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官路

作者:宝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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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拾柴火焰高


      公社书记,是建国后到改革开放初期中国官场中最基层的一把手,面对县以上的来人,他是最小的官,面对几万的乡亲,他又是最大的官。
      有了在清江蹲点的经验,我对当好公社书记胸有成竹。
      如何赢得民心,是最关键的一步,特别是做农村工作,讲的就是一个情字。当时我所在的平安公社有十个大队,面积1200平方公里,人口将近50000人,耕地26000多亩,山林和牧场面积10000多公顷。要治理好这方土地,首先要凝聚这里的人心。我用了半年时间,走村串户,走遍这里的村村寨寨、山山岭岭。
      与农民朋友打交道,有时需要靠喝土酒拉家常,兄弟相称,真心相待。公社所在地的大队叫友邦大队,大队的支部书记叫赵秉公,他见多识广,为人正直,在方圆几十里内具有很高的威望。我要当好当稳这个公社书记,需要得到他的支持和认可。我上任第二天,就一个人登门拜访了他。他60来岁的年纪,看上去既和善又精明。
      初次见面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但老人家似乎会看相,还未等我自我介绍,他先是一愣,然后热情地说:“你是新来的赵书记吧,刚上任就光临老汉家,恭迎恭迎!”
      我感到一阵纳闷,到底是谁透的风,按说应该没有人知道呀,这个赵老汉咋这么厉害,难道他能掐会算。
      看到我疑惑不解的样子,他笑着说:“老汉是县里的贫协委员,参加县里的会议常看到你,你不认识我,我可认得你,你当过县委罗书记的秘书,是我们老赵家的人,叫赵金山对不对?前几天,听说你要到我们公社任书记,我们一直都盼着你来呢。”
      原来如此,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我谦虚地说:“本人正是赵金山,昨天到任,今天就来拜访您老,您是我们平安公社方圆几十公里德高望重的老支书,我要给您报个到,另外您是我们赵家的长辈,我是以晚辈的身份来拜见您的。”
      听我这么一说,一边请我进屋一边说:“使不得,使不得,你是父母官,你是领导,应该是我先去看你向你汇报工作才对呀,你这不是搞反了吗。”
      我说:“老叔不要客气,都是自家人,您跟我父亲同辈,我先来拜见您是应该的。”
      老人见我很诚恳,也不再说什么了,连忙张罗准备饭菜,我想推辞被他数落了一番,他说:“既来之则安之,你到我老赵家不陪老汉喝两盅,那以后你就不用来了。”说话的口气很干脆,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见拗不过他,只得服从。他杀了一只自家里养的老母鸡煮汤,蒸了一盆烟熏得发亮的腊肉,炒了几道家常小菜。不一会儿功夫,就摆了满满一桌。
      他家里还有老伴,两个儿子,一个儿媳,一个孙子共6口人,全家人围着一张自制的土圆桌坐下。赵老汉拉我靠他坐,拿出一酝自酿的纯米酒,用当地流行的海碗(一种很大的碗)作酒杯,一碗大概可以装半斤。赵老汉酒量相当好,开席上来就和我先干一大碗。我客随主便,不能拒绝。
      当晚我和赵支书父子喝得那是痛快,席间我们边喝边聊,赵支书传授我很多做农村工作的经验,比如他说:要懂得抓好领头人,一个村领头的就一两个人,抓住领头人就等于管住了全村;要坚持因地制宜,各地条件气候不同,不能违反自然规律;当官架子越大威信越低,架子越小威望越高等等。
      这些朴素的道理,在我后来几十年的为官生涯中都派上了用场。我们话谈得投机,酒兴也都上来了。不知不觉,一酝十几斤的米酒喝了个底朝天。
      有了这次畅饮,我和赵支书彼此都留下很好的印象,后来我隔三差五就上他们家聚餐,每次基本上都是我给钱给秘书,让他先买好酒菜带去。
      来往多了我几乎成了这个家庭的一个成员,不知情者以为我是好吃,其实我主要还是带着一些问题向老支书请教。我没有做村官的经验,但我却能在较短的时间内熟悉农村工作路数,这主要得益于老支书的传帮带。为此我专门填了一首《浪淘沙.老支书》:
      友邦遇赵公,
      畅饮从容,
      静潭深溪一蛟龙。
      自古荒僻隐贤士,
      亮居隆中。

      人品贵谦恭,
      位卑德隆,
      村官更比京官荣。
      七里八乡传美名,
      其乐融融。
      平安公社最边远的一个大队叫五里坡大队,从公社出发要走10公里的山路,临近村头要上一个五里长的缓坡,故而得名。那时候该大队未通公路,我上任半年,就到这个大队走了五次。这里居住的是土苗瑶等少数民族,习惯依山而居,民风十分彪悍。基本上一个村寨就住同一个民族的人,没有杂居的,而民族之间因风俗习惯等差别,常闹一些矛盾和纠纷。
      我刚上任就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该大队两个相临的自然村,因饮水问题发生了纠纷,后演变成械斗,双方各打伤了人。我接到报告后,立即带着武装部长和派出所特派员连夜赶往该大队。我先找到该大队党支部书记韦仕高,他是个瑶族,40岁上下,大块头,长得黑黑壮壮的,多少有些匪气。
      他看到我时,神情很镇定。我说:“韦支书,听说你们这里打群架是什么回事啊?”
      他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地回答:“就几个村民吵几句打几拳,又没有打死人,常有的事,没啥大惊小怪的,用不着你这个大书记出面。”
      不管他怎么说,我还是很着急,先是让他带我们去看望伤员,双方共伤了16个人,有的伤到头部,有的伤到手脚,有的伤到身体,其中有3个人被打成骨折,有5人头上有长达10公分的伤口。这么严重的结果,这个支书竟轻描淡写说是小事一桩。
      安抚了伤员,回到大队部,我召集全体大队干部和民兵营长开紧急会议,严肃地批评了韦仕高,我声色俱厉地说:“村民械斗,已有人身受重伤,生命垂危,你还轻描淡写说是小事一桩,你这是玩忽职守,置群众生死于不顾,要是死了人,第一个被抓的就是你。”
      见我黑下了脸,这个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山大王”态度一下子软了下来。他声音有点结巴地说:“赵、赵书记,事情都、都发生了,你看、看怎么办?”
      我当机立断布置了三点:第一,组织几个青壮年,用自制担架将重伤员抬到公社医院救治,不能让任何伤员死亡或残废。第二,公社和大队干部一起分成两组深入两个村寨做工作,化解双方的矛盾。第三,大队党支部就这件事要写出深刻的书面检查。讲完便迅速分头展开工作。
      当官不要摆架子,但该使下马威时也要给人一点下马威,全都客客气气是当不好官的。
      我在五里坡大队呆了一个星期,把村民械斗的起因调查清楚,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原来这两个邻村共一条水渠,上村居住瑶族,下村居住苗族,农忙时缺水,上村的瑶族村民将水渠的水堵住,引入自家的田地,下村的苗民则严重缺水。事情反映到大队,因支书韦仕高是瑶族,讲话有意偏袒上村的的瑶胞,从而引起了下村苗民的极大不满。于是双方就由争吵演变成械斗。事情了解清楚后,我和工作组的同志一起,挨家挨户走访做工作,然后召开两村的村民大会,讲清民族团结的重要性,指出打架斗殴是违法的野蛮人行为,要求两村村民要树立苗瑶同是一家人的思想。并给村民约法三章:公共水渠按比例合理调配使用,不允许人为堵塞水道;大队每个月要召集两村代表开一次会,有什么问题和矛盾拿到会上解决;发现打人骂人行为,立即召开会议进行教育,绝不留情。还责令支书韦仕高在两村村民面前作检讨,明确表态今后要带头维护民族团结,处理问题一定要坚持一碗水端平。
      回到公社当天,我第一件事是赶到医院去看望伤员,一个一个挨着病床慰问,嘱咐他们好好养伤,并指出了打架斗殴问题的严重性和危害性,教育他们养好伤后,要认真吸取教训,从大局出发,自觉维护民族团结,不说伤害民族团结的话,不做损害民族团结的事。十几个受伤群众都认同我的说法,对不理智的举动深感懊悔。经过艰苦深入的工作,终于使这两个民族村长期积压的矛盾得到了有效的解决,后来再没有发生过打架斗殴等事件,两村村民和睦相处几十年。
      五里坡的落后与不通公路有很大的关系。我把修通这10公里的公路作为全公社大会战的第一项工程来抓。先是公社领导班子开会统一思想,决定集全公社之力,奋战三个月修通该公路。那时做什么事都可以发动群众,搞人海战术。10公里长的路,分到十几个大队,每个大队负责几百米,具体落实到参加施工的每个村民平均每人3至5米,几千人浩浩荡荡建设大军一线展开,吃住在工地,不分昼夜,连续奋战。最终只用了一个半月,就全线修通了这条长10公里宽6米的简易乡村公路,为村民进出、物资运送提供了便捷的通道。现在修这样的公路,至少要花几千万,那时就一个会议,动员群众自己动手,仅用个把月就解决了问题。
      平安公社里仁大队是全公社自然环境最好的一个大队,一条清悠悠的小河自北向南穿过,两岸是平坦的良田。这个大队的党支部书记李胜男是个女同志,从名字就可以看出点巾帼不让须眉的味道。我到公社上任一个月后首次来到里仁大队检查工作,李支书早早就在大队部迎候,她远远看到我们就迎面走来,十分热情地跟我打招呼:“赵书记,我们可盼到您来了,听说您都上任一个多月了,我们天天都盼着您来啊。”我也客套地寒喧了几句,然后随她走进了大队部。大队部是一栋两层楼,一楼为会议室兼会客厅,二楼是值班室和休息室。房间不大,但摆放得井井有条,窗明几净,一看就知道这里住着一位爱干净的女主人。
      李胜男30岁左右,高中文化程度,1米65的个儿,长相比较标致,性格十分开朗。她向我详细汇报了里仁大队的情况,讲得很有条理,她最后说:“我是平安公社唯一的女支书,赵书记您可要多关心帮助啊。”
      我顺着她的话说:“你干得很出色,我来之前就听说了。这次我下来一是认认门;二是搞搞调研;三是来向你们学习。农村工作我缺乏经验,你是这方面的好手,我还要向你多多请教呢。”
      见我话语很谦和,她对我不再有什么顾忌。主动和我聊起了她的家庭情况,她已结婚,老公倒插门,是个复退军人,现在是大队民兵营长,父母亲还健在,都70多岁了,还有一个妹妹已招工进了城。
      她拿她老公和我比,她说:“听说赵书记您是当兵出来的,看您多有素质多能干,我老公也在部队上当了几年兵,但没有出息,土里巴几的,啥都不懂。”从她口气中可以听出,她对丈夫是不太满意的。
      我很理解她的心情,作为一个能干的女人,谁愿意嫁给一个没有出息的男人呢。但必定她老公当过兵,跟我的经历一样,所谓惺惺相惜,听到她这样贬低她丈夫,我感到好像在数落我。
      聊着聊着到了中午时分,她说已经叫她那不争气的男人在家准备好饭菜,请我一起到她家吃个便饭。反正也没有别的去处,另外我也想见见那位被老婆奚落的战友,于是我便爽快地答应了她的邀请。她家离大队部就半里路,我随她走了不到10分钟就到了她们家。
      她们家是一栋砖瓦结构的老式建筑,一个堂屋,边上围着三间居室,土质地板夯得很扎实很平滑,堂屋中间摆放着一张低矮的空心圆桌,圆桌空心处烧起一个大火盘,火盘上用三角铁架架起一口铁锅。一进屋就闻到鸡肉的飘香味,看来锅里已经炖好了土鸡。我向李胜男的父母问了安,然后又向正在炒菜的她的丈夫问好,他们也非常客气地给我让坐。我打量了一下她的丈夫,个头和我差不多,长得还算是英俊魁梧,但不知何故,精神气显得有些呆滞,说话有点木纳。他说:“我、我叫李拥军,欢迎你、你到我们家作客。”和他一聊才知道,原来我们是同一年当兵,又是在同一个部队服役的战友,但由于当时一个县同一年入伍就有几百人,到部队后又分散到各个连队,所以很多同乡战友相互间并不认识。
      他一见我是战友眼睛突然一亮,讲话也利索了起来。他激动地说:“我复员回乡7个年头了,今天你是第一个到我家是战友,我要好好陪你喝几杯。”他当了四年兵就退伍了,回乡以后,一直没有得到很好安置,还是继续务农。因和李胜男是同学,入伍前两人就定有婚约,所以复员后的当年,两人就办理了结婚登记,李胜男家没有男孩,所以李拥军成了上门女婿。结婚后两人相处得还不错,就是两个人的地位渐渐拉大,李胜男倒没有嫌弃他,但李拥军觉得自己堂堂一个男子汉比不上老婆神气,内心有一种失落感,时间长了干脆见到谁都懒得说话,只埋头愣脑做事。
      有人说战友之间的感情胜过任何感情,这种说法确实有一定道理,因为战友感情是建立在单纯朴实、无私无畏、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的基础之上,所以非常牢固。此时李拥军的感觉跟我的感觉是一样的,说起在部队共同的经历,别人几乎没有机会插话。
      我们回忆起当年在部队难忘的战斗生活,边聊边喝,李拥军几碗酒下肚,才渐渐找回一点男人的尊严,他开始指挥他的老婆李胜男:“你还愣着干嘛呀,壶里的酒不多了,快到老张头家再打一壶酒来,我要和战友一醉方休。”
      老张头是他们村烧酒卖的农户,李胜男可能是平生第一次被老公这样指使,眼神瞬间有些不爽,但马上就答应道:“好的,你陪赵书记慢慢用,我去去就来。”
      她提起一只10斤装塑料桶,轻快地走出门去,不一会功夫,就打回了满满一塑料桶的米酒。
      李胜男看着我们战友喝得尽兴,也上来凑热闹,连敬了我三大碗,在他们两夫妻的轮番轰炸下,我至少喝了半塑料桶的米酒。三个人都明显喝高了,当晚我在他们家住了一宿。第二天早晨醒来,我觉得自己头晚喝多了,有些失态,向他们表示歉意。李拥军酒醒后,又显得有些木呆的样子,站在一边一声不吭。
      李胜男依然那样强势,她诚恳地说:“赵书记不用那么客气,我们老李不争气,但也是您的战友,战友就是一家人,到自家吃餐饭还要说客气话吗,以后欢迎您常来,也好开导开导我们老李。”我对他们的盛情款待表示了深深的感谢,然后就匆匆地离开了他们家返回公社。
      一路上我在想,多好的一个战友,只是因为运气差点,退伍回家落得让老婆都瞧不起,如果当年我没有罗德凡书记的提携,今天跟李拥军的遭遇又有什么两样呢?我很同情我这个战友,回到公社后,我一直想帮他找份合适的工作,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战友这样被人冷落。正好公社食堂缺少一个炊事员,我先把他调上来补缺,过了半年我又和有关部门联系,给他转了干,后来又提拔他当上了公社武装部部长,同时又将李胜男提拔为公社妇女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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