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善庄

　　柳如烟将师父和梅正卿分别埋在山崖下，他们活着的时候几乎是生死对头，未曾想到长眠于地却依靠得这样近。她犹豫了很久，才在一块木牌上刻下“先考梅正卿之墓”，插在梅正卿的坟前。
　　“师父，你为什么扔下我不管？……”从师父咽气后，她就没有停止哭过，眼睛早就肿成了桃子，再加上安葬二人，已消耗了太多的气力，竟至于昏阙在坟边。
　　武秋潮一直忙前忙后的，见柳如烟晕倒在地上，掐一掐她的人中，搡着她的肩道：“柳妹，你怎么啦？”
　　柳如烟醒来，看着这个跟屁虫似的少年，却毫不领情地驱赶着：“喂，叫你不要跟着我，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趣呀！”
　　“我答应过你师父，要照顾你一生一世的。”武秋潮不屈不挠地坚持着，“你赶也是赶不走的。”
　　柳如烟怒吼道：“我说过，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也不要任何人的施舍！再跟着，别怪本姑娘不客气了！我只不过是一个……一个令人讨厌残废！”柳如烟随手摘下一根荆条，疯了似的朝武秋潮身上只是乱抽。只是因为悲伤过度，体质太弱，手上劲力不大，饶是如此，每一鞭子下来，依然爆起一条青筋，那少年却咬着牙不避不让，也不喊疼。
　　“够了！”武秋潮让她打得够了，大喝一声，“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一个残疾，如果你觉得我不够资格照顾你，我可以砍下这条腿。”武秋潮咬咬牙，“唰”地拔出青冥剑，就要闭着眼睛砍向自己的一条腿。“呛”地一声，却被柳如烟挥剑挡住了，柳如烟语气有些软了，“你这又何必呢？”武秋潮把剑一扔：“只有这样，我们才完全平等。”
　　柳如烟忽将荆条一扔，向前飞奔而去，全然不顾身后“柳妹”的呼声。不知跑了多久，她一头栽倒在草地上，失声痛哭起来。背后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柳如烟头也不回，继续哭道：“你还来干什么？叫你不要过来！我亲爹从小就把我抛下，如今师父也撒手去了，再也不会有人疼爱我了。你用不着履行对我师父的诺言，因为一个可恶的跛子是不配得到别人照顾的。你还是走吧，永远不要再来……”
　　“这位姑娘如此伤心，只是因为足有小疾么？”背后响起的是一个老者的声音。柳如烟诧异地回过头去，却见一个褐衣老者负手而立，目光幽深而悲悯。
　　柳如烟垂泪道：“这是自幼落下的，治不好了。就是因为这只可恶的脚，今生今世，我都再也不会有幸福了。上天多么不公平！我宁可没有一张漂亮的脸，都不要成为一个跛子，让所有人耻笑！”
　　老者只略观察了一眼柳如烟的脚腕，便肯定地说道：“姑娘恐怕言重了，姑娘只是幼年脚踝骨折，又没有得到及时矫正，才会略异于常人的。只要将骨骼矫正，即可恢复如常。”
　　“那么，我的脚可以治好？”柳如烟大喜过望，她恍然大悟：“你一定是回生谷主！我听说任何人间顽疾，只要此人还有一口气在，回生谷主就能手到病除。”
　　老者点点头：“不过，老夫医治病人有个条件：凡被老夫所救的病人必须全力救助一个需要帮助的人，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作为付给老夫的诊金。”
　　“只要能治好脚，再苛刻的条件也是可以接受的！何况，既然受恩于人，再推恩于人，也是为人的本分。”一股温情缓缓地注入她冰冷的内心，她恍惚明白，为什么翟嫂和武秋潮那样不计报酬、不顾后果地帮助她了。
　　柳如烟感恩而又郑重地发下誓愿，那褐衣老者抬起柳如烟的左腿，用力一扭，柳如烟只觉一阵彻骨的痛楚传遍全身，眼泪“唰”地落下，不由喊道：“庸医误我！”飞起一脚踹向对方，突然发现那只左脚血脉通畅，运转灵活，已迥异往常，有着说不出的舒适。
　　她试着走了几步，那只令人厌恶的左脚与右脚完全一样高；她又跳了几下，还是没有什么分别。她万万没有想到，十几年来令她感到痛苦不堪，甚至生不如死的顽疾，竟然可以在一夕之间彻底根治，上天好像存心跟她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她惊喜地对那只脚左看右看，过了好一会才想到拜谢老者，抬眼一望，那老者已不知于何时飘然而去。后面又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柳妹，等等我！跑得那么快，害得我好找！”

　　2008年10月6日于浙大西溪校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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