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江南好

　　在不少人的印象里，江南这边菜式必定是细致精美的，也因此江南人士对辣味的承受能力不高。不过这并不是说江南这一片水土真的不吃辣，更多的应该说是看地方和个人爱好。就比如说望湖镇，望文生义就知道这个镇在太湖边上，他们这个南方小镇的特产偏偏是辣酱。

　　虽然在外人眼里也就是个普通的地方小作坊，但是说到辣，基本上周围镇村市里第一个想到的都是望湖镇辣酱。以前的时候望湖镇上还有个辣酱店，生意尤其红火。

　　木安平是辣酱店隔壁的豆腐店小伙计，后来打仗店开不下去，他和辣酱店里一个从小关系好的学徒商量了一下，两个人就做了行班。

　　所谓行班，放到后来也就是快递，而在现在的话行班就是行船，拖车，当纤夫与一体，作为货物运输大队一样的队伍。现在是叫运输队，但是望湖镇上的行班存在了快千年，想要一下子把行班改成运输队也挺难的，索性就还是遵从旧历，喊他们叫“行班”。

　　至于望湖镇存在千年行班的原因，自然是因为木瑛家外面的那条河。河看着宽阔，水流也格外汹涌，在名字上更是鼎鼎有名。

　　那是京杭大运河。

　　围绕着望湖镇外面一条的就是京杭大运河的一条支流，过去走个五十米过了桥，就能见到大运河主枝。等到建国后很多店和商人都没了，但是货总是要运，也因此望湖镇本身的行班没有解散，还被归为了“运输队”的一员。

　　木安平在当初打仗的时候从豆腐店里跑出来一腔热血，但他本人又有点怕死，索性就入了行班在背后支援运各种物资，现在已经是行班的班长。虽说是班长也就是运输队队长，可运货起来三五天回不了家也是有的。不过木安平拿的粮票也比旁人多些——一是为人民服务，二则他是行班班长，每一趟货都需要亲自盯，工作实在辛苦。

　　赶车，摇撸，水势低的时候当纤夫，来来回回冒着雨雪霜雹，确实是累。

　　只是木安平倒是挺乐在其中，对行班里的人也好。他曾经当豆腐店学徒的时候就做的一手好豆腐，偶尔还会再做点豆腐干给大家在运输的时候尝尝，辣酱作坊的好友又能做点辣椒酱，抹一抹香得很。

　　木瑛还记得曾经辣酱拌饭的味道，两个弟妹看到父亲总算是回了家，压着声音小小叫了一声，跑过去帮木安平把辣酱拿了。赵观观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脸上松了口气：“你可回来了，路上没遇到什么吧？”

　　“没事，一路安全，水也好得很。倒是家里，厨房没怎么样吧？”

　　木瑛顿了顿正在写算术题的笔，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他们全家手艺都不错，可偏偏赵观观这个姆妈不怎么会做饭，蒸饭饭夹生炒菜菜会糊，她家大多都是吃煮菜和炖菜。虽然现在赵观观总算是会蒸饭了，家里还是把粮都交到食堂让食堂一起煮。

　　听着木安平下意识地问这么一句，赵观观没忍住涨红了脸：“多少年了，怎么总是这么一句。”

　　“是是是，我的错。”

　　木安平轻笑一声，侧过头看着貌似认真写题目的木瑛有些惊讶：“瑛瑛今天用功的咧，考高中不是很稳的嘛。”

　　“爸爸，高中也还有一年呢。而且我学俄语的，学俄语能上高中的就只有红星中学啊。”

　　红星高中不在望湖镇上，望湖镇上也没有高中，附近加上市里面也就两个高中——红星中学和会泽高中。会泽高中很是不一般，前身在民国的时候还是一群新派学者建起来的会泽学堂，前两年就被评为了国家重点高中。本来木瑛也能考，就是会泽高中学的是英语，她却是学俄语的。

　　“那，那怎么办？”

　　“红星中学我记得前两年才有高中，不过也挺好。”

　　木安平把围裙系上，转头看着自己的长女表情很是诚恳：“你要是想去会泽高中，从今天开始爸给你把英语书给借过来。”

　　“不用啦，就红星中学好了。”

　　木瑛也没特别在意会泽高中，红星中学就挺好。毕竟会泽高中学的是英语，哪怕家里安安稳稳的，如果后来又说木安平去要英语书，怕不是会被人抓到小辫子。

　　为了家里人，她还是低调点的好。

　　晚饭是很简单的东西，过了十月秋老虎来了，热的让人根本吃不下什么东西。拿着辣酱拌饭在稍微撒两滴酱油，就着大叶子茶味道也不错。木青一个人吃的狼吞虎咽，也不知道他干啥了这么饿。看木安平和赵观观两个人都细嚼慢咽的样子，木瑛没忍住放下碗：“阿青。”

　　“姐？”

　　“好好嚼，别吞。”

　　“哦。”

　　木青乖乖地点头，吃饭速度倒是慢了不少。等到吃完赵观观开始收拾，木安平扭头笑了：“明天我带人去湖里摸螃蟹，回来蒸螃蟹吃，也能多点肉。”

　　“好！我也去！”

　　“小孩子不行，好好上课，阿青你别把河里不当回事，除非瑛瑛跟着你，否则不许去。”

　　木青瞬间就焉了，木欣细细地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把抹布放到了木青手里：“哥，今天你擦桌子，别忘了。”

　　“对的，前两天你还让妹妹帮忙扫地拖地，所以今天你也要扫地拖地。”

　　木安平一点也不惯着自己家唯一的男孩子，看木青愤愤的样子照旧帮赵观观洗碗。听着木青嘟哝“为什么我就没个天天帮我拖地的妈妈”，木瑛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你以为那是洗碗？那可是帮老婆洗碗，和你能一样么？

　　偷偷瞥了一眼厨房里的两个人，木瑛写着语文阅读题思绪也有点飘。她是她们家的老大，也是木安平和赵观观三十多岁之后第一个孩子。两个人若是要说，故事也能说上三天三夜。

　　两个人都是二婚，赵观观在没遇到木安平的时候是个传统女人，女红做得好，身为绣娘也是有名气的。偏偏被家里嫁了个酒鬼，整天被丈夫虐待再加上世道乱了，丈夫家逃难的时候居然就把她踹下了车。从那个时候开始，赵观观一改之前柔顺的样子甚至发狠拿着刀还砍了鬼子，逃难到望湖镇遇到了木安平。

　　木安平这个时候已经入了行班，老婆死了家里就他一个，走去给自家人送补给的时候遇到了逃难的赵观观。一开始他也没想太多，救了就救了，结果两个人兜兜转转，最后居然成了亲。

　　木瑛在大了后听到这段往事的时候感叹缘分真的是天定，就是木安平和赵观观结婚有点晚，一直到快三十了才有她。

　　本来木安平不想让赵观观再生了，说有一个就好女儿也没事。结果过了些年赵观观又怀上还一怀怀了俩，差点没死在产房里。

　　木欣就因为这个在娘胎里憋得有点太久，再加上被木青这个混小子抢了不少营养，身体一直都很弱。家里人都照顾木欣，木瑛是大姐又是两个人第一个孩子，也一直宠着。木青嘛……

　　男孩子，不需要太娇惯。

　　木青也无所谓，他乐得在外面到处疯跑玩，摘野菜偷鸟窝抓麻雀什么都干。只不过该抓的木安平抓得都严格，就算玩得狠上山下水的，在学校也是乖乖尊师重道认真学习。再加上还有木瑛这个大姐管着木欣这个小妹要他关心，混是不怎么混，就是单纯皮了点。

　　小男孩，也没不皮的。

　　“姐，能帮我们默写么？”

　　“行啊，默哪些？”

　　“就画出来的这点词。”

　　木瑛点了点头，打乱顺序把词一个个报出来，看木青手忙脚乱每次都到最后一刻才写完和木欣安安定定一笔一划的模样笑了笑，报完之后赵观观也洗完了碗，擦干净手接过两个孩子的默写本开始真正的家长批阅。

　　“欣欣都对，阿青错了两个。”

　　“阿青，手伸出来。”

　　木安平瞥了一眼自家儿子，拿出一把木尺在木青的手心里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不会疼，但是能记住：“都是粗心错的，少写一横少写一个点。”

　　“我知道了。”

　　“知道了？那你每个词抄十遍，用黑板。”

　　“啊？”

　　木青也不敢反驳，惨兮兮地拿过木家的黑板，手里拿了一个粉笔头开始抄字。趁着这个时候赵观观也没闲着，拿着一个算盘递给了两个女儿，随口就开始出题。

　　打算盘让木瑛有点头疼，她一直不怎么在行这个，用笔算倒是挺快的。这方面木欣反而比她好多了，随手一拨就行，还不用她这么规规矩矩一板一眼慢慢来。等到两个人都有结果了，赵观观才点头：“欣欣来和我做衣服，瑛瑛你功课做完了么？”

　　“做完了，我再复习预习一遍。”

　　“嗯，想玩的话就玩，陀螺你知道在哪里。今朝我帮你缝了两个沙包，明天学校想带过去就带过去。”

　　木瑛低头一笑，木青总算是抄完了词，还被木安平按着背了两段语文课文才算是彻底解放。等他听到赵观观的话眼睛瞬间一转，看木瑛复习好了，抓着陀螺两眼放光。

　　“阿姐我们去打陀螺吧！你今天可一定要帮我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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