少还活着,暗中舒了一口气。
      洞中是绝对的黑暗,看不见一丝光明,易修悯正坐在地上,乱如草窝的发丝随意地遮住惨白的容颜,对身上的疼痛浑然不觉,似已沉入深深的冥想。正在这时,只见一星油灯缓缓地移过来;再走进些,才发觉是一柄翠绿色的纸油伞,伞下是一个纤瘦得几乎被风吹倒的影子。
      “颦妹!”易修悯低低地呼唤一声,当她不在眼前的时候,他是那么想见到她,可是正当她出现在眼前,他却又有些害怕,她是否也认定是他害了她?她会原谅他么?
      苏含颦将油灯搁在一张石桌上,她的衣衫已湿透了下半截,但她并没有抖一抖,只是将手扶在石壁上,微微凹陷的双目盯紧了他:“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婉转,却带有一丝冷寂和凄凉。
      “连你也不相信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易修悯破罐子罐摔,索性闭眼躺下,“反正我这条命是你爹给的,他想要,随时来取好了。”
      “你……你竟然说出这种话来,枉费了我的一番心意!这辈子,什么都毁了,没有人再瞧得起我了,你总算高兴了……”苏含颦失声痛哭起来,哽咽得几乎不能自持,身子半靠着石壁,缓缓地滑下来,就要摔倒在地。易修悯行动不便,更兼浑身无力,只好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让她跌在自己身上,这样就不像在碎石子地上那样硌人了。
      “颦妹,你别难过了,我的心都碎了。”易修悯的眼泪也不知不觉流下来,“那一晚,我洗完澡之后睡了一觉,醒来才想起湖边的约定。可是当我慌慌张张地跑到那儿时,你已不省人事。恰在这时,帮中好多弟子都打着火把来的你,他们见我在你身边,就一口咬定是我欺负了你,我就算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苏含颦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易修悯颤声道:“很好……多么悠闲啊,就算天塌下来,先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再说。若不是你如此贪睡,我又怎会遭此侮辱?我算是看穿了你,从此以后,你我一笔勾销!”一阵剧烈的咳嗽使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潮,易修悯见状想要搀扶她,却被她甩手避过。
      易修悯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低声解释道:“颦妹,我没有故意耽误你的约会……可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只闻到一股似兰似麝的清香,才想睡觉的。”
      “你也闻到了香味?”苏含颦不觉问道。易修悯听她的那个“也”字,料定其中必有蹊跷,惊道:“莫非……那日你也闻到了?”
      苏含颦点点头:“不错,我是被一幅帕子捂住了嘴,不过那股香味十分浓郁,很快便不省人事了。”见他平日的为人,她原本就不十分相信易修悯会如此伤害她;况且,以她对他的心意,他犯得着这样么?
      “我们陷入一个可怕的圈套了!”易修悯吓得一个激棱,“颦妹,定是有人跟我过不去,想要以此来陷害我。”
      “那我们该怎么办?”苏含颦烦闷地在石洞中踱了几步,“我这就跟我爹说去,让他放了你。”易修悯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人会相信他的,因为没有证据证明他那段时间确实在屋舍。
      苏含颦忧心忡忡地说道:“我爹正在气头上,几个师叔也对你印象不佳,他们很可能对你下手的!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了!”苏含颦从袖中摸出一串钥匙,打开脚镣手铐,“从这个山洞走到另一端有一个洞口,正对着瀑布下的深潭,你将机关拧开,纵身跳下去,游到对岸远走高飞,从此忘了银虹派吧!”
      “不,我不愿走!我走了,你怎么办?要走也要一块儿走!”易修悯紧紧扶住苏含颦的衣袖,似乎自己一放手就会永远失去她。苏含颦眼中一亮,但很快便黯淡下去,“不成的,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我若走了,他会伤心的;再者,帮中其他人怎么看待他?他可能威信扫地,连生命都有危险!”经历了这样的变故,难道她还奢望跟他长相厮守么?
      “颦妹,我……”“你走吧……快走啊,要不然就来不及了!”苏含颦使劲拽着易修悯,终于来到石洞的尽头,她将一处隐秘的机关一拧,随着轰隆的巨响之声,便出现一个可容一人爬出的洞,外面依旧细雨濛濛,月色昏暗。苏含颦见他还犹豫不决,她狠狠心,闭上眼猛地运掌,将他推下深潭。
      “颦……妹……”一个悲怆的声音回荡在深潭上空,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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