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善庄

　　“师父，你老人家怎么今日才找到这里来？徒儿已被困了近一个月！呸，什么积善庄，分明是罪恶的渊薮！”走出那片树林老远，回望积善庄背靠的那座高山，也已经变成苍茫的一片，柳如烟心头那股压抑之情才渐渐舒缓下来。
　　“咱们的那只游隼不知被谁射中，还好只是腿上受了伤，它自己在山中静养了些日子，就又飞出来了。若再迟一点，你恐怕已经遭那老贼的毒手了。”蓝田玉说着啜起嘴唇长啸一声，片刻之后，柳如烟便见那只从小陪伴她的游隼在头顶盘旋，还用爪子刨她的衣服。“阿灰！”柳如烟欢叫起来，却见它的一条腿上绑着白布条，柳如烟怜惜地摸摸它的腿：“你受伤了，还疼吗？”阿灰像是听懂了她的话，摆一摆脑袋，又淘气似的一啄她的乌发，将发丝也啄乱了。柳如烟装作生气的样子，冲它挥挥拳头：“这扁毛畜生……”那游隼却逃也似的一飞冲天了。
　　柳如烟逗弄游隼玩了半天，忽听师父道：“如烟，赶了这半天的路，饿了吧？先歇歇，让阿灰去找点野物来填了肚子再走。”还伴着一迭连的咳嗽。柳如烟忙为他捶背：“已近两个月了，师父还没有大好？”
　　“我老了，越来越不中用了，师父不在的时候，你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一个女孩子家，千万不要让人给欺负了。”看着师父越来越苍老的面容，和那微显佝偻的身板，柳如烟忽然害怕起来，执拗地说道：“不会的，师父要长命百岁，不会扔下如烟不管的！”眼角已涌出一大颗晶莹的泪珠，她不能想像生命中没有师父的日子。
　　“傻孩子，等你再出去历练一阵子，翅膀硬了，就用不着师父保护了。”师父爱怜地拍拍柳如烟的头，“好啦，快别胡思乱想了。瞧，晚饭来了。”游隼嘴里刁着一只肥大的野兔，朝刚生起的火堆旁一扔，就拍拍翅膀，又出去觅食了，那野兔似乎还在挣扎呢！
　　“如烟，这几日你一直闷闷不乐的，人又瘦了几分，像是有心思——该不会是病了吧？”坐在草地上休息的时候，蓝田玉伸手一试她的额头，“还好。”
　　“师父，徒儿有一件事想问你，师父可别瞒我！”柳如烟突然很严肃地说道。
　　“你什么时候学会跟师父客气起来了？有话但讲无妨。”见柳如烟还在抱膝犹豫，又催道，“你说呀！”
　　“师父，你是从哪里拣到我的？我的亲生父母是谁？”蓝田玉的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沉默不语。柳如烟推搡着师父单薄的蓝布衫，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师父，我求求你，快告诉我呀！”
　　半晌，蓝田玉方叹了口气，眼泪也快落下来了：“不是为师要刻意隐瞒，实在是怕你受不住打击，过于伤心。”
　　“我不怕！你知道我从小就很勇敢的，别说掏鸟窝、钓老鳖、捉松鼠，连豹子都敢射。无论听到什么，我都不会害怕的。”柳如烟立即信誓旦旦地表白，惟恐师父反悔不告诉她。
　　“罢了，你已经长这么大，也该告诉你真相了。”蓝田玉的目光变得幽远，仿佛又回到十五年前那个漆黑之夜：“开封知府刘元富本为湖广布政使，此人素来贪赃枉法，多次在开榜之前便拟定名次，曾经将一个不学无术的篾匠列为解元，其声名早已在士子中间传遍（详见拙作《寒芳亭》）。那一年，我听说这狗官调到了开封，距我藏身之处甚近，便暗中查访其形迹，终于在一个星光熙微之夜将其刺杀，但我也身中两枪一剑，外加一梭镖。
　　“我好不容易逃过官府的追捕，沿小道疾速逃往山崖下的一片密林中，心中才缓下一口气。运功将身上的毒逼出体外，又在伤口撒上我银虹派的独家金疮药，用布条包扎好。待体力恢复了些，才走出林中，准备继续赶路，岂知就在这时，忽听崖上有人在激烈地争论，似是一个妇人被一群人包围了，言谈之中涉及到一个婴儿，他们想捉这对母子俩回去。那妇人一袭银白色的狐裘衣，是以在微弱的星光之下也能分辨出来。我当时身受重伤，已爱莫能助，正要想办法引开那群人，那妇人却已失足落下山崖。我顺着掉落的地方摸索着，可怜那妇人已没了气息；只一个婴儿一条腿挂在树枝上，还留着一口气……”
　　“怪不得……庄里好多人都以为我是沈小姐……”柳如烟早已泣不成声。
　　“后来渐渐有人传言，那积善庄的庄主虽然乐善好施，然而娶的几房妻妾均死的死，亡的亡；他又练一种圣婴混元掌，据说练那种魔掌必须汲取婴儿的脑髓，而且血缘关系越亲功力越大。我把这几件事前前后后串起来一想，猜测那个大名鼎鼎的梅庄主，很可能就是你的亲爹！”
　　“不！他不是我爹，我没有这样的爹！”柳如烟泪水往眼眶外直喷，拼命地摇着脑袋，似是摆脱一个噩梦，摆脱一条死死缠住自己的毒蛇。她突然感到头痛欲裂，将脑袋使劲地在地上蹭，额头几处蹭破了都浑然不觉，只用嘶哑的喉咙翻来覆去地喊着两句话：“他不是我爹，我没有这样的爹！”蓝田玉只得点了她的睡穴。
　　看到她那样的憔悴瘦弱，腮边眼泪不断，连睡梦中都哭喊着娘，蓝田玉突然感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他怎么忍心告诉她事实的真相呢？至少也得等她再大一点再说呀！
　　“傻孩子，你还太年青，我就担心你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谁没有过你这样撕心裂肺的伤痛呢？当伤口结痂，你就会渐渐麻木，习惯的。为师年事已高，也不能处处护着你，你总要自己面对残酷的现实的。”
　　“梅庄主要吸我的脑髓了，我不要，我不要……”柳如烟忽然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蓝田玉闻声立即过来，推推她的身子：“如烟，别怕，梅庄主是不会来的。”柳如烟猛然从梦中坐起，浑身颤抖，冷汗淋漓，哭道：“师父，你不要离开我！”蓝田玉为她拭去眼泪，安慰道：“乖，师父不是在这里守着吗？”
　　柳如烟此时才清醒一些，说道：“刚才我做恶梦了，梦见那个梅庄主在练魔掌，两只手掌周身已被一层淡淡的蓝气所包裹，他突然右手五指如钩，死死抓住我的脑袋，我就被吓醒了……师父，我好害怕……”
　　“你刚才是在做梦，不是真的，”蓝田玉以指头刮一下她的鼻尖，“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羞，羞！”
　　柳如烟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好奇怪！当我从地道中出来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老早就来过似的，特别是看到那块可容一人卧下的石板，就像一块切肉的大砧板一样，对它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我总觉得那里曾经发生过一些事。”柳如烟病倒了，整日发高烧，说胡话。蓝田玉只得临时请镇上的郎中抓药，又雇了辆车将他们拉回云台山。将息了好些日子方渐渐痊愈。

　　这日，游隼突然嗷嗷大叫，拖着蓝田玉的衣角往山下走。蓝田玉问道：“阿灰，莫非是有客人来了？”游隼将脑袋点了两点。蓝田玉便跟着它一起来到山脚下的深潭边，却见武秋潮与另一位渔翁模样的中年汉子前来。
　　武秋潮欢呼一声，忙抢上前来施一礼：“拜见蓝老前辈！这位就是任大侠。”
　　任平生一抱拳：“幸会幸会！”
　　蓝田玉带领二人乘竹筏来到山崖下，然后将竹筏藏在崖下的杂草中。这云台山虽不是什么名山大川，但山崖如斧劈刀削般的陡峭，一道瀑布如一匹素练从天际直垂下来，落向山底的深潭，将瀑布后的一块巨石正巧遮住，飞溅起来的万千珠玉经阳光一照，幻出五彩之光。蓝田玉从腰间掏出一卷长索，向半山腰一块突出的巨石抛去，长索一端的活套便将巨石牢牢套住。
　　蓝田玉道：“二位谁先上？”见任平生与武秋潮均有些犹豫，便笑道，“还是我先来吧。”说罢便蹭蹭蹭如猿猴般负索而上，来到巨石之上。然后向下面的二位招手。武秋潮与任平生上得石上，更为惊骇，此处上不挨天，下不着地，连飞鸟都不来，只有几只苍鹰在山顶上空俯冲盘旋。
　　任平生看了半晌，方赞道：“此处僻静难寻，亏蓝老先生想到此地隐居。”
　　蓝田玉哈哈一笑：“老夫懒散惯了，最怕人打扰，才寻了这么个洞穴了此残生。”说着，以剑柄将巨石的某处一击，石上便现出一个约一人爬进的幽洞。洞中却颇为宽阔，石桌石椅俱全，洞外炎热似火，洞内却凉爽如秋。
　　柳如烟嘬起嘴唇长啸一声，片刻之后，一只苍猿出现在洞口，柳如烟给它一条布囊，命令道：“去采摘点野果子来，今儿我要招待客人。”那只苍猿便呼地跑出去，不一会，便背着大半布囊野果子回来了，有野梨、板栗、金丝枣、蜜柚等，杂乱地混在一起。柳如烟又将其分别装进托盘里，说道：“二位随便用吧，穷山僻野，没什么好招待的。”
　　任平生问道：“这潭中有鱼么？”
　　柳如烟眨巴了一下眼睛：“大约是有的吧，我时常看到尺馀长的鱼跃出水面，不过从来没有钓过，因为鱼饵难找。”
　　任平生将随身背负的渔竿一抖，那长长的一卷游丝般的细线便散开，他又从竹篓里拿出一个小瓶，掏出一小截蚯蚓穿在钓钩上，然后垂下去。不一会，便钓到一条两尺馀长的大白鲢来。连钓两条才收线。柳如烟拍着手掌欢呼道：“还是任叔叔的手段高明，今日的午餐可丰盛了！”
　　任平生呵呵微笑：“这可不是一般的蚯蚓，它是经过醇酒泡过的，香气四溢，鱼儿一闻到就会上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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