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钟声晚

　　吃完饭以后，徐杳拉着鹿逐溪去门口的小道上透风。
　　学校后门出来就是宽阔的车道，跟吃喝玩乐一条街之间被护城河隔开，大抵是因为路道不够宽，所以后门的吃喝玩乐一条街是单向店铺门面，修了三层楼。
　　他们吃饭的烤肉店在一楼，出来就是街道，街道横穿过来是林荫和步行小道，站在步行小道可以看见到河边的景致，又和吃喝玩乐一条街剥离了一点，没那么吵闹喧嚣。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天上只有几颗残星疏疏落落的挂着，徐杳看了一眼河对岸灯火通明的宿舍楼，问了句：“逐溪，你知道，我为什么提出要跟你假扮男女朋友吗？”
　　“其实我们都知道，我能假扮一次，不能假扮一辈子，他留在学校，迟早，这个谎话，也是会被拆穿的。”

　　鹿逐溪闭着眼听着蛙声，觉得心里难得平静。
　　方才在桌上，他实在太紧绷了，一刻都不得放松，现在离开了顾朝文的视线，他才终于可以缓口气：“我知道。”
　　“还是很谢谢你。”他道，“不然，我想我大概，没这么从容，会很狼狈。”

　　徐杳看了他一眼，严肃了脸色：“我，我有件事要跟你坦白。”
　　她从口袋里，拿出了鹿逐溪的手机，点开微博，输入账号和密码，登录了进去——不是她的号，也不是鹿逐溪的，ID显示的是：是朝文不是朝文。

　　“我昨天下午回家，盗了他的微博账号，然后我看到了一些东西，所以才说，要找人假扮你女朋友，是想刺激一下他。”
　　徐杳把手机递过去，有些欲言又止：“他……有很多微博都是仅自己可见的，你看看吧。”

　　鹿逐溪微讶着把手机接了过来，首页上的ID确实是顾朝文的，他手抖了一下，突然有些，不敢点开微博内容。
　　徐杳握住了他的手，替他点开了微博内容。

　　最新的一条是五天前发的。
　　[他赢了，嗯，我也要回去了，不知道小家伙看到我，会有什么反应。]
　　鹿逐溪又往下滑，跳过一条日常的，就是一个月前发的一条[他没回我，喝醉了，有点难受。]
　　那天，似乎就是顾朝文给他发信息的那天……
　　[室友跟家里人成功出柜，很羡慕他们。]
　　[小家伙会不会已经忘了我了？]
　　[做完课题回寝室的路上，看到一个背影，觉得很像，就追了上去。]
　　[生日快乐——第三个没在你身边的生日。]
　　……

　　如果说这几条微博只是让鹿逐溪觉得有个不明朗的猜测浮上心头的话，那去年跨年夜时的一条微博，就叫他觉得，整个人都傻了。
　　那条微博内容很简单，只有四个字[新年快乐]，配图，是他和一群队员在俱乐部门口放鞭炮的照片。似乎是隔得很远照的，又是晚上，像素很差，但他不至于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抿了抿唇，他指尖有些颤抖的继续往下拉。
　　[很想跟小家伙说一句对不起，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很没有勇气，当年不敢坦然接受他的心意，现在也不敢再和他联络。还想说句想他了，异国他乡，生病的时候，钢铁巨人也会变成一堆烂铁。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想把自己这两年犯的蠢发的每一条和他有关，都给他看。不过，但还是不要了，好像很丢脸。]

　　徐杳没有出言打扰，一直让他安静的，看完了顾朝文的所有微博。
　　其实顾朝文发的微博不多，这个号里，似乎出国前那些内容全都被他清空了，最早的一条就是[再见，对不起]。徐杳想，那条应该也是顾朝文写给鹿逐溪的，而顺着时间线往下 ，顾朝文隔很久才发一条动态，三四条动态里，大概就有一条动态是仅自己可见的。
　　写的全是出国后才意识到的，对鹿逐溪的感情，那些愧疚，后悔，更多的是，想念。
　　他不是给不起，而是怕鹿逐溪在这条不归路上受人诟病，所以他选择了将错就错。
　　其实每年春节的时候他都有回国，但鹿逐溪应该是都在俱乐部训练，所以他都是远远的看上一眼，或许为了这一眼，他在寒风里、夜里，等了很久很久很久，可是他就是谁都没说，一撑就撑了三年。

　　徐杳叹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顾朝文到底渣不渣，以前听鹿逐溪说起，只知道他是真的很喜欢那个邻居家的大哥哥，喜欢了好多年。但鹿逐溪从来没用过恨和后悔之类的字眼，他一直都觉得能遇到顾朝文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只知道那个人是直男，两个人到底只能是有缘无分。
　　可看到那么多顾朝文写的微博后，徐杳又觉得，顾朝文对鹿逐溪的那份情，才是真的情深不寿。说伤害，他是真的让鹿逐溪执迷不悟了这么些年，可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思虑过多，瞻前顾后，两情相悦搞成了虐恋情深，实在叫人看不下去。

　　所以她才和安栀商量，下一剂猛药，刺激一下顾朝文。
　　今天的试探确实也向她传达了顾朝文很在乎鹿逐溪这个信号，所以她决定把事情摊开来说，点醒一下鹿逐溪，两个人一个还藏着，一个还误会着，彼此折磨，又不放过。
　　感情到底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她作为朋友，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视线落在烤肉店门口，徐杳又看了一眼刚看完所有内容眼眶还微红着显然没太消化完的鹿逐溪，伸手搭上了他的肩，仰头凑了过去：“你眼里好像进了什么东西。”
　　她靠得很近，这种姿势从身后看，很容易就被人误会成在接吻，所以余光瞥见在门口似乎身形踉跄了一下的顾朝文，她笑了起来，在鹿逐溪还没反应过来前，退后了几步拉开距离：“你追着他太久了，这一次，该换他来追你。”
　　鹿逐溪不明白她前言不搭后语的在说什么，刚想开口，就又听她道：“但在这之前，你需要给他一点讯号。”
　　“别太快就心软，他也该吃点苦头。”

　　鹿逐溪看了一眼手机熄灭下去的屏幕，眼神渐渐变得明亮起来，然后，他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开怀释然的笑：“我知道。”

　　徐杳正准备再教唆他两句，视线掠过，不经意的就看到了二楼阁楼一家烤鱼店外的男人，身形欣长，也穿着一身白色的T恤，倒是打眼的很。
　　因为隔着一条小马路，那人又在二楼，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一直站在那里，单手搭在栏杆上，有点落寞的样子，不知道站了多久。

　　徐杳难以置信的看了好几眼，怔愣傻眼在了原地。

　　完了。
　　她想，对面的位置，和楼下门口的位置，方位是差不多的。
　　那方才她的蓄意误导，钟声晚，是不是，也看见了？
　　他误会了吗？

　　鹿逐溪的终生幸福她是搞定了，可是自己的幸福，好像，被她，亲手，葬送……了……
　　她也顾不上鹿逐溪了，扔下一句“祝福你”，径直就朝着对面店面间的楼梯跑了过去。

　　……
　　她从来没这么紧张过，满脑子都是要怎么跟钟声晚解释，甚至还有些自欺欺人的想，或许钟声晚并没有看到那一幕，但她跑上楼走到钟声晚面前，还没来得及缓一口气，他冷冷的一句话就戳破了她自欺欺人的小防护罩：“我都看到了。”

　　徐杳：……
　　这开场白怎么这么像被捉奸后的摊牌？

　　她正准备解释，又听到一句冰冷的质问：“你说你有喜欢的小哥哥，要谈恋爱的人，是鹿逐溪？”
　　徐杳：？？？
　　等一下，她什么时候跟钟声晚说过她有喜欢的小哥哥还要谈恋爱了？
　　她觉得自己很无辜：“不是，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钟声晚望过来的眸色映衬着夜色，似乎因为徐杳这一句急切否认，突然有些说不出的可怜和委屈，音调也低了几分：“你明明说过你和鹿逐溪已经过去了，你不爱他了，他再怎么纠缠你都是没用的，你现在喜欢的人只有我一个！”

　　徐杳觉得，如果口述文字也能实体化的话，那她现在肯定能看到钟声晚的话后面几个大写加粗的感叹号。
　　而且她还觉得，这个话，莫名的，竟然有点耳熟。

　　她反应了几秒，强行找回了理智：“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种话了？”
　　“而且我跟鹿逐溪清清白白的，别说我现在不喜欢他，以前我也没喜欢过他，以后我也不会喜欢他！”

　　钟声晚原本搭在栏杆上的手收紧了几分，垂眸敛目，整个人气场都低得不得了：“那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控制住崩溃边缘的怒火，徐杳看到他手背上因为用力而凸起的青筋，一下就心软了，抬手覆盖上去，握住他的手腕，拇指在他手腕处轻轻的摩挲了下，示意他松手。

　　钟声晚原本还在用力，僵持了几秒后就自己松了手，任由她把手拉过去，握住。
　　“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楚，但我今晚确实假扮了逐溪的女朋友。”

　　钟声晚神色受伤看了她一眼，一字一句的控诉：“你为了他，穿裙子，还化妆了。”
　　有句话叫女为悦己者容，他虽然是不折不扣的理科生，但是并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些古人云。

　　徐杳目光柔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裙子，甚至小幅度的扯了下裙摆，抿着唇问：“不好看吗？”
　　钟声晚不看她了，视线硬生生的挪开，望向了别处：“……好看。”
　　徐杳就笑了，眼角眉梢说不尽的婉雅动人，朝他靠近了一步：“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今天掐指一算，觉得我能遇到你，所以才特意穿了小裙子。”

　　钟声晚深觉自己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怎么可能信她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是手心里传来的触感，徐杳食指不规矩的微微勾着他的手心，那样酥酥麻麻的痒实在叫他招架不住，他就缩了一下手，然后把她的手镇压握住，反剪到她身后。
　　这个姿势很自然的又拉近了几分两个人的距离。

　　徐杳只要一偏头，就能靠在他的胸口处，当然她不靠上去，就已经听到钟声晚乱了频率的心跳声了。
　　很快，很有力，“砰砰砰”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她的耳膜，连带着她的心跳频率也同步乱了去。
　　徐杳觉得，那声音，就像是夜空里炸开的烟花，“砰”的一下，还带点小尾巴，绚烂得不行。
　　钟声晚真好哄啊。
　　她也是真傻，这么明摆着的炽热灼人心悦，怎么没看出来呢。

　　她又想，把人哄好了，那她也该平冤昭雪一下方才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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