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

　　寒风呼啸，又是一年寒冬如期而至。

　　元朔五年，自登基以来，武帝拓展疆土，终在元朔五年的冬天完成了版图的统一。至此，打破了几百年来国家四分五裂的局面。

　　而跟着武帝南征北战的，无论官位的大小，均得到相应封赏，其中最为显眼的，便是立了战功赫赫的淮阴侯。

　　淮阴侯郑景毓可谓是自淮阴一战后一战成名，迅速跻身京城权贵之列，一时间，风头无二。

　　递到淮阴侯府的拜访帖子也是堆积如山，门庭若市。许多在朝的官员都在琢磨着怎么将这位朝中新贵拉拢到自己的阵营中，自然而然的，对于淮阴侯夫人的位置，炙手可热。

　　不外乎因为的就是，淮阴侯郑景毓的结发之妻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侯夫人的位置易主是早晚的事。

　　只不过，郑景毓对这位结发妻子的爱重是出了名的，众人即使暗地里打着小算盘，也没人敢放到明面上来讲，也犯不着得罪了淮阴侯。

　　淮阴侯府，与前院的门庭若市，络绎不绝，相对比的是，后院某个偏僻的一个院子，寒风呼啸，枯草丛生。

　　锦春进门的时候已经尽可能的放慢动作，放缓进来的声音，但这陈旧多年未修的木门仍是发出几声吱嘎声。

　　声音不大，但躺在榻上的女子仍是听到了，缓慢的睁开眼睛。

　　“锦春，咳咳……几时了？”

　　锦春把手中寻来的米粮布袋放在桌上，上前帮女子掖了掖被角，轻声答道：“已经巳时了，奴婢今日从往日交好的嬷嬷哪里寻了点米粮，中午给姑娘熬点米粥……”

　　说到这里，锦春握住女子的手，看着女子苍白的脸色，心里一阵心疼，“姑娘千万要保重身子。”

　　女子应下，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一点血色，尽是枯败，哪有往昔半分颜色？

　　其实这样，与活死人无甚区别。

　　锦春看着自家姑娘病成这般模样，悄悄别过头，将泪珠抹下。立马着手去熬米粥，让姑娘吃口热乎的。

　　没错，这位女子就是淮阴侯的夫人，江氏。

　　至于爱重？大概只是淮阴侯想让别人以为的吧。

　　江绾半靠在木床上，想起这几年的种种，内心忍不住的嘲讽。

　　是嘲讽郑景毓，还是嘲讽她江绾自己，大概都有吧。当年父母双亡，偌大的家产被别人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个时候，还是七品武将的郑景毓出现了，对她浓情蜜意，关怀备至。

　　长相英俊，又斯文儒雅，大概是个女孩子都会沦陷吧。

　　只不过，这甜蜜的糖果内，藏得是致命的毒药，藏着的是虚有的血海深仇。

　　“吱嘎……”

　　随着郑景毓的进来，外面呼啸的寒风也吹进不少，江绾本身就病弱，更是扛不住，捂着棉帕不断咳嗽。

　　郑景毓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看着这破败的屋子皱了皱眉，他当时只说送她去个僻静的地方，没想到底下的人真是会看菜下碟。

　　江绾停了咳以后，看着棉帕上的血迹也是见怪不怪了，将它放置在一边。

　　看着眼前一身一品紫色官袍的高大男子，眼里的嘲讽之意不加掩饰。

　　“不知侯爷此次前来有何事？屋内简陋，怕脏了侯爷的脚。”

　　一句话，一时间将郑景毓噎的说不出话来，他其实只是想来看看她，但这话即使说出口她也未必信，他即使知道自己报错了仇，以他骄傲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郑景毓看着眼前的女子，恍若隔世，不知怎的，不由自主的就想起新婚不久时，小姑娘抱着他的胳膊一声声叫着夫君，甜腻温软到了心坎里。

　　当时只是觉得这女子粘人的紧，恨不得离她远点，却又不得不跟着演戏。可不知道为何，每每午夜梦回，记忆里，最深刻的就是这一幕。

　　但这也许并不能动摇他分毫，只要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这样的女子，要多少有多少，不必纠结这一个……想到这里，郑景毓单手抱拳清咳，“我今日来，是想跟你商量和离的事宜，只要你答应和离，条件都可以谈。”

　　江绾看着郑景毓，久久的，她笑了。

　　这是知道他伪君子的真面目后，笑得最真切的一次。

　　“好。”

　　一个字，干脆利落，没有半点犹豫。

　　听到想要的答案后，郑景毓斯文儒雅的面容上有了片刻的松动迹象，可能没想到她竟一口气应下。一方面觉得轻松了不少，但心底却很难受，像突然缺了什么东西一样。

　　这种感觉来的太快太迅速，让他来不及来感受到底是因为什么。

　　签了和离书后，江绾看着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郑景毓迟迟不走，倒生出了一丝的可笑。

　　“怎么，还不走吗？”

　　听到话，郑景毓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离去。

　　房间里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仿佛他从没来过。

　　江绾自知时日无多，但能离开他也是好的，在这里多待一刻，也不愿。

　　若是能重新来过，她宁愿从来也不要遇见他，江绾在昏睡前这样想着。

　　锦春端着米粥回来的时候，看见江绾睡着，便又将米粥放进锅里温着，想着等晚上姑娘醒来后，喝一点也是好的。她今天从管家哪里取来了银两，明天便去请郎中，病是不能拖着了。

　　半夜的时候，江绾被咳醒，却发现怎么也止不住咳嗽，大口大口的吐血，锦春听到声音醒来便是看到这一幕，锦春跪在江绾的床榻边，泪珠儿成对的落下，“姑娘，我这就去请郎中，您等我！”

　　锦春刚起身便被江绾的手拉住，力道极其微弱。

　　“锦春，我……怕是熬……熬不过今晚了，再陪我……陪我一会儿吧。”

　　说着，江绾又吐出一大摊鲜血，是黑色的。

　　锦春哽咽着答应了，让江绾靠在自己的身上舒服些，眼泪止不住的掉落。

　　人在最后的那一刻总会不由自主的倒放着这一世的种种，江绾在意识模糊间，仿佛看到了那个父母尚在时，那个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江绾……

　　“如果有来世，我宁愿再也不要遇见他。”江绾唇音颤抖，艰难出声。

　　一步错，步步错，终是错了。

　　情之一字，害人不浅，痴心到底是错付了，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郑景毓在正义的外表下有着一身怎样伪善的心肠。

　　没有他，她的弟弟就不会死，还有那个她五个月已成型的孩子。

　　江绾的意识逐渐的模糊，终于，那双瘦弱的手，重重落下！

　　锦春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扬起一抹温暖的笑意，“姑娘别怕，黄泉路上不孤单，锦春还要照顾您。”

　　锦春将江绾收拾妥当后，也一起跟了江绾去了。

　　……

　　清晨，郑景毓练剑回来，看着小厮站在哪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郑景毓漫不经心的问着。

　　小厮其实也拿不好主意，毕竟那位，这么多年，府中的下人也是清楚侯爷的态度的。

　　“侯爷，夫人，昨夜里……辞世了。”

　　“砰！”郑景毓手里拿的剑骤然掉落，往日里沉着有度的侯爷眼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也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悲痛。

　　“怎么昨晚没人通报我！”郑景毓大怒出声。

　　小厮连忙跪下，“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说着，郑景毓连忙奔向那个偏僻的小院，怎么会？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直到他亲眼看到她面容苍白的躺在哪里，他自己也不能清楚的分辨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心脏就像被揪住一样，痛苦难当。

　　那个在新婚初期喜欢抱着他手臂用温软嗓音喊着夫君的小姑娘……

　　他好像永远的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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