亳地葛生

作者:淮水瓜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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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崩溃边缘


      第四十六章

      葛生安安静静地在他的楼上呆了一天,木然地下楼吃了晚饭,又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也不点灯,自己仰面躺在床上,想他的心事。葛吴氏心疼地不行,和老葛商量着,要不要让桐儿上楼去陪着他,葛有常觉得不太合适,悄悄地告诉葛吴氏:等过了明天就把事情说开,算定了婚再说。
      到了后半夜,葛生翻来覆去睡不着,那个又黑又瘦的小男孩,不时地出现在他脑海中,他索性任着思想跟着那个小男孩,从黑暗里到处乱走:葛生看到了一树杏花,飘飘洒洒地随风落下花瓣,那个男孩好像变了个人一样,穿着好看的衣裳,在花雨下咯咯地笑着,有一个什么东西“轰”地一声落地,那个小男孩吓得一哆嗦,又变回到又脏又破的样子去了……
      这边“轰”的声音还没结束,葛生听到了遥远的马蹄声,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夜里,非常清晰。“这不是梦,就是马蹄声,”葛生翻身起床,打开窗子,从他的窗子里,他可以越过葛家铜铺的房顶,看到半条街道。
      马蹄声到了葛家铜铺这里,明显慢了下来,葛生看到一匹马,马上有个高大的人影,在葛家铜铺门口,用力地甩出一个东西,那东西越过铜铺的屋顶,砸在葛生窗子旁边的墙上,然后落到了地上。
      葛有常在一楼的屋里喊了一声:“谁啊?”
      没有人回复,马蹄声急速起来,分秒之间就消失无踪。过了大约一袋烟的功夫,杂乱的马蹄声又响起,夹杂着人的喊叫声:“就是往这一片跑的,东西向的街道都布上人,不管生死,一定要拿住。”
      所有的人家都大门紧闭,在这混乱的深夜里,谁也不敢去开门看一看,等到各种声音都静下来,葛生才光着脚,从楼上轻手轻脚地走下来,到地上拾起一个东西,类似一块布包着一块石头,把这东西握在手里,继续轻手轻脚地走上楼。
      葛生不敢点灯,把那东西放到门后面,插上门,躺在床上等天亮,快到天亮的时候,迷迷糊糊又睡了一会,等他醒来时,日头已经升起来了。
      葛生展开那块布,那是一块白色的粗布衣襟,上面是人用手指蘸着血写的字:“锦衾烂兮,湖北陵西,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父亲周开禄,一定是你!
      这首诗歌的每一字、每一句,早已经印在葛生的脑子里,“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室”。在深夜里,写了这两句扔进来,一定是要给我一个信息,只独我才能知道的信息。
      葛生揣摩着这两句,“锦衾烂兮”,这句的意思他知道,这是用《葛生》一诗的内容,来让自己知道写字的人是谁,那“湖北陵西”是什么意思呢?湖北,应该是哪个湖的北面,对,陵西湖北!
      亳地相传是商汤死后下葬之地。商汤是商王朝的创建者,早在魏文帝《皇览》中,就有记载,“涡北二里有凤头村,丛莽中有成汤故矣”。在这里,人们都知道有“商成汤之墓”,把墓地这里叫做汤王陵,或者汤陵,汤陵以西,有一片大湖,就叫做陵西湖。
      陵西湖已经到了城市边缘,湖水岸边是密密的芦苇荡,陵西湖的北面,平时就鲜少有人到那里,在这夏季涨水的时候,更是没有人会到那里,那茂盛的芦苇丛中,随时有蛇和黄鼠狼出没,而且不知道哪里,还会有泥潭让人或者动物陷下去。
      当然是选择这样的地方了,只有这里才不会被人发现。葛生心里明白,这是父亲给自己留下的信息,他要在陵西湖北面的芦苇荡里,等着自己去见他一面。
      葛生果断地穿上短褂,将那块血写的粗布衣襟扎到裤管里,下楼来跟葛有常说一声:“大大,我想去周庄那里看一眼,下午就回来。”也没等葛有常回复,就径自出门走了。
      葛有常夫妇俩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葛生自己能不能找到周庄,也不知道他这样走了以后会怎样。
      葛生出了门,费了许多功夫,终于来到陵西湖的北头。一个人从泥泞的小道上,一路往北走,忽然,他听到水湾深处有人喊:“葛生”
      这是葛生在梦里常常能听到的声音,他不顾一切向那里奔去,脚下的水,有几脚没过了膝盖,然后就是齐腰深,葛生也不管不顾,咬着牙往前蹚水走,水又渐渐浅了一些,最后,葛生一头扎到芦苇荡里。
      芦苇荡里发出声音召唤他:“葛生”,葛生沿着这声音,扒开芦苇,艰难地往里走,终于在一个高一点的台地上,看到了那个人。那人脸色惨白,身上明显受到过重创,人半躺在一个新挖的土坑里,土坑不大,周边的芦苇斜刺在土坑的上面。
      就算那人躺在那里,就算那人只用侧面对着葛生,就算那人的周边有杂乱的芦苇遮挡,葛生也能看一眼就确定:这个人,就是他写在砖头上、垫在床腿下、记在心坎上的父亲周开禄!葛生全然忘记了对面的人是一个抢匪,他在周开禄的身边跪下来,用手来抚摸那惨白的脸,眼泪忍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流。
      周开禄终于开口说话了:“我以为等不到你来到这里了”,他甚至还笑了笑:“我只想着你能找到这里,把我埋掉,由自己的亲生儿子送下地,我也知足。”
      葛生哭着说:“我要你活着!我已经十三年没见到你了,我不能一见到你,就让你死去,十三年前,你狠心丢下我,现在,你不能再把我丢下……”
      “我那时离开家,和纸坊街的孙老板一起跑药,在青萍码头上,船失了火,孙老板还有船工都埋在码头那里,我当时立了一块石头做墓碑,你就当做我也在那场大火里烧死了,将来和孙老板的儿子一起,去把骨头起回来,也还了我欠孙家的人情债。你把我埋到这里,找机会再把我的骨头迁回到周庄,把我和你娘合葬在一起,‘百岁之后,归于其室’,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不会死的,我要你活着!”
      “从你进到葛家,所有的事我都知道,葛家对你不薄,我也放心,你记得,把我埋了之后,从原路赶紧回你家去,跟任何人都不要说起。”周开禄推开葛生,不让葛生来扶他的头,他不愿意把那半张带着火烧痕迹的脸给葛生看。
      看到葛生跪在身边一直哭,周开禄怕时间耽搁太久,招了人眼,他大大地呼吸了几口气,对葛生说:“你用手,从旁边给我捧一捧水来喝。”
      “嗯”,葛生答应着,转身从芦苇丛往前几步,去捧水。
      周开禄身上带了一把大刀,他用这把刀挖了这小小的土坑,挖好坑后,大刀放在一旁,人躺进坑里。他还有一把贴身的匕首,看葛生转过身,两人之间被芦苇挡住,周开禄拿出他的匕首,仍然侧躺着,用双手握住刀柄,对着他胸部原来受伤的地方,用尽最后的力气刺进去。周开禄觉得自己手上好像没有什么力量,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翻了个身,人脸朝下,将匕首压进了心脏。等葛生用双手捧来水时,周开禄脸趴进土里,人已经死了。
      葛生将刀放到周开禄的身边,用手扒着把土埋上,然后又从浅水里连根拔了一些芦苇放到新土堆上,把土堆周边倒掉的芦苇扶好,离开几步看看,这里和周边没有什么差别了,葛生才离开这里。
      葛生走到水深的地方,自己蹲下去,让水没过头,在水里叫了一声,然后才站起来,走过齐腰深的水面,慢慢走回岸边,沿着来时的路,跌跌撞撞地走上回家的路。
      午饭的时候,葛生还没有回家,老葛夫妇俩心里打鼓,又去找来了曹百里在家里吃午饭,饭后,打发桐儿回屋里做针线,他俩和曹百里在铜铺里说着葛生的事,曹百里不停地拿话安慰他俩,说葛生一定会回来等等。
      等到后晌,葛生才回来,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葛吴氏赶忙把中午给他留在锅里的饭端出来,招呼葛生到厨房的小桌子上吃饭。葛生木然地坐下吃饭,三、五下就吃完了。
      曹百里看葛生好好地回来了,觉得事情到了该显盒的时候,站在厨房外面的院子里,对着葛生说:“葛生啊,我有个事情要问问你。”
      葛生坐在厨房里的小桌子旁边,并没有站起来:“曹伯伯,有啥事你说吧。”
      “你觉得老葛两口子对你怎么样?”
      葛生稳稳心神,听出曹百里话里有话,觉得应该是今天上午自己说要去找周庄,两个老人心里不高兴。是啊,这事放到谁身上,都不舒服吧?自己辛辛苦苦耗费心血养大的儿子,长大成人,能干活、能挣钱了,却要去找他自己的老家人了。葛生赶忙站起来,拉着葛吴氏的手,走出厨房,看老葛正和曹百里站到一处,就把葛吴氏推到老葛跟前,让两人并排站着,自己跪下去,给两人磕个头。老葛和葛吴氏赶忙把葛生拉起来。
      葛生两只手分别抓住老葛夫妇俩:“大大,娘,我虽然不是你们亲生的,但你们抚养我长大成人,待我跟亲生儿子没什么两样,二老放心,我一定给你们养老送终,绝不比人家亲生儿子差。”
      葛有常终于放下心来,和葛吴氏相视一笑,又冲曹百里点点头。曹百里心领神会,拉过葛生的手问:“葛生啊,你觉得桐儿长得怎么样?”
      “我妹天生丽质,这条街上的女孩都没有我妹长得好看,大大,娘,你们放心,”葛生说这句话时,故意用大声喊:“桐儿是我亲妹妹,我会一直照顾她,她一天不离门,我就照顾她一天。”
      桐儿在屋里,听到这句话,放下手里的针线,站起来往屋外走。
      曹百里看老葛和葛吴氏脸上都笑盈盈地,继续说:“葛生啊,桐儿一辈子都不离门了,你能照顾她一辈子吗?”
      葛生也做出个笑脸:“曹伯伯,我妹在家多少年,我都能照顾她,只要有我吃的,就一定有我妹的,但是,我妹终究是要嫁出去的,你让她一辈子不离门,是想让我妹当老姑娘啊?”
      葛生看着曹百里和老葛、葛吴氏三个人笑得怪怪的,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说什么,这时,他看到桐儿已经站到跟前。葛生正想去跟桐儿说句话,却听到曹百里说:“桐儿要是嫁到楼上,你也不要改称呼叫他们岳父岳母,还叫大大、娘,你看可好?”
      没等葛生回答,桐儿喊一句:“不好,我哥要娶的是廖红芍。”然后人转身跑回屋里,拉过被子蒙了头,放声大哭起来。
      葛生也忙着跟曹百里说:“曹伯伯,这个不要开玩笑,桐儿是我亲妹妹,哪有哥哥要娶妹妹的道理?这个事做不得,你要说的是这个事,我不同意。”
      这一下,老葛夫妻俩傻眼了!葛吴氏慌着到屋里,掀开被子,看到桐儿哭得伤心欲绝,急着问:“桐儿,桐儿,你到底是啥想法嘛?你愿意不愿意和你哥哥成亲,哦?”
      桐儿哭得更伤心了,葛吴氏一再追问,桐儿终于开口说:“我哥心里有别人了,那女孩叫廖红芍。”
      老葛跟着葛吴氏到屋里,没敢到桐儿的床前,站在一边听到桐儿说的这句话,心里生气,出来看到葛生正跟曹百里说着“不能这样,不能这样”的话,低着声音对葛生说:“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你娘做主,曹先生做媒,你和桐儿的事,就这样定了。”
      葛生和桐儿一起长大,他从来没想过要和桐儿成亲,加上他心里放不下的红芍,这一刻,他怎能答应?
      “大大,这样不合适,我不同意……”
      不等葛生说理由,老葛打断他的话:“你翅膀硬了,管自己飞,我说话就不管了?”
      “大大,你不讲理可是?”
      老葛站在门边,手正好碰到门内放着的一根铁钎子,他心里生气,这气又无处可撒。自从葛生第一夜住到家里,他和葛吴氏就在心里盘算着,将来他和桐儿的婚事,他们心里高兴得意了这些年,现在,葛生一句“我不同意”,这一切立刻都成了空!
      老葛心里生闷气,听葛生说他:“不讲理”,随手拿起这个铁钎子往厨房里一扔,铁钎子的尖头正好扎在葛生刚才吃饭坐的那个小板凳腿上,“咔嚓”一声,板凳腿立刻断掉一只。
      葛生今天本来脑子就乱,强打精神和大家说几句话,听到“咔嚓”一声,转头一望,板凳腿被砸断掉一个,一个可怕的画面又出现在他眼前:那个又瘦又黑的小男孩,惊恐地逃跑着,一把锋利的铁锹砸过来,差点落到他的身上,他跑过去的身后,一个小板凳的腿被“咔嚓”一声切断了……
      这痛苦的记忆,把处于情绪崩溃边缘的葛生彻底打垮了,他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怒吼一声:“你还要像小时候一样打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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