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刀的风情

　　屋子里极其的安静。水飞龙此时的心情，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若不是端木铁临出门之时将叶小玲交托与他，他早已冲出门去。就算毒人正在门口张着血盆大嘴等着他，他也无所畏惧。他甚至觉得该死的应该是自己。如果死的是自己，那至少寒山神尼就不会死。自己活着，反而还要多承担一份愧疚与自责。
　　门突然被推开，除了水飞龙，所有的人的心都跳了一下。但也只是跳了一下，然后这些人都突然有了一种感觉——他们觉得进来的这些人是多么可爱，他们从来都没有觉得人会有这么可爱。
　　人本就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在一些特定的时间、特定的环境内，如果看到一个人，那怕这个人曾是自己最讨厌、最憎恨的人，也会觉得这个人极其的可爱。更何况进来的这些人女的艳光四射，男的玉树临风。宫恨虽然面色枯黄，但仍掩盖不了他那男儿气慨。那与众不同的气质，甚至超过了其它人。
　　端木铁推门进来的时候，寒山神尼的身体已经不见了。连她先前坐的椅子也只剩下几根残木，地上也只残留一些泡泡。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毒？不但能腐蚀□□，竟然连木头也能化为乌有。
　　端木铁虽然有些心惊，但却没有表露出来。对水飞龙道：“水镖头，因为我这几位朋友赶来了，所以那毒人现在已经不是毒人了。但现在有一个问题，就是我这几位朋友到现在都还没有吃过饭。”
　　陆掌柜不待水飞龙发话，就道：“端木少侠，你让你这些朋友稍候片刻，很快就给他们做好。”陆掌柜尽管还没完全弄明白端木铁说的是什么意思，很想听听他们以下都会讲些什么，但他知道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为端木铁的这些朋友去做饭菜。而且，他现在起码也知道了一点，那就是他们这些人现在都安全了。
　　水飞龙现在正处在极度的自责之中，所以他也没有完全听懂端木铁的意思。招呼宫恨他们坐下，便对端木铁道：“端木少侠，你的意思是……”
　　端木铁道：“我不知道对于一个死人来说，是不是应该在他前面加上一个毒字。”
　　水飞龙总算明白，那个疯狂凶残的毒人已经死了。将叶小玲放到端木铁的怀中，然后道：“端木少侠，楼上有客房，先让叶姑娘睡下吧。”回头对宫恨等人道：“各位稍等，水某失陪一下。”然后带着端木铁上楼去了。
　　施影道：“宫恨，这水镖头好像不欢迎我们？”
　　宫恨道：“就你心眼多，人家怎么不欢迎我们了？”
　　施影道：“那他怎么一点笑容也没有？”
　　这时，一位四十左右的中年人道：“姑娘误会了，水镖头豪爽侠义，尤其喜欢结交你们这些年青人，怎么会不欢迎你们呢。但今天死了三个人，有两个是他专门从保康城请来的，二十年前名满天下的神捕。另一位是寒山神尼，则仅仅是路过。而且，神尼是为救他而死。姑娘想想看，这如何让水镖头笑得出来？”
　　施影道：“你怎么知道寒山神尼是为救他而死？”
　　中年人道：“我先听到神尼出声示警，然后水镖头就被神尼推进屋来。我虽然只会一点花拳秀脚，但我也知道，有时生死就是一瞬之间的事情。一瞬之前是生，一瞬之后就是死。”
　　宫恨道：“施影，听见了没有，你就不要瞎想了。”
　　随着下楼的脚步声，端木铁的声音传来道：“施姑娘鬼灵精怪，想什么都是正常的？”
　　施影笑了一下道：“端木铁，我怎么鬼灵精怪了？我不过是在想我们都快一天没吃东西了，都快饿死了，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吃到东西？”
　　“快了。”陆掌柜从后堂走了出来：“今天我这里正好杀了几十只鸡，所以，想给各位来一顿烤鸡大餐。再有一柱香的时间就好了。”
　　端木铁道：“多谢了，陆掌柜。”
　　陆掌柜道：“端木少侠，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为了我们镇……唉，不说了，我们全镇的人一辈子都会记住你们的。”
　　端木铁道：“陆掌柜，真正为你们把问题解决的，并不是我，而是他们。”
　　任小刀笑道：“端木铁，你这样一说，就把宫恨的功劳分摊到我们头上了。”
　　宫恨也笑道：“任小刀，你什么时候学会把帐算得这么清楚的？”
　　“宫恨？”水飞龙不由对端木铁惊问道：“难道这位就是名噪天下的‘浪子孤鹰’宫恨？”
　　端木铁道：“若不是他，我想，现在大概没有人能安稳的坐在这里。”
　　宫恨之人，见过的人虽然不多，但宫恨之名，不知道的人却是很少。这屋里最少也有三分之二的人纵然没有见进宫恨，也听说过宫恨这个名字，所以，当他们知道面前这个人就是宫恨的时候，他们都露出一种惊奇的表情。在他们的心目中，宫恨本就是一个传奇。
　　水飞龙向宫恨一拱手道：“水某该死，竟不知眼前之人是宫大侠。怠慢之处，尚请恕罪。”
　　宫恨微微笑道：“大侠二字，实不敢当。水镖头，直呼其名最好。”
　　水飞龙道：“这……”
　　陆掌柜走过来道：“水镖头，宫大侠不是那种徒好虚名之人。宫大侠既然与端木少侠是朋友，你就不妨称一声宫少侠。”
　　端木铁道：“陆掌柜，你不也是在叫宫大侠吗？”
　　陆掌柜窘笑道：“口误，口误。”
　　水飞龙道：“那水某就托大了，宫少侠，不知你们几位有何急事，要夤夜赶路？”
　　施影道：“大镖头，我们要不是在沙河镇听说这里有妖怪吃人的事，现在我们在沙河镇一定睡得很香。”
　　水飞龙一下子跪了下来，这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向别人下跪。宫恨等人一惊之后，忙将他扶了起来。宫恨道：“水镖头，你这是为何？”
　　水飞龙道：“为了我大洼镇，不但让宫少侠等人饿着肚子，冒着风雪赶路，还害死了三位前辈。我水飞龙……”水飞龙的脸上已是热泪纵横。
　　宫恨道：“三位前辈俱都侠骨热肠，若知道现在毒人已死，必也死得心安，水镖头就不用自责了。”
　　端木铁道：“是啊，水镖头。而且，你现在自责也没有用。如果水镖头真有心，三位前辈现在连衣物都已化入泥土，你就给三位前辈立几座空坟，也好让后人记住他们。”
　　水飞龙道：“对，对，端木少侠说得极是。这事，明天一早，我就让人去办。”
　　宫恨道：“对了，端木铁，我一直想问你三位前辈的尸体在哪里？但没找到机会。你刚才又说，三位前辈连衣物都已化入泥土，是什么意思？”
　　端木铁道：“他们都中了谢百年之毒。你看见那几根残木了吗？”
　　宫恨道：“看见了。”
　　端木铁道：“那是神尼先前坐的地方，可现在除了几根椅子的残木，什么也没有了。”
　　施影道：“端木铁，你是不是说，那谢百年身上的毒不但能将□□化尽，连衣服木材也能化为乌有？”
　　端木铁道：“不错，就是这样。”
　　施影走过去看了看那块散落了几根残木的湿地道：“这毒既然这么可怕，那这土……”
　　宫恨道：“土是万物之本，万物因她而生，也因她而灭。毒液浸入土中，过不了多久，也就不再是毒了。”
　　施影道：“那谢百年怎么没把自己也化掉？他身上的毒液流尽之后，反而恢复了他的真面目？”
　　宫恨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你以后还能遇到更为不可思义的事。”
　　水飞龙道：“宫少侠不但武学造诣超凡入圣，见解也非常人可比。”
　　施影道：“他若是常人，就不叫宫恨了。”
　　水飞龙道：“对了，宫少侠，这几位是……”
　　宫恨道：“来，水镖头，我给你介绍一下。话最多的这位就江湖上人称‘纤手伏魔’施影施大女侠。一身白衣的这位就是我们施女侠的师兄‘白衣圣手’任小刀。”
　　“打住。”任小刀道：“宫恨，我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白衣圣手’的名号了？”
　　宫恨道：“我刚想到的，还不错吧？”
　　任小刀道：“师妹说你越来越不像宫恨，我本来不信，但现在看来，师妹一点也没说错。”
　　宫恨道：“我本来就是宫恨。我要不是宫恨，我能是谁？”
　　任小刀道：“老太婆，知道吧？”
　　宫恨道：“当然知道。”
　　任小刀道：“知道就行了。”
　　宫恨道：“任小刀，你什么意思？”
　　施影道：“宫恨，等我那天变成老太婆了，你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宫恨道：“不用等那么久，其实我早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了。”
　　施影道：“你知道？”
　　宫恨道：“好像是在黑泥寨的时候，徐开说过类似你们这样的话。对了，水镖头，这位就是‘剑痴’徐开。”然后又指道丁叮道：“这位楚楚可怜的就是我们的丁叮姑娘。”
　　水飞龙道：“原来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高手豪侠，我水飞龙何幸，竟能同时结识各位！”
　　宫恨道：“水镖头客气了。”
　　这时，后堂走出一个伙计模样的人道：“掌柜，已经烤好十只了，是不是先抬出来？”
　　陆掌柜道：“当然了。对了，将我那两坛陈年花雕也取出来。”
　　端木铁突然道：“对了，陆掌柜，宫恨他们的车马还在外面，你能不能……”
　　陆掌柜道：“这好办。”然后对着后堂喊道：“王二……”
　　水飞龙道：“他们正忙着烤鸡呢，不要喊了，我同你去吧。”
　　先前那中年人站起来道：“总镖头，你在这儿陪宫少侠他们，我和陆掌柜去。”
　　宫恨道：“陆掌柜，麻烦你们了。”
　　陆掌柜道：“宫少侠这是说那里话，若非有你们，我们全镇的这些人恐怕就要拖儿带女的背井离乡了。”
　　宫恨连夜赶来，斩杀毒人，并没有想过要收取什么名利，也没有想过要别人的感恩。但世事就是这样，有时你越没有想过去要的东西，它越会出现在你面前。
　　吃饱喝足，闲聊了一下，陆掌柜便将宫恨他们安排到房间休息去了。
　　次日一早，宫恨他吃罢早点，就准备上路了。水飞龙道：“宫少侠要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不如在此多盘桓几日再走。”
　　宫恨道：“水镖头，来日方长。我想，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然后又对端木铁道：“端木铁，现在神尼已死，叶姑娘就靠你照顾了。”
　　端木铁道：“我明白。”
　　宫恨道：“对了，你们现在还要不要去蝴蝶谷？”
　　端木铁道：“去是一定要去的，也好了却前辈的心愿。但我想等小玲的心情好一点，前辈的坟建好，拜祭一下再走。丁叮姑娘不会武功，你们也不会走太快。再说，要是碰上大风雪的话，你们也走不了。不出意外的话，三五天就能追上你们。”
　　宫恨道：“也好，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了。”走出门来，天地间一片银白。昨夜虽然没有再下雪，但雪一点也没有消融。车马已经套好，谢百年和头和身体还好端端的躺在那里。
　　宫恨望着水飞龙道：“水镖头，谢百年身上的毒已经流尽，不会再危害人了。人死帐消，挖个土坑，把他埋了吧。”
　　水飞龙道：“宫少侠放心，虽然我们镇上的人都恨他入骨，但也正如宫少侠所说，人死帐消。已经有人去挖坑了，很快就会把他收埋的。”
　　宫恨道：“水镖头果然是心胸宽广之人。告辞了，后会有期。”
　　徐开等人也同端木铁和水飞龙及陆掌柜打了招呼，这才上路。
　　望道宫恨等人渐渐远去，水飞龙道：“江湖传言，宫恨乃再世魔头。但依我看来，江湖中要是没有宫恨，恐怕才真的会道消魔长、魑魅横生。”
　　端木铁道：“只可惜并是不人人都像水镖头这样想！”
　　水飞龙道：“是啊！否则，别人也不会说他是魔头。”望着宫恨等人消失的街口，水飞龙的眼睛中带着一种尊敬，也带着一种悲哀。一种对宫恨的尊敬，一种对世人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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