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天长夜

　　“你们王家不是向来以入朝为官为耻吗？你怎么入了大理寺？”我从楼梯上爬起来，“原来她们说的长相俊美只比冯翰林差一点的大理寺少卿就是你呀翠花。”

　　王璟之挑眉道：“你给本官解释一下什么叫只比冯翰林差一点，以及那个字是璻不是翠。”

　　我一脸惊恐地指着他身后道：“快看你身后是什么！”

　　王璟之提刀一步步逼近：“你当本官能被你这种小把戏骗到吗？”

　　“我骗你干什么你身后真的……”

　　王璟之身形一滞，唐刀出鞘，他手腕一翻，唐刀向他自己身后劈去，一道冷光闪过，兵器交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格外刺耳。

　　我刚才恍惚间见到王璟之背后不远处，有一道黑影划过，看那身形好像是一个人。

　　随着那道黑影来的还有一道火光，火光虽然不亮，但我还是看清楚了地下室的情景，地下室的地板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人，他们有些还保持着临死前的样子，张着嘴，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那样子让人不寒而栗。

　　黑影紧接着又对着王璟之一击，这一击比上一次要凶猛得多，刀带起犀利的风声，宛若恶鬼再临。

　　我趁王璟之转身和那个人交手，撒丫子就往外跑。

　　“哎你等等！”王璟之一刀把那人逼到墙角，面朝那人退到楼梯，“这不是你们冯家的人吗？你跑什么？”

　　我往上面一边跑一边喊：“什么叫这是我们冯家？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来问我！”

　　下面又传来兵刃交接的脆响，我飞快地往门外冲去，到了暗门口，却发现门已经被锁上了，任凭我怎么叫喊，外面都没人来开门。

　　我拍门大叫，突然听到外面有人的说话声。

　　一个低沉的男声道：“怎么回事？里面的人还没有死完吗？你是怎么办事的？”

　　一个是小厮的声音：“啊？刚刚来了个公子，对上了暗号，小的还以为是您派来收尸的，就让他进去了。”

　　“胡说！本座什么时候派人来了？还不快把门打开！决不能让人从里面逃出啦！”

　　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我一咬牙一跺脚，反正最差两头都是死，这边是必死无疑，听这语气，他哪管我是不是公主，只要是泄露了秘密，先杀人灭口了再说。至于后面的王璟之和那个神秘人……

　　我赌王璟之胜。

　　不是因为我信他有十八般武艺，而是记得有句老话叫好人不长命，祸害遗万年，王璟之是我从小到大见到的祸害中的祸害，他命硬，死不了。

　　如果是那个神秘人杀了王璟之……那只能怪我命不好，命中注定有这一劫。

　　我在往下跑的过程中想，假使那条预言是真的，那我今天也许不会死，因为我的死期是明年。

　　我刚跑到地下室门口，迎面就和王璟之撞上了，我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这王璟之长得弱不禁风的，怎么胸前这肌肉倒是挺发达，差点把我这本来就不怎么高挺的鼻子撞凹进去了。

　　“翠花快跑！后面有人要来杀我们！”我拉着王璟之的袖子低声道。

　　王璟之自顾自地低头擦刀，头都没抬，冷声道：“怎么，你喊人来杀我？”

　　“什么叫我喊人来杀你！”我气急败坏，“你不跑我跑了，你要是死在这里可没有人给你收尸！”

　　“喔？这里的路只有一条。”王璟之把自己擦得雪亮的刀举到眼前，满意的看着刀面上映出自己漆黑的眼睛，“就是从你站的这个位置，一直往上。你准备往哪里跑啊？小东西。”

　　我听到楼上传来脚步声，暗门吱呀一声，已经有人进来了，我想也不想，急切道：“救我，我是文曦公主！”

　　王璟之依旧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他收刀入鞘，抱着双臂挡在我面前：“你说你是公主，就是了？本官还说自己是当朝皇帝呢，你信不信？”

　　“我信你个鬼啊赶紧让开！”我推着他往地下室深处退去，他没有抵抗，顺着我的力气往后退，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

　　如果我是普通的小姑娘，看到他的这个笑容，我肯定就腿一软，嘤咛一声就芳心暗许了。然而我是个阅本无数的女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动心。

　　我手下用劲，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伸手就去拔他的刀，王璟之轻轻笑了声，把我拉到他身后，冷冷地一声出鞘。

　　“小东西，你杀过人吗？”他的声音格外低沉，又带着诱人的甜味，他向前跨出一步，手腕翻飞。

　　我只看到漆黑的地下室中升起了一轮弯月，月光转瞬即逝，紧接着是一声闷哼以及重物落地的响动。

　　“跟在我身后。”王璟之头也不回道。

　　我亦步亦趋跟着他走上台阶，从暗门出来时，我被外面的阳光照耀得睁不开眼，好一会儿，我才适应外面的环境。

　　我居然活着从地下室出来了。

　　“拜本官所赐，你得到了一条生路。”王璟之走出店门，外面早已密密麻麻围起好多人，他们都带着巾子，身穿圆领袍，从衣服上的图案来看，应该是大理寺的官员，只不过都比王璟之的官衔要低。

　　我看到有些官员围着几具尸体在讨论些什么，他们看到王璟之来了，纷纷上前行礼。

　　“少卿大人，这些人身上没有标记，暂时查不出是什么身份，但是他们都带着朝廷羽林军才能佩戴的长刀。”一个长得清秀的官员对王璟之躬身行礼。

　　这个官员衣袍上绣着小杂花，径一寸，佩戴着大理寺的标志令牌，应当是从七品的主簿。

　　主簿抬起头，看到了我，疑惑道：“这位是……”

　　“在下是大人新收的小厮，家母与少卿家有些渊源，”我抢在王璟之前面道，“家道中落，特地来京城向少卿求接济，今日是随着少卿来查案。在下身无官职，见过大理寺的主簿老爷。”

　　我一边说着，一边偷眼观瞧王璟之的反应，王璟之面上看不出什么波澜，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半遮住了他的眼。

　　“原来是少卿的家仆。”主簿道，他转身又去向王璟之汇报情况去了。

　　我觉得奇怪，查案不是刑部的事情吗？什么时候需要大理寺的亲自出马了。我站在一边听了一会儿，没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回去问三哥，我见王璟之没有注意到这边，便蹑手蹑脚地往人群里走去。

　　“小东西，站住，去给本官买袋子食盐过来。”王璟之突然发声。

　　我翻了个白眼，含含糊糊应了声，心想谁会管你，待你办完事我早就跑了，没想到王璟之又说了声：“若是不快点回来，本官便去文曦公主面前告你的状。”

　　算你狠。

　　我气势汹汹地去买了包盐，卖盐的老板以为我是抢劫的，给我多装了不少，我回来的路上一边走袋中的盐一边洒，等我把盐交给王璟之的时候，里面只剩下半袋了。

　　王璟之嫌弃地看了我一眼，吩咐主簿去煮盐水，他把玩着腰刀上的剑穗，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站在他身边，百无聊赖地东看看西瞧瞧，然后盯着地上的蚂蚁看，那些蚂蚁好像是从店铺里爬出来的，跟逃命一样，拼命地往外边爬。我伸脚去挡住蚂蚁的去路，蚂蚁们停了一会儿，又一只接着一只爬上我的鞋面，我脚一抖，它们都掉了下来。我觉得好玩极了，伸脚，抖脚，再伸脚，再抖脚……

　　王璟之咳嗽了一声，我打了个激灵，他低头看着我，脸上似笑非笑地，让我十分不痛快。

　　我露出一个自认为灿烂可爱的笑容，细声细气道：“大人，小的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呀？”

　　王璟之幽幽道：“等你告诉本官你的真实身份后。”

　　“在下不是告诉您了吗？”我对他露出自己的虎牙，心中想着把眼前的这人撕吧撕吧咬碎了喂狗。

　　“在醉宫，你说你是太监，在地下室，你说你是公主。”王璟之道，“怎么，你是话本里的千面神尊段三郎，变化万千，身份多重吗？”

　　“咦？你看过胥山居士的《娇妻撩人我的千面郎君》吗？”我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王大官人，我见你长得不像是会为儿女私情牵肠挂肚的样子，没想到你私底下却是个看艳俗话本的小郎君？”

　　“你什么都没有听到。”王璟之目视前方，嘴角下弯，一身浩然正气。

　　我来了兴趣，想要像对三哥那样牵着他的袖子摇来晃去，然而我和他不是很熟，又怕逾矩后他揍我，只好按捺下性子，不停地追问。

　　“你告诉我嘛告诉我嘛，我保证不传出去，你看我的眼睛，又圆又亮，里面满满的都是真诚呀！”我笑嘻嘻地指着自己的眼睛。

　　王璟之咋舌一声，偏开头不理我，我踏着小碎步走到他偏头的那边，对着他的脸挥了挥手，他立马又回过头不看我。

　　我有些恼怒，气鼓鼓地叉着腰：“哎！你这个人，一见面就打我就算了，现在正儿八经问你事情，你还做出这小孩子气得举动，你这人真是……算了，不说就不说吧，我也没兴趣知道！”

　　王璟之嗤笑一声：“本官看你才是小孩子气的那个吧？”

　　“什么小孩子啊，我今年十五岁了，都可以嫁人了！”我忍不住反驳。

　　王璟之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你这般姿色的，也嫁的出去？”

　　我正要发作，之前来的那个主簿过来禀报，我只好退到王璟之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我大颖的官服穿在他身上，真是暴殄天物。

　　“大人，果真如今所说，我们用盐水和甘韵草混合后涂在那些黑衣人尸体上，果真出现了纹身图案，下官已经把图案描下来了，请大人过目。”

　　我凑过去看，那张黄纸上用朱砂笔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像是两条蛇中间围着一朵莲花，看起来有些诡异。

　　我抬起头看了看王璟之的脸，他表情淡淡的，没有什么表示。

　　“本官知道了，通知兄弟们把地下室里的尸体搬出来，和这些杀手的尸体一起带到大理寺。”王璟之吩咐道。

　　主簿领命而去，王璟之看向我：“你过来，我有些话要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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