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天长夜

　　第二日一大早，住持带着一大叠经书过来拜访，我昨晚上和阿廖她们打三字角，还瘫在床上没有梳洗，不便见客，便推范鲤去接。

　　我躺在床上，听范鲤在院子里很大声音道：“您这里不是道教的庙观吗？怎么给的都是佛经？哎哎哎，你们道教没有吃斋念佛的传统吧，就算有，那也是咱们公主来祈福，公主吃素就好，我就不必吃素了吧？没事没事，就先来个酱肘子解解馋，昨儿一天在路上都啃的米饼子，嘴里淡出个鸟来！”

　　再不阻止范鲤的话头，谁知道他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鞋子也没穿好，踩着后跟就往外冲。

　　阿廖正靠在房门口打瞌睡，见我过来吓了一跳，忙拦住我道：“公主，您悠着点，您这般出去不成体统呀！”

　　我揪住她的袖子：“你衣服穿得整齐，那你就替本宫去吧，把那范鲤的嘴捂上，别让他嘴里没个准数。”

　　阿廖愣头愣脑道：“啊？”

　　这阿廖以前不是挺机灵的吗？怎么和筱琴待久了，变得和筱琴一样憨头憨脑了。

　　外面范鲤已经和住持谈论到同房双修的话题了，住持的声音渐渐小去，范鲤那极有特色的清朗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我等不及和阿廖解释，一把把她推出门外。

　　我顶着莲青色洋缎百子刻丝外袍，把袍子领子处拉下来遮住半张脸，扒拉着门缝往外看去，阿廖正站在范鲤身边手舞足蹈地说些什么，她的脸红得几乎要烧起来了，住持如释重负，趁着阿廖和范鲤说话时，把经书往阿廖手里一塞，脚踩西瓜皮，溜之大吉了。

　　从我这个方向看去，范鲤长身玉立，五官端正，硬是把最普通的宫廷侍卫的石青色武官圆领袍穿得潇洒飘逸，他腰间勒着兽头铜腰带，右手提着唐刀，显得格外英姿飒爽。

　　我以往没有注意到，父皇派来的这个小侍卫，居然也是个颇有风采的翩翩少年郎。

　　我还没多夸赞范鲤几句，范鲤就看到了偷偷摸摸躲在房里的我，他像是狗见了骨头一样，眼睛都发着光，三步并作两步窜到我面前，蹲下来平视我的眼睛。

　　我往后缩了缩，范鲤往前伸长了脖子：“公主公主，属下把那牛鼻子老道赶走了，厉害不厉害不厉害不？奖励一下属下吧，属下今天午膳想吃酱肘子。”

　　我干笑两声，刚要说没有，就见到李希端着早膳进了院子，我忙把顶在头上的广袖长袍扔到一旁，对着李希挥手，拼命用眼神示意，叫他把范鲤拉走。

　　范鲤看我不停地转动着眼睛，好奇地问道：“公主你怎么了？是不是眼睛不舒服啊？属下随身带着一些麻黄水，您试试看，保证一滴见效。”

　　说着，范鲤把手伸进自己衣兜里掏去，李希终于看到了我的暗示，把手里的托盘交给阿廖，走过来一脚把范鲤踢开，范鲤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哎哟哎哟直叫唤。

　　跟在李希身后端着豆浆的筱琴见了此景，惊叫一声，手一抖，我眼睁睁地看着那罐子豆浆从她手里滑下，心中心疼不已。

　　李希一个回身，抬腿轻轻一挑，那豆浆罐子居然跟生了根一样，稳稳当当地立在他的脚尖上。

　　李希现在两只手都端着盘子，脚上还勾着一只豆浆罐子，像极了大雄宝殿里的怒目金刚的样子。

　　我差点跳起来大叫一声好，筱琴难得机灵一回，立马弯下腰拿起李希苦苦支撑的豆浆罐子。

　　李希端着早点往我这边来，范鲤挡在他面前，李希便踢了范鲤一脚，范鲤顺着力道滚出去老远。

　　范鲤可怜兮兮道：“老李，早饭有肉吃吗？我想吃酱肘子。”

　　“白粥，油炸鬼，咸菜和辣椒泡萝卜，还有豆浆，啥都有，就是没有肉。”李希进房把早膳放到八仙桌上，“公主，请用早膳吧。”

　　范鲤听了这话，干脆滚到院子角落里去，脸朝着围墙，嘴里嘀嘀咕咕地：“什么破地方，连口油荤都没有。”

　　阿廖早就端着分下来的一碗粥，碗里泡着油炸鬼，就着泡萝卜和咸菜吃得正香：“油炸鬼是油啊，至于荤嘛……你吃完油炸鬼舔舔自己的手指，就算是开荤啦。”

　　范鲤立马回过头来，委屈地看向我：“公主，你看她！”

　　李希端着一碗白粥过去，对着范鲤的肩膀就是一脚：“爱吃吃，不吃滚。”

　　范鲤委委屈屈地爬起来，接过白粥吃得稀里哗啦，等李希端着咸菜和泡萝卜过去的时候，一海碗白粥已经被范鲤喝得见底了。

　　李希顿了顿，朝着范鲤又是一脚：“慢点吃，别呛着了给公主添麻烦，没骨气的东西。”

　　范鲤呜咽了一声，摸到筱琴面前又讨了一碗白粥。

　　面前的早膳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我赞叹了一声，在这荒郊野岭有这些吃的东西就已经不错了，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泡萝卜，放进嘴里一咬，只觉得酸辣可口，还带着一丝丝的甘甜，十分下饭。

　　我喝了一口温热的白粥，把油炸鬼和咸菜卷在一起咬了一口，酥脆的油炸鬼在我嘴里绽放开来，余味有咸菜的咸味，我忙喝了口热豆浆，满足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这老君庙的厨子的手艺是真不错，这么简单的饭食做得比山珍海味还要可口，果真是高手在民间。”我不由得赞叹道。

　　此话一出，四周突然静了下来，显得范鲤吸粥的声音特别地响亮，我咽下嘴里的食物，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大家。

　　“怎么了？都不说话？”我奇怪道。

　　李希摸了摸鼻子，沉默了半晌，惜字如金道：“我做的。”

　　我随口答应了一声，又喝了一口豆浆才反应过来，筷子都要吓掉了，我惊讶地望向李希：“你你你你做的？这些都是你做的？”

　　李希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我指着油炸鬼问他：“这个你怎么做的？”

　　“怕公主吃不惯这里的伙食，早上属下去借了老君庙的厨房，本来想做阳春面，可是面粉不够，就退而求其次炸了油炸鬼，这里的油是菜油，味道没有猪油花生油好，还望公主不要怪罪。”

　　我又用筷子指着豆浆：“这个呢？”

　　“老君庙的后山上种满了豆子，是用来做豆腐的，属下也想做豆腐脑，可是厨房里的石膏所剩无几，就拿磨子磨了豆浆，只放了三撮糖，不知道公主喜不喜欢。”

　　我又指着桌子上的白粥和下饭菜，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李希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白粥用的是老君庙的米，淘了许久才把沙子淘走，这些咸菜泡萝卜是属下自己在家腌制的，这次出行就带了一小罐，还望公主省着点吃，范鲤这个王八羔子在路上就着饼子已经吃了半罐子去了。”

　　我沉默良久，问他：“你……怎么手艺如此精妙？”

　　李希把范鲤吃完的碗筷收起来，放到水桶里：“这手艺还是属下向贱内学的，贱内身体一向不好，但有一手好厨艺，属下家里有个小丫头，如今刚满五岁，算是属下养大的，这些年来属下养闺女，不放心家里的厨子，贱内又不方便下厨，属下就自己做给闺女吃，慢慢的手艺就练起来了。”

　　我这回是真的把筷子吓掉了：“你成亲了？闺女都五岁了？你如今几岁？。”

　　李希擦干净手：“二十一。”

　　“那你不是十六岁就有闺女了？”我有些惊异，虽说我大颖的男子是十六岁成亲，可是这么早有孩子的，还是占少数的。

　　“贱内与属下是娃娃亲，很早就成亲了，十六岁就有了闺女，也不算是奇怪吧。”李希难得笑了笑，一说到妻子和女儿，他那冷硬的面孔变得鲜活了起来。

　　我也被他的微笑带着笑了起来，我太大惊小怪了，实在是有失礼数，只是没想到，一向冷漠强硬的李希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范鲤来了兴致，太阳也不晒了，从井边爬起来，猛然凑到我面前，也不怕我把油炸鬼杵到他脸上。

　　“公主公主，您猜看看，属下成亲了没有？”范鲤乐呵呵地问我。

　　“你？”我面带嫌弃地上下打量范鲤，“你看起来也就十八岁的年纪，哪家姑娘想不开要嫁给你？”

　　范鲤噗嗤一声笑出来，仰面倒在地上，李希一脚把他踢开，范鲤又自己滚回来，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蹲在桌子边，笑得前俯后仰。

　　我被他笑得面上发臊，拿脚尖踢了踢他的小腿，支支吾吾道：“你，你笑什么？本宫哪里说错了？”

　　李希看不下去了，用脚把范鲤扒拉到一遍，痛心疾首道：“公主，范鲤比属下还大一岁呢，他家里早就有一房正妻，感情好得很，去年年底，他媳妇儿又给他添了个大胖小子，如今他是儿女双全了。”

　　阿廖在一边补刀：“公主，没有成亲的侍卫，是不允许来服侍公主您的，您怎么忘记了？”

　　筱琴端着粥傻乎乎地笑道：“公主，奴婢也有娃娃亲，阿廖姐姐说她也有。”

　　阿廖红着脸掐了筱琴一把，忸怩地挪过来小声道：“您知道的，奴婢是袁家旁系的庶女，虽然在家族里地位不高，但也是有联姻对象的 ”

　　我呆愣愣地坐在那里，一时间觉得世界都有些玄幻。

　　许久我大口喝了一口豆浆，含着眼泪道：“感情咱们这些人中，就本宫一个还没有成亲的对象呢！”

　　众人面面相觑，许久，都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狠狠地咬了一口油炸鬼，含糊不清道：“等着吧，本宫心中早就有驸马的人选了，明年，就是明年，本宫一定把自己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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