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曲的河流

作者:余仁鹤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二十四、


      京城的天似乎永远都是那么湛蓝,不管春夏秋冬,只要是晴天。即便是四周是花凋叶落、茎干枝枯,单就这蔚蓝色的天空,温暖的阳光也足以让你感到欣慰。李国栋正在开车赶往火车站,去接来京的妻子和孩子,他带着一副墨镜,周围的一切在他眼里看上去都是灰蒙蒙的。周李玲的学校放假了,她带着儿子小宝来京城看望丈夫李国栋。也让从没来过京城的小宝游玩一下,感受一下京城的繁华。她一手拎着旅行包,一手牵着小宝,肩上还背着画板。平时她总是画板不离身,走到哪儿背到哪儿画到哪儿,这是她的职业习惯。
      对于妻子带孩子来京城逛一逛,李国栋当然没有理由反对。他只是觉得来的不是时候,因为这几天他正为争取一个重要的商品交易会举办权的事儿忙的不亦乐乎。可寒假就这么几天,再往后就又到过年了,那时就更没时间了。出站口,小宝见了爸爸自然是乐得不得了,张开两只小手扑了上来,搂住爸爸的脖子就不放手。李国栋把墨镜摘下来带在小宝鼻子上,小宝带着一个和自己脸盘极不相称的大眼镜四下张望着,样子很滑稽。看到爷儿俩见面这般的亲热,站在一旁的周李玲默默地笑着。李国栋一手抱着小宝,一手接过了周李玲手里的旅行包,深情地看了她一眼,一家人便朝停车场走去。
      来趟京城乘火车还是要四五个小时,即便是赶着乘早班的快车到了地方也就快中午了。在王府井的肯德基,一家三口点了一份全家福大套餐。肯德基菜谱很简单,镶在前台上方的灯箱里,一目了然。无非是炸鸡腿儿炸鸡块儿,大家都不必去窥视别人的餐桌,看是不是比自己吃的更丰盛。开放式的大厅里简易桌椅十分便利,不设包间儿。食客们所有的活动都是在大庭广众下进行,连厨房操作间都看得清,似乎一切都公开透明。
      最高兴的当然是小宝,洋快餐来中国,最先被吸引的就是孩子和年轻人。改革开放之后,洋文化便大量的涌入国门,洋快餐就是其中一个。谁也没想到,这个在美国很普通的一道炸鸡食品,进入中国之后也火了。举着盛满食物的盘子足足等了二十多分钟之后,一家人才落了座。把个小宝急得直哭闹,可没桌子你总不能站着吃吧。敢情洋快餐是把饭先卖给你,至于你是站着吃还是坐着吃,他就不管了。这一点看来就不如中餐馆儿来的厚道,在中餐馆里服务员一定要把客人让到座位。然后让你边喝茶边点菜,至少绝对不能让客人站着吃饭。想来是国人对这种老生常谈的做法有些厌烦了,争着抢着去体验一把西方民主韵味十足的洋快餐,哪怕是捧食立等也在所不惜。而这种洋快餐虽同是西餐却和一般的西餐馆里的气氛又截然不同,全没了那种举止斯文的刀叉相交,更没有优雅的爵士音乐。
      一边啃着油腻的炸鸡,李国栋一边说道“哎,尝尝这炸鸡的味道如何?”周李玲正为只能用手抓食感到有些无所适从,虽然是洗了手,可抓着一只鸡腿就啃,还是觉得有点别扭。小宝已经在大口地嚼着,弄得满手满嘴都是油渍。“我不饿,就吃这盒土豆泥儿和面包就行。”她看着那白嘻嘻的鸡肉,感到没有食欲。“妈妈,真的很好吃,你尝尝。”说着小宝把咬开的半个鸡腿递到周李玲嘴边。她只好咬了一小口肉,嚼着感觉没啥滋味“嗯,好吃,来,你吃吧。”“妈妈,我要喝可乐。”周李玲把插在杯子上的吸管递进小宝嘴里叮嘱着“慢点喝。”“爸爸,什么时候在咱们家那边也开一家肯德基呀,我要天天去吃。”小宝一边吃一边惦记着以后的事儿。“嗯,快了。爸爸会告诉他们,让他们快点过去开分店。看来孩子们接受这种食物比大人要快。”李国栋转向周李玲笑着说。“这就是孩子们的天性吧,那个油炸表皮中那种浓重的味道似乎更能满足孩子们稚嫩的味觉需求。只是这么油腻的东西,我担心他吃多了不好消化呢。来小宝吃点炸薯条吧,来妈妈给你淋上点番茄酱。”她放下手里的鸡腿说道。似乎是拒绝不了某种诱惑,她也拿起眼前的鸡腿儿啃了一口。“爸爸,咱们晚饭还吃肯德基。”“好好,那咱们就在肯德基住下了。”“太好啦!”小宝举起手中的鸡腿喊着。一顿饭能让孩子们吃的很开心,也许这就是洋快餐的魅力所在。看着周李玲把沾着番茄酱的薯条递进小宝的满是鸡肉的嘴里,李国栋细品着手里的炸鸡腿。“嗯,肯德基就是让你在外边这层味道独特诱人的酥皮诱惑之下,吞掉里边包裹着的寡淡无味的东西,却使你觉得整个炸鸡都很好吃。”李国栋吃完一只鸡腿后总结道,随手把剩下的鸡骨棒扔进托盘里。周李玲听了只是抿着嘴笑。“你笑什么?”“我笑你吃一根炸鸡腿,也能吃出一番‘哲学’道理来。只是听不出这炸鸡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既好吃也不好吃,嘿嘿。不过这种高热量的东西吃多了我可受不了。”周李玲听了一笑。李国栋又说“我看过一篇报道,说是东方人的肠胃系统和西方人的不一样,西方人更偏重肉食。也许正因为这样,西方人才个个长得人高马大的吧。”周李玲笑着说“嗯,有可能。”“妈妈,那我要多吃几根鸡腿,我也要长得人高马大的。”小宝嚼着嘴里的鸡肉,呜呜噜噜地说着。“好,好,长高了去打篮球。”“我不打篮球,我要像爸爸那样出国当翻译。”小宝说得一本正经的,两人听了这话都乐了。“哎,小宝你不是要跟妈妈学画画,将来当个大画家吗?这么快就改行啦?”周李玲故意问道。小宝看着爸爸只是笑,“我们小宝将来是职业翻译,业余画家对吧。”李国栋替他辩解道,小宝笑着点点头。“你能搞清楚啥是职业的,啥是业余的吗,你就点头?”周李玲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那那,反正我将来又当翻译又当画家就好啦。”小宝的回答让两位大人都无话可说地笑了。
      王府井是京城最繁华的现代商业区,长安商场、百货大楼是最重要的购物场所。“还是京城的东西品种多,在省城我一直就想给孩子买一双冬天穿的靴子,却到处找不到呢。”周李玲看着穿在小宝脚上的靴子满意地笑着。“儿童用品就是不好买嘛。嗯,这靴子款式不错。不过孩子的脚长的太快,一年一个样。买大一号的吧,也不知明年冬天还能不能穿的上。”李国栋说道。随后他们来到了糖果专柜,这里有不少的顾客在排队等着买糖果。“三两杂拌。”“杂拌三两,九毛一。”“那个四两”“纯果糖四两,七毛五。”“大白兔三两。”“大白兔奶糖三两,一块零九。”只见女售货员随手抓了一把糖放入秤盘,不多不少,然后边报价钱边麻利地倒入纸袋内,这便是张秉贵徒弟们的 ‘一抓准、一口清’。为了领略一番这一闻名遐迩的绝活,便买了一大包各式各样的糖果,高兴坏了小宝。一家人又在楼下广场一侧张秉贵的铜像前,瞻仰了他的风采。“这个爷爷是谁呀?”小宝问道。“这个爷爷曾经在卖糖的那个柜台工作过,刚才那个阿姨约糖的技术就是跟他学的。”小宝似乎听懂了,默默地点了点头。
      三个人手拉手走在王府井的大街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着。李国栋一手提着大包小裹的,一手拉着小宝。“哎,近来爸妈他们身体都好吧?”他问周李玲。“小宝他爷爷没事儿,就是入冬以后那条伤腿经常疼,也没妨碍走动。”李国栋的父亲曾在一次下乡调研时出车祸伤到了腿。“小宝他姥爷从国外回来就感冒了,咳嗽了一个多星期才好的。”“怎么感冒了?我那天到机场去接他们都给他们带了大衣的,没想到还是着凉了。”“那几天正赶上一场寒流,再加上旅行劳累,感冒就找上门了,还不愿意在家休息。”“爸爸,姥爷咳嗽了好几天,都不陪我讲故事了呢。”“那是姥爷感冒了,怕传染上你嘛。哎,等回去了你好好照顾一下岳父大人,过几天我还要把他老人家请过来帮忙呢。”“啥事儿啊?看你谱大的,竟然动用省委秘书长帮忙!”“当然是大事儿,到时候国副省长也要来呢。不过你放心!到了这儿我会照顾好他老人家的。”对于李国栋业务上的事儿周李玲从不多问,就像是对父亲政务上的事儿一样从不打听,她对那些不感兴趣。“入冬了,本来想给他爷爷买个皮裹腿之类的东西。我转了好几家大商场,可就是也没找到。”周李玲说道。“这种东西现在不大有人用了,以后有机会到东北那边去兴许会买得到。舅舅不是说让他去医院做一阵理疗吗?”“去了。可到年底了调研室的事情挺多,他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要不是妈天天地督促他,怕是连两天都坚持不下来呢。”“这些老家伙们真拿他们没办法。哎,你今年寒假怎么没有辅导学生啊?画室关门啦?偷懒了吧?”“我倒想偷懒,要不是学校的暖气维修张校长也不答应啊。”“怎么大冬天的修起暖气来了,早干嘛来着。”“说是锅炉有毛病了,本来要换新的,可款子一直批不下了。前一阵子总是三天两头的暖气不热,这个冬天老师学生们都受罪了。”“那你咋不跟爸反映一下,让他出面说句话嘛。”“张校长找我来着,我跟爸说了,他也跟教育局打了招呼。可新锅炉交货耽误了,只能对付到寒假了,也不知道这两天新锅炉到了没有。”“少年活动中心那几个要考美院的学生怎么样了?过了年就要专业考了吧?”“都在寸步不离的耗在画室里呢,那两个要考‘央美’和‘国美’的压力大点。其他的以他们平时的功底,就是都进不了重点美院也不至于落选。”“在这关键时刻,齐老师一定来亲自坐镇了吧?”“嗯,他老人家也就是来最后鼓鼓劲,我的另外两个师兄已经过来帮忙了。”“‘央美’和‘国美’今年在咱们省也就招一个吧,能行吗?”“应该差不多吧,至少也能走一个。要是连我老师的学生都录取不上,别人也就更没戏了。”“你这个时候出来躲清闲,不怕挨齐老骂呀?”“当然是齐老放我出来的,前一阵子我不是也一直在那儿盯着来着。”李国栋听了没说什么。“哎,明天美术馆有一个画展,我要去参加一下开幕式。”周李玲说道。“哦,是主办方邀请的?你怎么没跟我说起过呀?”“中美协邀我老师出席,他是筹委委员。齐老师让我陪他过来转转,我来也就是跟着跑跑腿呗。”“齐老推荐了不少作品吧?”“嗯,主要是国画。你明天要是忙就不用陪我了,我带着小宝也行。”李国栋略一迟疑说道“明天我也去吧。你说不定有事要忙,小宝还是我带着比较好。”“小宝好办,会展上有的是闲人,万一有事可以把他放在会务室临时安置一下。”“你出来办事就别带孩子吗,不管怎么说总是不方便。计划活动几天呀?”“开幕式之后,齐老会留下来参加优秀作品评选。推选出的作品将去参加今年的法国巴黎国际艺术展,估计还要两三天的时间。带孩子来也是让他见识、见识嘛,就算是来受一些艺术熏陶吧。”李国栋没再说什么,拉着小宝的手默默地走着。
      不知不觉地夕阳西下,夜幕渐渐笼罩了喧闹的大街。可夜色和随之而来的冷风似乎被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所忽略,在逐渐开启的各式灯光的映照下,人影婆娑,反倒显得加倍的热闹和拥挤了。

      地理上的南北半球的气候差异,其表现在季节上是正相反。因为黄赤交角的存在和地球的公转,太阳直射点在南北回归线之间往还移动,一定时间之内只能直射一个半球,被太阳直射的半球为当地的夏季。当故乡正笼罩在冰天雪地之中的时候,这里,赤道南缘的西非却是酷热难当。
      倍受炎热痛苦折磨的井队,撤回到了高镇的基地。倒不是因为畏惧而屈服于恶劣天气,但此番工区的转场的确让人们得到了暂时的喘息。根据监理的指示,井队不久之后就要进入吉达工区那里位于加尔奥以北一百多公里,要进入撒哈拉大漠。那里是整个工程中最艰苦的地区,许多因素都存在着不确定性。该地区的安全问题也不容乐观,曾经发生过汽车拉力赛(巴黎-达卡尔)车辆被劫持的事情。不过在此之前要先给高镇打一眼供水井,这眼井将来要安装太阳能潜水泵,为高镇居民供水。
      听说要给镇上打井,这让除了只有定期的集市时才能显得有些生机的小镇突然变得活跃起来。在停到井位的钻机旁早已围拢来不少的当地人,有黑肤色的也有浅肤色的,有妇女老人也有孩童青壮。里三层外三层的,比看耍猴的还热闹。居民的围观如此热切,让人们事先没有预料到。为了安全起见,不得不在井位周围用绳子临时拉起了警戒线。众人的围观也让操作钻机的程耀祖兴致大增,因为几乎在场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只见他双手熟练地操作着钻机,因为机械的噪音很大,不得不打些手势传递信息,那架式就像是一个庞大的交响乐队的指挥。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除了皱纹外还绽放着得意而坚定的笑容。邵成功也站在操作台旁,不时地指手画脚,俨然是一付总导演的派头。
      由于地层的关系,这眼井又采用了同在加尔奥河边打井时一样的钻井工艺---泥浆钻进。有了前一次使用生物泥浆的经验,这一回可以说是一帆风顺,很快就打到了预计深度。监理米歇尔在整个钻井过程中都在不停地查看着从孔底排出来的岩样,以此确定地层的含水程度。经过反复的对岩样进行甄别比对,米歇尔最终确定可以成井。接下来便是打井流程中最紧张也是最关键的步骤,装备PVC井管投回填粒料。因为井孔壁随时都可能出现坍塌,必须抢时间下入井管投料才能确保钻井质量。即使是挑灯夜战、连夜施工,也绝不能延误。所有工作都在紧张有序的气氛中进行着,最终在围观人群不时地呼喊声中及时地完成了。围观群众所表现出的热烈情绪,是他们长期对清洁水源的渴望和期盼心情的充分体现。但当打开空压机洗井时,从井中喷出的水却断断续续水量很小,根本达不到安装潜水泵的要求。米歇尔围着井边不停地转着圈儿,好像要施什么魔法一样。可他绕来绕去,出来的水量还是不见增加。米歇尔无奈之下只好让井队停工等待,他要回加尔奥去请示上峰。所有的机械都停止了运转,喧闹的施工现场立时安静下来。监理最先开着车走了,围观的人群似乎也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带着失望的神情、摇头搔首、悄无声息地慢慢散去。卫人杰久久地站在操作台上,望着三三两两渐渐离去的围观人,心中一片凄然。怀着对这口井的命运的忧虑,大家都不无沮丧地回到了基地。
      晚饭之后,邵成功、卫人杰、程耀祖几个人还在继续议论这眼井的事情。“刚才老顾说的备用井位,这种可能性有但问题是改用备用井位是不是就一定能更好。我也看了这眼井的岩样,含水层有一定的厚度,可为什么没有多少水呢。问题应该出在含水层上部的地层上,它们有多层的泥质、泥灰质和灰质岩的互层。这些岩层的透水性很差,阻止大湖中的水充分地渗入到下部的含水层中,这也是这里能够形成一个大湖的地质条件。”卫人杰说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一些很专业的东西,我们也听不太懂。那这眼井还有救吗?”李陀在一旁问道。这时寝车门外传来了沉重而急促地脚步声,耿大夫急冲冲地走进来。“杜宝森可能精神失常了!”他对着在座的人神情严肃地说道。杜宝森自打撤回高镇的第二天就病了。开始有些发烧、头痛,因为一时无法确定是不是得了疟疾,耿大夫给他进行了保守治疗。在注射了青蒿琥酯之后,症状有所缓解,但并不稳定。众人听了都面面相觑,表情诧异。邵成功问道“不可能吧,他这个家伙三天两头没正经的,这是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啊。再说了,精神失常不就是精神病吗,耿大夫你能确定?”“严格地说,确诊精神病症并不容易,我也缺乏这方面的临床经验。应该还需要有相关的检查,像脑神经功能等。鉴于目前的条件,我只能通过一般临床症状来初步判断。”耿祥很认真地解释道。“怎么会突然地精神失常呢,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呢?”程耀祖疑惑地问道。耿祥依然面色凝重地说道“引发精神失常的原因很多,遗传、心理影响、环境因素等等,目前来说环境和心理因素影响的可能性较大,也不排除其他的诱因。”“咱们又不是医生,讨论什么病因啊。耿大夫你就说下面该怎么办吧。”顾同乡忍不住地说道。“这也只是初步诊断,还需要再观察一下。我考虑因为一来还不能完全确诊,二来也没有相关的药物治疗,所以只能是先静养。”“如何才能算是静养啊?”卫人杰问道。“就是给他提供一个安静、宽松的环境,最好有个人陪同。这两天就是张李锁在陪他,可以和他聊聊天什么的。但是不要人多起哄,也不要语言上刺激他。”耿祥说道。“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邵成功问耿祥。“这几天他就行为不大正常,白天大伙走了他就常吵闹。刚才情绪又有点波动,我已经给他用了镇静剂,现在睡了。”“干脆把他送医院得了,万一他犯起病来伤着人咋办。”胡进说道。“目前来看还没有那么严重,但如果短时间内不见好转,还是要有一个最终的解决方案。”耿祥说道。卫人杰看了看邵成功说“我看高镇这眼井很快就会重新开工,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安排人手配合耿大夫照顾好杜宝森。同时也把这事儿汇报给丁处长,根据情况再做处理。”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邵成功。“那就还让小张陪他吧,其他人就先别理他了,等忙完了这眼井再说。”他说完就朝寝车外走去。
      第二天监理米歇尔从加尔奥赶了回来,并带回了对高镇那眼井的处理意见,就是要在原有井深的基础上再向下继续钻进至下部含水层。这个解决方案虽然并不出乎预料,但是技术上有些麻烦,实际操作中也存在一些风险。此番决定,显然是监理和业主做了一番盘算之后才做出的。如果放弃这眼井转到下一个备用孔,那业主必须向承包商支付这眼井的全部费用。这就意味着业主花了一个成井的代价,而得到的只是一眼废井,况且备用孔的物探地质参数肯定不如眼下这个孔位好。选择在原井深基础上继续钻进对于业主来说是最为有利的,既节约了成本又节省了工时,还把可能存在的风险推给了承包商。因此,项目组必须拿出一个稳妥的施工方案,并向监理阐明风险分清相关责任。
      李陀和陈利没有参加施工方案的讨论,他俩一起来到了机加工车间的凉棚下,和在那儿闲坐的马俊发聊在了一起。“哎马会计,这半年的时间到了,是不是可以开一个大件啦?”陈利问道,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可以啊,你打算开个什么,冰箱还是彩电?”“真的能开呀,就在这儿?”“是啊,骗你干嘛。你等着,我去拿单子。”马俊发说着回了寝车。转眼,他手里拿着一沓发票一样的东西回来了。“想好了没有,开什么?”说着兴冲冲地坐下来。陈利好像不大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儿,一时有点懵了,他眼睛看着李陀。“看我干嘛,是你要开单子。快说开什么,这可是真格的。”李陀在一旁故意催促着。“那、那就开一个冰箱吧。”陈利试探着说道。“给!这是国内出国人员服务部的外汇商品目录,你现在,可不能超过一千五百美金啊!”马俊发随手把几页纸递给了他。“哇,这么多东西啊!”陈利盯着密密麻麻的清单,眼都看直了。“哎,别看花眼了,先看冰箱吧。”李陀调侃道。“100升、150升、180升、230升,啊!还有冰柜!”“到底要什么?看你,就这几张纸就让你快把舌头闪了,要是你回头去了出国人员服务部那还不得昏在里边。”马俊发不耐烦地说着。“说什麽呢?豁出去了就来这个!230升东芝双开门风冷式冰箱,冷冻室还是抽屉式的!我先给我老妈弄个冰箱用,让她也高兴一下。”陈利兴奋地指着商品目录说道。“还挺孝顺的。”马俊发嬉笑道。“那是,哎,李陀你不开一件?”“我不急,等回国去出国人员服务部看看样品再说。”陈利在五联单上签着名,抑制不住一脸的兴奋。这时,不远处的寝车里隐隐地传来了什么人的喊声,陈利朝那边撇了一眼说道“哎,你们说这个杜宝森到底是疯没疯啊,我看他也没什么呀。”“哼!我看他是装疯卖傻。”李陀说道,一脸的不相信。“干嘛呀,吃饱了撑的呀。”马俊发也表示不可思议。“还不是想躲清闲,逃避劳动呗。”李陀说道。“不至于吧,干活还能累死人?,又没人逼他。”陈利把签名的单子看了又看说道。马俊发一把夺过单子“行了,看起来没完了。反正我不信他真的疯了。”“哼,我倒要看看。”李陀说着站起身来朝另一个寝车走去。
      寝车里张李锁正坐在靠车门的一张床上,心不在焉地翻看着一本杂志。杜宝森在靠近空调旁边的床上正在不停地翻腾着他的旅行箱,把里边的衣物来回地拿出来又放回去,嘴里还不断地唠叨着。“哎,看见我的皮鞋了吗?那可是双新皮鞋一回都没穿过。”他对着张李锁问道。“没有,你放在哪儿了?”“当然就一直放在这箱子里,可说怎么也找不着。”“你是说有人偷了你的新皮鞋?”“否!连我自己都找不着,贼就更找不着了。这放到哪儿去了?”“什么样的皮鞋啊,你都翻腾了一个来小时了?这不是吗?”张李锁凑过来,指着放在旁边的一双看上去崭新的皮鞋说道。“这双是我出国来的时候穿的,瞧。”杜宝森拿起鞋来,鞋底朝上。果然,鞋底上有轻微的磨损。“这双鞋不也挺新的吗?”张李锁还是不解地问道。“错!鞋只要穿过了就是旧鞋!”杜宝森斩金截铁地说道。“那,那你多备一双新皮鞋干嘛?”张李锁好奇的问道。“那双新皮鞋是我准备回国去的时候穿的。”杜宝森认真地说道。那神情让人感到他真的是有两双皮鞋,绝不说谎。“那你慢慢找吧。”张李锁无可奈何地说着,转身要走。杜宝森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哎,都说你车工的活儿好,你是不是什么都能车呀?”“你听谁说的?”“嗯,那个老程老顾他们都说你是勘探局的大拿。”张李锁一笑来了精神“那是,好歹干了二十来年了。咱不是吹牛,要是有合适的材料俺能给你车把手枪。”“真的!要是我给你几块骨头,你能给我车出一个骷髅来吗?”杜宝森说的很认真。张李锁听了这话笑容立时凝结在脸上,他把杜宝森的手轻轻地推开,盯着他那双透着诡异的双眼,嘴里蹦出俩字儿“不能!”
      几只苍蝇在寝车里嗡嗡地飞来飞去让人心烦,张李锁拿着苍蝇拍追打着。“积点德吧,这些苍蝇可是地球未来的统治者。”杜宝森坐在他的旅行箱上用小手指头掏着耳朵眼儿不紧不慢地说着。“苍蝇?未来的统治者大白天说胡话吧?”张李锁讥笑般地说道。“你不懂了吧,你说这世界上什么生命力最强?”杜宝森双手抻着自己的两个耳朵问道。“不知道!”张李锁摇着头。“苍蝇啊!,你看,无论什么地方都有苍蝇,就连着大漠里都不例外。因为它特殊的吸收排泄功能,它能靠任何食物生存,不管是垃圾还是粪便。它需要的水分也很少,甚至能在牛粪里繁殖。这个世界是适者生存,生命力最强的生物当然存在的最久。最终这个世界就剩下苍蝇了!”杜宝森说得洋洋得意,张李锁却听得不屑一顾。
      李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寝车门口,他冲着张李锁点了点头,坐在了对面的床上。一时间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杜宝森在不停地鼓捣着他的耳朵,杜宝森的耳朵会动,而且比一般人动的幅度要大。他不停地抻抻提提耳朵,又不停地动一动,好像什么零件出了毛病。李陀一直微笑着看着他,而他也若无旁人地拾掇着他的耳朵,终于李陀忍不住了问道“哎,老杜,你的耳朵咋了,不会是进水了吧?”“没有进水。”杜宝森答道,开始掏耳朵。“那你鼓捣个啥,还能掏出金子来”“金子?不稀罕!我要是调整好了我的耳朵,我想去哪去哪儿,没人能拦我。”“想去哪去哪儿?难道你会飞呀?”“让你说着了,我这对耳朵就是一双翅膀,瞧!”他说着使劲动着耳朵。“就这也能飞起来,你做梦呢吧?再说你这双‘翅膀’也太小了点。”“别急,等振幅和频率达到了一定的程度,我就可以飞了,就像昆虫一样。”杜宝森努力动着耳朵,似乎真的要起飞了。李陀看了一眼张李锁,两人会心地一笑。杜宝森还在‘调整’着自己的耳朵,丝毫没理会两人的表情。突然,他说道“哎,你们知道温室效应吗?我发现南极的企鹅变少和全球气候变暖有很大关系,我们必须保护企鹅,这样才能阻止全球气候变暖。还有,据统计这些年海盗的数量也大大减少了,这也是气候变暖的原因。这样看来,企鹅和海盗都是地球上不可缺少的物种。一旦企鹅和海盗都消失了,失去了平衡,那地球就会变成一个大火球啦。”杜宝森说得一本正经的,旁边这两位却听得一头雾水。“还有啊,咱们现在呆的这地方既没企鹅也没海盗,所以才这么热。要想改变就只有多种树,树多了雨水也就多了,天儿也就自然凉快啦。”杜宝森又说道。“种树?人还没水吃呢,拿什么浇树啊?种了也得旱死!”李陀说道,似乎终于找到了反驳的机会。“嘿嘿,这旁边的大湖里不就有得是水吗。先用这些水种一片,等种到尼日尔河边就改用河水浇灌,这不就连上片了吗?水有的是,就说你人懒就结了。”杜宝森不紧不慢地说着,李陀一时竟没了话说。“等这里变成了绿洲,这里的紫外线也就不那么强烈了。这里的人的皮肤也会慢慢的变白,以后就没有黑人了。没有了黑人,这世界上就杜绝了一份种族歧视。你们想呀,这对于人类那将是多大的贡献啊。”杜宝森又郑重地说道。“这都是些什么逻辑啊。快闪快闪!”李陀冲着微笑不语的张李锁说了一句。他再也听不下去了,面对着眼前杜宝森的侃侃而谈让他自己精神上感觉受到了某种抑制。似乎再听下去他就要神经错乱了。他急忙站起身来,像避瘟神一样溜出了寝车。

      卫人杰和邵成功、胡进一起来到了高镇,去监理的临时营地见米歇尔。米歇尔的助手兼司机阿尔买禾地把他们领进了米歇尔的办公室,又客气地给每个人都搬来了一把折叠椅。等大家都落了座,谈话就开始了。在邵成功的谦让下,卫人杰把大家讨论的问题重点地讲述了出来。对于这眼已经完成装备的井来说,如果继续向下钻进首先要能确保将已经下入的PVC井管顺利拔出。由于投在井壁与井管之间的粒料有很大的挤压作用,加大了拔出井管的阻力。其次还必须把投入井内的粒料排出来,才能保证井孔能继续钻进。听完了胡进的翻译,米歇尔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按照这个方案施工应该没问题,你们可以开工了。”卫人杰笑了一笑说道“施工方案没问题,但在上述的施工过程中,井壁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一旦坍塌严重,那井孔就有可能报废。那这个责任将由谁来承担呢?”米歇尔听到这儿也笑了,他向前挪了挪椅子靠近了卫人杰说道“关于这个问题,看来我们还是有必要讨论一下。这眼井在继续钻进之前的处理工作是有一定的难度,对你们的技术要求也比较高。一般来说,承包商在施工过程中由于技术失误所产生的问题自然应该由承包商自己负责。”脸上浮现着平淡的微笑,而眼神却让人捉摸不定。卫人杰听完胡进的翻译把目光转向了邵成功,正好与看着他的邵成功目光相遇。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笑,这种答案是他们预料之中的。卫人杰又转向米歇尔说道“米歇尔先生,您说得是这一点是正常施工的条件下,比如我们因操作不当等导致的事故,我们将承担相关责任。但是对于高镇这眼井,目前的情况是要对已经装备完成的井进行逆向操作,应该是一种特殊情况下的施工。这样的话,施工过程中可能会出现一些非人为的状况。对于这些状况,我们是不应该负责的。”米歇尔依然微笑着听完了翻译,他把目光盯在了卫人杰的脸上足有几秒钟的时间。之后说道“这个问题需要我们在施工中根据具体情况再做判断,在这里我们无法笼统地界定这个该你负责,那个是我的责任。我们总不能对还没有发生的也不知道原因的事情来先讨论责任吧。”“我们提出的一些可能发生的问题,当然是根据经验判断有发生的可能性。如果这件事情将来不发生,也自然就不存在责任问题。我们不过是想针对可能发生的事件做一个预案,避免将来事情真的发生时我们互相推诿。”卫人杰坚持道。“我亲爱的卫先生,”米歇尔站起身来,走到卫人杰身边,双手扶在他的肩膀上“没有发生的事情,永远也没有责任。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呢?去实施你们的计划吧,时间是你们的。”在他的笑容衬托的眼神里流露是似乎是某种期待或是恳求,或许还有什么深邃的东西你无法看透。看来今天没有办法从监理这儿争取到所希望的承诺了,办公室里的气氛一时让人感到不自在。卫人杰看了一眼邵成功,此时他正朝着门口张望着。“好吧,那我们回去再好好考虑考虑。”卫人杰只好无奈地说道。“好吧,希望你们尽快地做出决定,祝你们好运!”监理这话就算是送客了。
      在这种情况下,究竟是继续打这个孔,还是放弃,项目组其实是面临着两难的选择。项目组内部也形成了两种不同的意见,这让本来就主意不正的邵成功似乎更是难以决断。就这样,从监理办公室回到基地后,便没有安排人员去机台继续施工,要做出正确的决择常常需要时间。
      停了工的工地上一片寂静,只有偶然吹过的阵阵小风,扬起一缕缕沙尘。依然高高地耸立在那里的钻塔,就像是一个被困住手脚的巨人,无助的低着头,俯瞰着四周。
      整个高镇的人似乎都不愿看到这一预示着失败结局的场景,自从停工之后就再也没人从那里经过。好像是担心陌生人的介入会打破这里脆弱的静态平衡,致使天平倒向失败的一方,更是生怕游走的脚步声会惊跑地下的水神,使这眼井瞬间成为干孔。但是,就在不远处的房角,或是毛草棚下,你会不难发现,依然有许多双眼睛在不停地窥视着这里,甚至透过那些眼神你似乎能够感觉到,其中流露出的对水源的渴望和祈盼之情,竟比四周炽热炎炎的空气还要灼热三分。
      早饭刚开,人们便看到穆萨牵着两只羊,跟着一位老者走进了基地大门。“是老酋长!”胡进眼尖,认出了来人。
      老酋长进了院子并没有奔人们所在的生活区而来,而是径直走向了那围墙的南端,在靠中段的几棵相对粗壮的胡杨树干旁停了下来。只见穆萨将那两只肥大的山羊捆在了胡杨树干上,然后恭恭敬敬地站到了一旁。之后老酋长走上前去,似乎是对着眼前的胡桃树干默默地私语了一番,又不停地来回渡着步子,看上去依然是口中念念有词,之后又原地肃立。之后,就见穆萨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把短刀,先拉过一只山羊来,麻利地把它按倒在沙地上,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血放尽了,他用刀割下羊头,毕恭毕敬地把那羊头挂在了胡杨树桩上。一直等到穆萨把第二只羊头也挂在了树桩上,又停了一会儿,老酋长这才转身朝生活区这边的人群走来。
      卫人杰和胡进这时才一起迎上前去,老酋长来到他们俩近前笑着说,他是来完成一项传统的礼仪,他本应该早就来做的。这两只山羊肉就留给你们了,就算是对你们的犒劳吧。等胡进翻译完,卫人杰表示感谢,并邀请老酋长到寝车里一坐。老酋长笑着谢绝了,说不打搅他们工作了,说完便留下穆萨在那里剥羊皮,径自笑着告辞而去了。
      老酋长的匆匆造访和那看上去有些古怪的仪式,很显然,都是冲着这些排列成墙的‘神木’来的,而这些‘神木’在当地人眼里又和水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这当中大部分项目组人员都远远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对于老酋长所施的‘法术’,除了有某种神秘感之外,其中的寓意大都一时无法领会。“这老家伙,搞的是什么鬼?”陈利不解地问身旁的李陀。“看着像是某种祭祀仪式,说不定是来祭拜什么神灵的。”李陀猜道。“这些朽木桩子能算什么神灵?”马俊发说道。“虔诚者到处都是神灵!头顶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啊!”耿大夫一脸严肃地说道。 “看来,这眼井的成败不但关系到高镇今后的居民用水,恐怕还关系着当地人某种文化的信仰。”卫人杰看着老酋长慢慢远去的身影和那两颗挂在胡杨树干上血渍未干的山羊头,似乎悟出了什么。他的这番话,像是具备了心理效应的感染力,让四周的每一个人心中顿时都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压抑。
      “不管怎么说,羊肉归咱们啦,这下有羊肉吃了。”胡进乐呵呵地大声说道。“这么说来,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为了当地人也为了咱们自己,这眼井无论如何咱们也要给人家打出水来,不然咱们对不起当地人的一番心意。”程耀祖说着,拿起安全帽朝着吉普车走去,顾同乡也紧跟其后。
      施工现场又变得热闹起来,四周的围观人群也像是受了什么魔力的召唤,呼地从地下冒出来一样又围了一片。机台上,邵成功一把拉住了正要开钻的程耀祖“老哥,这万一要是失败了,损失可就大了!”程耀祖轻轻地推开邵成功的手“别担心!赔了这眼,还有下一眼,总是能找回来的。开钻!”只见他用力一推油门,发动机顿时发出了轰鸣声。
      胡进注意到了姗姗来迟的监理米歇尔,他来后没有像往常那样把车径直开到机台旁,而是停在了远处,步行过来。并默默地坐在了旁边的沙地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似乎不愿引起别人的注意。监理不招呼胡进,他也从来不主动和监理拉扯,这也是他胡进的一贯做派。机台上,程耀祖他们几个人不停地忙碌着,当地工人在三种语言(中文、法文和当地邦巴拉文)混杂呼喊下配合的也算默契。时间在紧张的忙碌之中度过,转眼就到了中午,胡进见自己无事可做,便搭上陈利去取午饭的车回了基地。
      “哎,杜宝森真的疯了。”陈利手握着方向盘说道。“不会吧,怎么可能说疯就疯呢?”胡进疑惑地说道。“李陀说的,他说他做了一番验证,确信无疑。”“不过是装疯卖傻罢了,哪能真就疯了。”“他干嘛要这样啊,有意思吗?”“还不是想偷懒,找借口躲几天清闲,他平时还不是一贯如此。”“这家伙是懒惰了一些,可这样做也有点太过分了,是不想再混下去了吧?”“还不至于吧,好容易才出来的。也许闹上几天就过去了。”
      车子开进了基地的院子,用胡杨树桩围起的院墙,在午时阳光的照耀下发着白光,就像是刷了一层大白一样。倒是那两只挂在树桩上的山羊头格外显眼,仿佛提示着进出大门的人们,这道院墙非同寻常。胡进戏谑地把这院墙称为‘桎墙’,因为它阻挡了牛羊、小偷和飞沙走石,也约束了院中人。胡进后来甚至不知为什么对胡杨树产生了某种特别的情怀,一度坚决地声称这些树干就叫胡桐,和杨氏一点关系都没有。大概是因为他姓胡吧,不愿意和姓杨的分享什么,尽管他的姓氏和胡杨这种植物也绝不沾亲带故。好在井队上下没人姓杨,谁也不跟他争辩,便尽由他任意‘胡为’。
      “杜兄,今天感觉怎么样?”胡进走上餐车,向坐在一角正在往嘴里扒饭的杜宝森关切地问道。“不怎么样!整天被关在鸡笼子里,能怎么样!”“没人关你呀,你可以想去哪去哪儿。再说还有张李锁和耿大夫也在这儿。”杜宝森瞥了一眼还在忙碌的耿祥,用筷子抹了一下粘在嘴角上的米饭粒说道“他整天拉着一张老脸,说起话来不冷不热的,好像谁欠了他几百吊钱一样。哎你说中国的大夫为什么都是一个脸谱?过去咱中国的郎中大夫悬壶济世、治病救人,那是先看病后收钱,治不好病不收钱。这个他们学不来也就算了,那西医西药来自西方,外国大夫在电影里见了不少。可看上去也和中国大夫不一样,西方医道肯定也不是他们的师门。哎,你知道这些中国大夫的祖师爷是谁吗?”胡进摇摇头“不知道!”“我告诉你吧,是外星人!中国的大夫都是外星人教出来的!嘿嘿。”杜宝森显得很神秘似的凑近胡进说道,说完之后脸上泛起一阵诡异的笑。胡进看了一眼正往一个大盆里盛肉的耿大夫,他似乎没有注意这边的对话,也许是听到了装作没听到。也不知耿大夫那儿得罪了杜宝森,让他这一通的扁。
      忽听得杜宝森的笑声突然变得有些阴森,回首间,胡进不禁睁大双眼,一脸愕然地看着杜宝森。只见他正用筷子夹着一只小动物的尾巴,像变魔术一样从饭碗里拎出一直死老鼠来。那是一只沙漠中特有的沙鼠,体型外貌和一般的家老鼠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它们长着一身淡黄色的绒毛,这毛色适应周围的环境更便于躲藏。在这基地的周围沙地里有许多沙鼠洞,这‘桎墙’挡不住沙鼠的出入。死沙鼠周身沾满了红烧羊肉的酱红色汤汁,看上去就像是刚从菜锅里捞出来的一样。杜宝森怪笑着,呲牙咧嘴地盯着那只在筷子下边不断摇晃的沙鼠。胡进只觉得嗓子眼里一阵发堵,急忙做着吞咽动作,压下了食道里上反的意念。这只死沙鼠是从这锅菜里吃出来的吗?他疑惑地盯着耿大夫刚刚盛满的那一盆红烧羊肉,它的味道真香,让人看着就流口水。今天这羊肉是现杀现炖,几乎是杀完了就直接进了锅,这么新鲜的羊肉可不是经常能吃上的。难道是耿大夫做菜时不小心让沙鼠跳进了锅里?不可能!那不是自杀吗?沙鼠还不至于为偷吃羊肉跳入热锅中,它或许有机会在耿大夫切肉的时候偷一块溜走的。“这只老鼠是你从菜里吃出来的吗?”耿大夫此时也凑过来问道。“不可能!我虽然上点岁数,可耳不聋眼不花。绝不会把这么大的一只死老鼠盛进他碗里还看不见!”耿大夫见杜宝森不做声,便解释道。杜宝森依然夹着那只死沙鼠,嘴里发出怪叫。难道他要吞下这只死沙鼠?不会吧,这红烧羊肉不比这沙鼠肉好吃多了,再说了这东西怎么能吃呢。虽然耿大夫解释的很有道理,可眼前这番情景还是不免让人感到恶心。胡进心里想着,胃里又猛烈地抽动了一下。“走吧,别理他!机台上还等着吃饭呢,这红烧羊肉要是凉了就不好吃啦。”陈利催促着,端着菜盆下了餐车。胡进捂着嘴忙跟着跑了下去,在车旁干哕了两声。还好此时胃里空空的,没什么可吐的。餐车里传来了杜宝森怪异的笑声,好像他真的把那只死沙鼠吞进了肚里。本来早上就没顾上吃早饭,胡进早已是饿的饥肠辘辘。可让杜宝森这么一闹腾,看到眼前碗里喷香的白米饭浇着红烧羊肉,他就想起了那只滴着菜汁儿的死沙鼠。还有杜宝森那近乎狰狞的面孔,哪儿还有什么食欲啊。他妈的,好不容易才吃顿羊肉!这个该死的杜宝森,他一定是疯了!胡进心里暗骂到。
      高镇的钻井进行的很顺利,每一个步骤都按照事先设想的开展作业。这样的一个结果倒显得人们一开始过于多虑了,然而一个良好的结局离不开整个过程中每一处细节的精心设计和准确实施。还是经过大家的不懈努力,这眼井果然在预计的深度打出来质量很好的饮用水,真是皆大欢喜,整个高镇的人看上去人人都是喜笑颜开的。监理米歇尔自然也是十分高兴,不但是这眼井最终打成了,而且这眼井的出水量还是整个施工区最大的一眼井!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事后抽上来的井水里略带一点异味,像是臭香蕉的味道。这是由于天气炎热,施工时间拖延过长,生物泥浆受到了外来细菌的影响发生变质而引起的水污染,过上一段时间之后就好了。从那之后,项目组的饮用水不需要再跑到加尔奥去拉了,也不再限量。只是项目组因此吃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臭’水,好在这水烧开了之后味道就不那么冲了,也是应了那句话,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

      杜宝森有病的事儿后来报告给了办事处丁宝祥,邵成功的建议是安排杜宝森去医院观察治疗,这当然是耿祥大夫的意见。为此,丁宝祥和单全树一起专门去了巴马科的中国医疗队所在的医院和当地的法国医院了解情况。中国医疗队目前还没有设立相关的精神科,暂时无法接受此类病人就医。法国医院倒是设有一个精神病专区,可由于语言的问题可能需要翻译人员陪护,不但费用昂贵还要牵扯人力物力的。究竟是让不让杜宝森来医院治疗,丁宝祥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问题最终又被反映到了国内,陈德江也感到问题有些棘手,便找到魏总做了汇报。魏尚德听完陈德江的叙述后沉思了片刻说道“总体来看,这种病不管是确诊还是治疗都需要一个很长的周期,在国外这种环境下进行此类治疗是不现实的。如果他本人的条件允许,还是安排他回国吧。也许回国之后,环境等各方面条件改善可以对人的精神状态的恢复有促进作用。说不定很快就能治愈了。”“可项目组一方面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另一方面他只工作了半年就回来实在是太不划算了,按照合同应该让他承担回程的机票款。”魏尚德听罢叹息了一声“那里的环境之艰苦,如非身临其境是很难想象的,能坚持到底的都是好同志啊。个别同志承受不了也很正常,出去挣几个钱也不容易,就不必算经济帐啦。再说,照他目前的精神状态不但不能工作,还会影响其他同志。还是让他尽快回来吧。”魏尚德随后又问道“哎,卢保平的签证办的怎么样了?”“快了,下周吧。”“和他打好招呼,做好准备,等签证一下来即刻动身。”“嗯,好吧!”魏尚德看着陈德江,目光中带着一丝忧郁“前一段总体上看,590项目组的工作还是好的。但工作上的漏洞开始逐渐地显现出来,而且正在产生不良的结果。邵成功经验不足,能做到现在这个程度也难为他了。杜宝森的事儿一出,也说明了加强项目组的管理力量还是很必要的。还有工程结算方面,申报不及时。不能只顾低头干活,不管回头收钱嘛。我已经和卢保平同志谈过了,他对于进一步搞好590项目组的工作还是很有信心的。这一点,以他在国外工作多年的经验,我也是确信不疑。可惜卢保平这些年来都是被省里头借来借去的,希望这回他能为公司的业务出把力气。只是让他过去担任590项目组的副组长有些委屈他啦。”“老卢是老同志了,不会计较这些的。当初要不是考虑到他刚回国时间不长,这590项目组长一定是非他莫属了。老卢在国外工作多年,参加过不少大项目的管理工作,涉外工作经验也很丰富。项目上只有胡进一个翻译,也是忙于应付。原来也曾考虑把单全树调到项目上去,可他也是年轻,缺乏经验。老卢这一去,应该有助于弥补前期的工作缺陷,改善对外关系,提高项目组的工作效率。”听完陈德江的话,魏尚德意味深长地说道。“只可惜,公司里能独当一面的同志太少了。希望我们这份心血没有白费,最终能有一个好的回报。”“我们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是看天意了。”话说到这儿,两人二目相视,随后会心地一笑。
      既然公司决定让杜宝森回国治疗,项目组也只好服从。为慎重起见,邵成功和程耀祖商量由陈利、卫人杰和耿祥一路护送杜宝森。没有什么欢送仪式,也没人送行。似乎也没那个必要,因为大家手头的工作不能停下来。杜宝森拎着早就收拾了多少遍的旅行箱,默默地上了吉普车。知道要让他回国之后,杜宝森显得格外平静。他感到一时间大脑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切都成了空白。也许这些天来他的神经太紧张了,这时却像是一根绷过头的琴弦突然断了。这之后的事情或许都是在凭着身体本能的反应进行着,没有人指点他,也听不到什么人嘱咐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似乎都是曾经想过做过的,不需要再去思考,再去琢磨了。他们真的就这样送我回国了?一切都是这样的简单坐在车上,杜宝森睁眼望着车窗外,眼前这片看似熟悉的树木、沙丘、山峦正在急速地消失在身后,就这样离开了,独自一人踏上归途。应该是这样的结局吗?出国梦就这样结束了吗?该不是在骗我吧?难道真要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我没有精神病,真的,我很正常。一想起精神病院,杜宝森突然变得紧张起来。那精神病院里边听说可是有手铐脚镣,面具紧身衣,甚至还有电棍,像监狱一样。我不去那地方,我不能去那地方!他猛地抓住坐在他旁边的卫人杰的手急切地问道“你们这是要把我送到哪儿去呀?啊?”“不是说好了吗已经给你买好了机票明天上午你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国了。”卫人杰微笑着说道。“是嘛?你没骗我?”“骗你干嘛?你看我们这不是正往首都赶嘛?”“我不信!我的护照昵?我的护照在那儿?”“护照应该在办事处,你忘了我们大家的护照都存放在那儿。你放心,明天到了机场办完了出境手续就会给你的。”听了这话杜宝森似乎像想明白了什么事儿一样,安静了许多。
      说来也巧,正在为杜宝森一路上的安全担心的丁宝祥联系到了农业组一位专家张工。他要回国探亲,还是同省的老乡,对方很爽快地答应路上照顾杜宝森。这样一来,总算是让丁宝祥少了几分担心。
      候机室里人不少,平时的航班虽然不多,但为了旅客换乘方便每隔一段时间几个航班往往几乎会同时到达,造成了一时的客流量集中。等了很长时间单全树才办完了杜宝森的登机手续,他从人群里挤出来。定了定神,把护照、出境登记卡、机票和登机牌儿塞在等候着的卫人杰手里“把这些交给他吧,可以登机了。农业组的张工一会儿就过来,我先上个厕所。”卫人杰走到正等候在边检区入口神情有些萎顿的杜宝森身旁,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呶,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儿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杜宝森接过护照,接护照的手显得有些颤抖。他翻开看了一会儿,用手指在护照封皮上一弹,迅速地塞进了挎包里。然后,他略微一抬头,眼朝上一翻,笑着对卫人杰说“齐了!哥们先走一步了,咱们国内见!”说完把手伸出来。卫人杰好像有些吃惊地一愣神,杜宝森已经松开卫人杰的手,用手向上撩了一下盖在几乎谢顶的头皮上的一绺长发,大步地走进了边检区。“哎,你等一下农业组的张工啊?”“不用啦!回家的路哥们记得!”杜宝森头也不回地说。
      站在边检区栅门外,看着杜宝森的背影,卫人杰茫然而立,若有所思。恍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不太肯定,而杜宝森的那一瞬间由浑沌变得骤然发亮的眼神却在他脑海中不断地清晰地闪现着。无论如何,他可以平安回家了。在我们共同工作生活的这两百来个日日夜夜里,也许每分钟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现在好了,一切都结束了,但愿这段经历给你留下的是美好回忆,而不是噩梦。希望你回国之后能变得坚强起来,人是要生活在社会的大熔炉里,做不成温室里的花朵。
      再见了,朋友,祝你一路平安!
      卫人杰站在那儿目送着出了边检站的杜宝森,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通道的拐弯处。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4198294/25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