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刀的风情

　　十月二十五，正午。
　　神农架，轩辕居。
　　今日虽未下雪，但地上积雪及膝。树梢枝头，一片冰晶。放眼四望，银妆素裹，好一片绝美的冰雪世界。
　　施影道：“叶小玲，‘蝴蝶谷’离这儿还有多远啊？”
　　叶小玲道：“我们从这儿爬上山顶，就可以看到对面的那道山岭，那道山岭叫‘百度岭’。从这儿到‘百度岭’可能要三个时辰左右。翻过‘百度岭’，一直往西，要不了一天，就可以到‘离魂谷’了。”
　　施影道：“我们要去的好像应该是‘蝴蝶谷’？”
　　叶小玲道：“‘蝴蝶谷’就在‘离魂谷’内。‘蝴蝶谷’其实就是一个谷中之谷。”
　　任小刀道：“叶姑娘，你说得‘离魂谷’难道就是江湖人所说‘迷雾鬼林’？”
　　叶小玲道：“不错。‘离魂谷’本身就是一个天然秘宫，再加上‘离魂谷’除了中心地带，其余的地方，终年大雾迷漫，所以，许多人也把它称为‘迷雾鬼林’。普通人要是误入其中，很难活着走出来。当年，家父为了躲避‘天罡’和‘地煞’，就带领那些忠心的教众迁来此处。”
　　宫恨道：“叶姑娘，这么说，这里就是你的大本营了？”
　　叶小玲道：“以前是，但以后就不是了。”
　　宫恨道：“你为什么会把云中岳等人藏在你的大本营中呢？”
　　叶小玲道：“我虽然要利用义兄把你引出来，但义兄视我为手足亲人。我再怎么不是人，我也不能让义兄的生命受到任何威胁，我必须要让他们在严密的保护之下。所以，我还以‘蝴蝶谷’为中心，利用‘离魂谷’的天然条件，布设了一个名为‘玄天大阵’的奇阵。此阵与‘离魂谷’的天然迷宫合二为一，就算是此道中的高手，也是极难破阵而入的。”
　　宫恨正要开口，施影道：“宫恨，这儿实在太美了。反正现在离‘蝴蝶谷’也不过一天的时间了，我们不如在这里息一下，欣赏一下这儿的美景再走。”
　　宫恨的耳朵突然一动，笑道：“这儿的景色的确不错，不过，我想，恐怕这儿很快要变成战场了。”
　　施影道：“什么战场？”
　　宫恨道：“有个人在向我们靠近。我已经感觉到此人的功力之高，比我曾见过的‘恨世叟’至少还要胜上一筹。当世之中，修为到达如此境界的人没有几个，数也数得出来。”停了一下又道：“端木铁，你昨天不是说过，‘天罡’传信于你，说他要来蝴蝶谷吗？”
　　端木铁道：“是的。”
　　宫恨道：“所以，我想，来人必是‘天罡’无疑。端木铁，如果来人真是‘天罡’，你是不是要回避一下？要知道，他到底是将你扶养长大，传你武功的人。”
　　端木铁道：“不错，‘天罡’对我有养育之恩、授艺之德，但他到底是杀我父母的凶手。我和他之间的事，始终是要面对的。”
　　一个悲凉而苍老的声音突然传来：“铁儿，义父从来没有想到一个几岁的孩子居然能将仇恨埋藏得如此之深。”话音刚落，一个身材高大，面色白里泛光，须发如雪，眉如银钩，宽颧鹰眼，高鼻薄唇，穿一身宽大得不能再宽大的白麻长袍的老人已出现在离宫恨他们不足五丈的地方。
　　这就是‘天罡’——
　　这就是在六十年前挟着‘血河掌’肆虐武林的‘天罡’——
　　这就是六十年前视众生为鱼肉的‘天罡’——
　　‘天罡’之名，早已成为血腥与恐怖的代名词——
　　‘天罡’之人，早已被人们描绘得千奇百怪——
　　但此时的宫恨却感觉不到一丝‘天罡’身上那种传说中的暴戾与凶残、冷酷与血腥，他甚至与一个普通的老人没有多大区别。是‘天罡’太会伪装，还是他本身已有所改变，宫恨不知道。宫恨只知道，‘天罡’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必定惊世骇俗。所以，他自己也只能作好全力反击的准备。尽管端木铁曾告诫过他，一旦遭遇‘天罡’，绝不能让‘天罡’先出手，但宫恨清楚，真正的绝顶高手在决斗时，动静之间，并非是绝对的。
　　望着端木铁，‘天罡’就像是一个孤寂的垂暮老人，他的眼神严然就是一个慈父所流露出来的：“铁儿，二十年前，义父无意中得知你父母手中有一本‘太虚真气’的秘芨。‘太虚真气’乃玄门奇学，练到最高境界，刀枪不入、水火不近。当时，义父的心中欲望正强，所以，不择手段，杀你父母，夺走秘芨。”
　　端木铁道：“那你为什么要留下我这个活口？”
　　‘天罡’道：“不知道。”
　　端木铁道：“难道你从来就没有后悔过吗？”
　　‘天罡’道：“铁儿，你可听说过‘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好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义父必会给你一个交代。”然后看了看宫恨手中那把奇特的刀，再望着宫恨道：“你就是宫恨？”
　　‘天罡’已不再像是一个无助的垂暮老人，他的眼神已不再苍凉而孤寂。他的整个人突然之间就已变成了睥睨天下的不世枭雄，他的眼神充满了孤傲与冷酷。
　　宫恨道：“天下虽然有很多人叫宫恨，但我相信我就是你一直惦记着的那个宫恨。”
　　‘天罡’道：“你既然早就知道我，你也一定知道我一直惦记你是为了什么？”
　　宫恨道：“如果连这个原因我都不知道的话，我想，我一定不会活到现在。”
　　‘天罡’道：“你认为你还可以活多久？”
　　宫恨道：“不知道，但我会全力的争取多活一点时间。毕竟，那种让我觉得很惬意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天罡’道：“也许，我会有一个办法能让你活得更惬意自在。”
　　宫恨道：“我知道你的办法，但那只是你的办法，而不是我的办法。我自己的生活必须由我自己作主，只有我自己作主的生活，我才能真正感觉到自由惬意。”
　　‘天罡’道：“我早该知道，要让你接受我的见意，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我们，本来就是属于同一种人。”
　　宫恨道：“我们不是同一种人，绝不是。”

　　‘天罡’的眼神更冷、更残酷：“无论是与不是，现在都已不重要了。”他宽大的衣袍开始无风自动，须发乱舞。
　　宫恨道：“‘天罡’，我们之间必有一战，但不是在这里。”说完，也不管‘天罡’有什么反应，人已向山顶飞去。
　　‘天罡’冷哼一声，宽大的白袍嗖地一响，也向宫恨去的方向追去。
　　施影正要追去，端木铁道：“施影，你如果不想宫恨死，你最好不要去。”
　　施影道：“为什么？”
　　端木铁道：“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天罡’有多么可怕。”
　　施影道：“就是因为我知道‘天罡’可怕，所以我才要去。”
　　端木铁道：“施影，宫恨同‘天罡’一旦交手，必然是惊天动地、山河色变。这天下就算有人能够插上手，也绝不是你我。宫恨之所以将‘天罡’引上山顶，就是不想让他们交手时产生的强劲内力伤到我们。还有，他也不想让这儿的任何一个人分了他的心。像他们这样的绝顶高手之间的生死之战，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会付出代价，这代价就是生命。你若是去了，就有可能让宫恨分心。”
　　施影已经明白端木铁的意思。
　　端木铁又道：“我虽然曾经对宫恨说过，面对‘天罡’，如果不抢先出手，就会付出惨重的代价，有可能是生命的代价。但几天前的一位隐世高人的话让我改变了看法。”
　　施影道：“什么样的话让你改变什么样的看法？”
　　端木铁道：“这位隐世高人说了，宫恨的修为已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所以，我想，就算他不抢先出手，如果没有任何人或事打扰他，分他的心的话，他绝不会败。也就是说，他绝不会死在‘天罡’的手里。”
　　施影道：“那我们……”
　　端木铁道：“我们只能在这儿看着，我们能帮宫恨的，就是不要去打扰他，让他全身心的去面对‘天罡’。”
　　山顶一块巨大的石台上，宫恨一动不动。‘天罡’的身体却已慢慢升到了空中，他身下的雪旋转着四处飞洒，飞舞的银白须发和宽大的白袍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来自这冰雪世界的雪魔。但他的双掌却在渐渐变红，变成一种妖异的、眩目的、可怖的、令人胆寒的红。最后，‘天罡’的双掌竟然隐没在了那两片血影之中。
　　两片血影在空中交错、层叠，然后膨胀变大，最后变成一个巨大的血球。
　　宫恨突然飘身后退，一直退到大石的边缘。
　　巨大的血球突然破碎，细碎的血影铺天盖地地向宫恨罩去。血影所经之处，所有的生命都已化为飞灰。宫恨呢？宫恨的生命是不是也会化为飞灰？
　　宫恨的人突然已在大石上消失，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消失的，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天罡’也不知道，天罡’只知道自己的全力一击已失去了目标。然后他就感觉这银白的世界一下子暗淡下来，因为有一道淡淡的光已从血影中透过，映入他的眼帘。
　　谷中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就在这时，弱不禁风的丁叮像箭一样射向山顶。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施影完全不知所措，但幸好还有清醒的人，任小刀的手中已有寒光闪了一闪，徐开手中的长剑也突然已到了叶小玲的手中，突然又飞了出去，叶小玲的身体也同时飞。她人的速度竟然比飞剑的速度还快，赶上飞剑，一掌拍在剑柄后面。此时丁叮的纤纤手指正好夹住一把小巧精致的刀。
　　这就是任小刀的刀，这就是自任小刀出道以来，从来没有虚发过的飞刀。但任小刀却一点也不难受，因为现在这个捉住他刀的人已被一把长剑惯穿左肩胛骨，并钉在一棵巨大的梭罗树干上。
　　叶小玲停下来的时候，已点了丁叮的肩中俞、天宗、阳关、环跳几处穴位。
　　在山顶上发动全力反功的宫恨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虽然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丁叮被钉到树上的那一瞬，他的心也不由颤了一下。就这一颤，宫恨在空中高速旋转前进的身体倒飞而去，一口鲜血自他口中急喷而出。
　　山下的施影只觉两眼一黑，便往地上倒去。幸好任小刀及时扶住。
　　‘天罡’的眼中现出一丝阴狠而残酷的笑意，可就在他发现天地间一暗，自己胸前突然出现一把刀柄之时，他的眼神已变得惊骇与难以置信，他的整个人已从空中掉了下来。
　　宫恨擦掉嘴角的血，慢慢走到‘天罡’的面前。这个不可一世的不世枭雄此时已变得同一个普通老人没有两样。努力的指了指宫恨道：“你……你怎么……怎么做到……做到的？”
　　宫恨道：“在你面前，速度已不是最重要的。因为我知道，你的功力之深，应不在我之下。而且，你还有‘太虚真气’护身。我的刀就算能破你的护身罡气，也必定要承受你可怕的掌力。所以，我就只有先用刀绞散你的掌力，再让你误认为我的注意力已经分散，无法承受你的掌力，你就必然会有所松懈。而此时，你所发出的掌力已经衰竭，你的护身罡气的抗击力也是最弱的，这就是我真正出刀的最佳时机。”
　　‘天罡’道：“原来……原来山下……山下的那一幕，是……是你预先……预先安排好的。”
　　宫恨道：“你错了，山下的那一幕根本就不是我安排的。我也绝不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不过，这一切到是在我的意料之中。但你要明白，就算没有山下的那一幕，我也有办法制造出假像。”
　　“宫恨，你是胜了，可有一个人差点为你死了。”随着话音，任小刀等人已走上石台。
　　任小刀怀中抱着尚在昏迷的施影，叶小玲和端木铁则夹扶着丁叮。
　　望着任小刀怀中的施影，宫恨的目光已变得温柔而怜爱。伸手接过施影，宫恨将右手贴在施影的后心，一股暧流已流入施影的心脉。施影慢慢睁开眼睛，当她看到宫恨的那一瞬间，她的泪竟狂涌而出，紧紧地抱着宫恨，像宫恨会突然从她而前消失一样。就在宫恨之前喷血后飞的那一瞬间，施影已深刻地感到，没有了宫恨，她自己的生命也将枯萎。
　　地上的‘天罡’已快灯枯油尽，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道：“铁……铁儿，这……这是……是你父母的，现在……现在也是该还给你的……你的时候了。”
　　见端木铁站着没有动，‘天罡’惨然一笑道：“我……我知道……知道你不……不可能原谅……原谅我的，我……我到底……到底是杀害你父母……父母的凶……凶……”头一歪，这一代枭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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