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天长夜

　　居然还有这档子事情？

　　我这是今天第二次被吓得扇子一抖，看其余贵女的样子，也是吓得不轻，我对着阿廖招了招手，阿廖疾步过来接过我的折扇，又退到不远处守着。

　　我示意于珊月继续说下去。

　　于珊月卖关子道：“你们猜猜，最后裕玺皇后被废除了没有？”

　　裕玺皇后在我出生不到一个月时就去世了，那时我的母后还是刚从晋国嫁过来，位份是皇贵妃，在后宫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可堂堂一国长公主，晋国皇帝的亲妹妹，怎么能位低于一个尚书之女呢？

　　为此，晋国没少向父皇施压，说要废除裕玺皇后，扶我母后上位，否则就要撕破合约，攻打颖国。

　　不知道当年裕玺皇后的病故，除了有晋国做推手，冯家是不是也是幕后黑手之一呢？

　　于珊月见没有人回答，觉得自己不受重视，鼓着腮帮子，气呼呼道：“当然没有啦！一直到病故，裕玺皇后生活起居都是按照皇后之礼的。小女子知道你们对皇室秘闻不怎么清楚，就连文曦殿下当时也才半个月不到呢，可你们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吧！”

　　于珊月又开始卖弄自己的消息网起来，语气间满满的都是得意，她不再说冯家的秘闻，我也就失去了听下去的欲望，我手里没了扇子，又想动一动，就掰自己的护甲玩，于珊月喋喋不休地说着，我就有一下没一下地附和一声，笑一笑，就当是给户部尚书面子吧。

　　好不容易，于珊月才把话题拉回到正道来：“冯家仿制玉玺的事情，后来暴露了，好巧不巧，就是那个表小姐被打入冷宫的时候，表小姐受不住嬷嬷的折磨，倒豆子一样一五一十全都说出来了，还想要将功抵过，重新得到圣上的垂青呢！可是她也不想想，宫里刚刚病故了一位裕玺皇后，也刚刚入了一位当年的皇贵妃，也就是如今文曦殿下的母后，咱们大颖国母泰慈殿下，和一位珍贵妃呢，谁还记得表小姐那破鞋！”

　　于珊月说道兴头上，把团扇往自己手掌上一拍，一点名门淑女该有的样子都没有：“就这样，冯家以谋害皇后，魅惑圣上，狼子野心，谋权篡位四个罪名，差点被满门抄斩，可圣上慈悲，只说是冯家这几代人来都为了大颖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毕竟都只是预谋，还没有酿成大祸，就放了冯家一马。冯家本家男子全都被流放，十五年后才能回京，冯家旁系血亲在两代人中不可参加科举，而女眷今后五十年都不能与朝中三品大员及以上的人结亲。”

　　我听到这里，眉头一皱，不对，时间对不上。

　　按照于珊月的话来看，裕玺皇后病故，我的母后上位，和冯家表小姐被打入冷宫，冯家男子被流放，几乎都是在我刚出生不到半个月发生的事情。

　　可我记得我五岁那年，甚至更早，都是冯老爷和冯瑾每年来行宫向母后求情，接我回皇宫，如果当时冯家就已经被流放，为什么冯家老爷和冯瑾当时没有去流放之地，反而被任命为使节呢？

　　而且冯瑾是在我十岁的时候才离京的，假如当时冯家本家的男子都要被流放，为何他一直到十年后才离开？而据我所知，冯老爷在冯老太爷去世之后，就一直病倒在床榻上，没有出冯府半步，更别提什么被流放出京了。

　　难不成于珊月是在说谎吗？可一个小小的尚书之女，怎么可能在这般短的时间内编出这般真实的故事？难不成是那个黄妈妈骗她？

　　我突然想起那天在醉宫，三哥说冯瑾回来了的时候，王璟之所说的话，以及他们说冯家在暗地里招兵买马。

　　我意识到，我好像踏入了某个皇室讳莫如深的秘密里。

　　我往后面靠了靠，十指交叉，搁置在小腹上，对于于珊月的话，我几乎是左耳进右耳出，一点都没有听到。

　　一直到宴会结束，于珊月都没有再说什么有实际意义的消息，我与这些贵女告别，又和冯琰去说了几句话。

　　冯琰只一个劲地红脸，手里搅动着蚕丝帕子，问她什么话，她也是用蚊子般细细的声音回答，我与她说了几句，便没了兴趣，起身告退。

　　今日冯瑾是主人，我走之前应当和他说一声，我看到冯瑾被同僚围着，谈论着什么，不好上前打扰。

　　我远远地向着冯瑾挥了挥手，告诉他我走了，也不管他看没看到，便带着阿廖和侍卫离开了冯府。

　　刚要踏出冯府的门，冯瑾突然从后面赶过来，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冯瑾微微喘着气，微笑着，把手里一个匣子递给我。

　　“有样东西，冯某自五年前就想赠予公主，谁知命运多舛，世事无常，今日才能拿出来给公主一观，还望公主莫要嫌弃，收下冯某的礼物，这是冯某的……一番心意。”

　　我看着他手里的那个匣子，大约有他手掌那么长，匣子古朴，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看质地，这匣子好像用的紫檀木做的，匣子正上面雕刻着双鲤鱼的图案，四角用银皮抱着，银皮被做成一串串叶子的模样，叶子尖角有微微翘起来的，也有向下弯下去的，栩栩如生，十分精巧。

　　我对着冯瑾笑了笑，不知道该不该接过来，抬头看向他，冯瑾眼里一片温软，好似快要溢出水来。

　　我差点醉倒在他的目光里。

　　我连忙低下头，伸手去接那个匣子，拿走匣子时，我的手背轻轻碰到了冯瑾的手心，我只觉得他的手心里有一团火，顺着我们接触到的皮肤一直烧到了我心里。

　　我听到冯瑾的轻轻笑了一声，我脸上发烫，一直不敢抬头看冯瑾，含含糊糊道了句谢，转身就要离开。

　　冯瑾在我身后轻声道：“阿夜，下回若是我为了我自己，再邀请你出来，你愿不愿意来？”

　　我抱着匣子一个劲往前走，没有理他，怕一开口，就泄露了自己的心思。

　　我也不知道我对冯瑾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只觉得我一见到他，我的心就软了。

　　坐在马车上回宫时，阿廖见我好像有心事，于是含着笑坐在一边，没有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我在马车上打开匣子，匣子里放着一支尾端雕成流云样子的碧玉簪子，那流云雕得非常精细，好像是刚刚从天上摘下来一样。

　　阿廖忍不住，凑过来笑嘻嘻道：“殿下，这怕是冯大人送与您的定情信物吧？”

　　“别瞎说，本宫与冯大人清清白白，你可别胡乱点鸳鸯谱。”我急忙反驳道。

　　阿廖捂着嘴嗤嗤地笑着，怕我敲她脑瓜崩，坐得离我远远的。

　　到琼华宫时，侍卫们回归自己的岗位，我刚踏进宫门，就有宫女来禀报，说珍贵妃来访，现下就在月霜阁坐着等我回来。

　　我心中猛然间腾起一股子无名怒火，把刚刚一点柔情全都压了下去。

　　这个珍贵妃，真是会挑时候来触我霉头。

　　我先回了一趟自己的寝宫，唤阿廖给我把衣服整理整理，又将袖子上的褶子抚平，我头上梳的发髻还算完美，我把冯瑾碧玉簪子放进梳妆匣的最底层，才带着阿廖和另外一个名为筱琴的宫女去月霜阁。

　　月霜阁是我平日接待客人，举办宴会的地方，听说琼华宫这里是先皇后裕玺还是太子妃时住的位置，不在东宫之内，但是紧挨着东宫，我刚来皇宫时，父皇把这个宫殿赐给我居住，在朝廷里掀起过大浪。

　　而月霜阁，也就是裕玺皇后的寝宫。

　　月霜阁的院子里种满了昙花，我一次都没有看到过这些花开放的样子，想来应该宛如人间仙境。白日里来，放眼望去，整个院子绿油油的，全是叶子，也很少能看到昙花雪白的花苞。

　　裕玺皇后最爱昙花，故在自己居所种满了这种开放时，美如美人舞袖，仙若天仙下凡的花。

　　我却不是很喜欢这种花，只觉得它短命又柔弱，可因为这里是裕玺皇后当太子妃时亲自种植的，我不好翻了院子重新种。

　　其实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昙花的短命？如果预言是真的，那么我明年就该死了。

　　珍贵妃就坐在月霜阁主位上，长长的妃色裙摆逶迤在地毯上，她戴着比今日冯琰戴的还要华丽许多的凤冠，见我进来，冷冷地笑了一声。

　　我瞥一眼她头上沉重的头饰，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跟着发麻。

　　我就坐在进门最近的位置上，也不管什么位次规矩，筱琴送上刚泡好的西湖龙井，杯盖刚提起，龙井特有的清香就扑面而来，味清香远的龙井在手，我心中对珍贵妃的怒火也渐渐熄灭。

　　我没有开口向珍贵妃询问所来为何事，只看着杯中的龙井在琥铂色的茶汤中沉浮，那一片片碧绿的叶子在杯中打着旋，一会儿聚齐在一起，宛如莲花盛开，一会儿又如花谢花落。

　　珍贵妃终于沉不住气，她一拍桌子，听得我不由得心疼那黄花梨茶桌起来。

　　这桌子可是我在父皇面前装疯卖傻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是江南那边的贡品，简直是我琼华宫的门面，珍贵妃这么用力地拍我的桌子，简直就是在打我的脸。

　　“文曦！你好大的胆子！”珍贵妃厉声喝骂道，“你居然敢在宫闱禁地滥杀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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