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刀的风情

　　九月初三，晴，正午。
　　在通往河南清远县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急驰而行。赶车的不是别人，正是宫恨。宫恨居然会赶车？宫恨赶车的技术居然也不比任何一个车夫的差。
　　“宫恨。”车箱里传来施影的声音：“这是什么天啊！都九月了，天还是这么热，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吧！”
　　施影她们坐在马车内，马车又在行驶，车内凉风习习。宫恨知道施影并不是真的热，她是在心疼自己。便随着她的意思道：“好啊！离此地不远处就有一个大潭——叫做‘老龙潭’，你们就去那儿洗个脸，息一下吧！”
　　施影道：“那你呢？”
　　宫恨道：“你们去就行了，我天生不喜欢水。再说，要是有人把车偷走，我们就只有走路了。”
　　施影道：“那好吧，你先把车停下来。”
　　宫恨把车停了下来，施影先下车，然后又把丁叮扶下车，便对宫恨道：“我也听说过这地方有个潭，终年寒气逼人，只是不十分清楚它具体在什么位置。”
　　宫恨道：“我们停车的位置最好。从这儿往左走，穿过这片密林大约五十丈的地方就是了。不过，‘老龙潭’是‘黑泥寨’的地盘，最好不要去招惹别人。”
　　施影道：“知道了，不过，那条老泥鳅最好也别招惹我。”
　　宫恨道：“那到底是别人的地方，若非别要，不要和‘黑泥寨’的人发生冲突。”
　　施影道：“好了，我知道了。也不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都快变成老太婆了。”然后牵着丁叮的手往林中走去。
　　施影虽如此说，但心里却甜滋滋的。她当然知道宫恨这样说也是为了她好。
　　林中刚好有一条小路，施影牵扯着丁叮的手小心地往前走。果然在前行了四十余丈后，施影她们便感到阵阵凉意袭来，酷热之感顿消。
　　再往前走，一个大水潭就出现在她们面前。水潭方圆约有十丈，潭水深绿，显见极深。水潭有两面是如刀砍斧劈般的笔立陡崖，陡崖上如虬龙盘根般地长着几棵古松。另两边树高林密，潭边更是荆棘满布。唯有施影她们走的这条小道可以通往潭边，尽头处还有人用方石垒了一个微斜的五尺见方的石台。石台有三分之一没入潭水中。
　　施影和丁叮走到石台上，刚坐下，丁叮便捂住肚子道：“施姐姐，我……”
　　施影扭头道：“怎么了，肚子不舒服吗？”
　　丁叮道：“我想……”
　　施影突然笑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去吧。这儿又没有别的人，害什么羞啊！”
　　丁叮脸一红，捂着肚子站起身来。
　　施影道：“丁妹妹，你可别走远了，当心碰到色鬼，把你给拖走了。”
　　丁叮道：“施姐姐，你又取笑小妹了。”
　　施影笑道：“好了，快去吧。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大叫，姐姐马上就赶过来。”
　　丁叮道：“小妹知道了，谢谢施姐姐。”说完，便捂着肚子往林木最稀疏的地方钻了进去。
　　施影将手伸进潭水中，潭水果然冰冷透骨。用手掬捧了点水将脸打湿，掏了一块丝绢将脸擦干，影觉得全身都清凉舒爽极了。就在这时，施影发觉自己的后面有一丝轻微的响动，她的人已在瞬间回身站了起来，然后她就看见五个人。
　　五个人中，除了丁叮，其余四个都是男人。四个高矮不一、胖瘦各异，却都有一双阴邪怪异的眼睛的男人。
　　丁叮的右手被一个身体微胖，不高不矮的一个人反扭到背后。一脸的痛苦，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望着这四个人，施影道：“想不到堂堂‘黑泥寨’寨主——‘神水飞鱼’乔石巅的四大弟子竟是些只会欺负不会武功的柔弱女子的窝囊废，本姑娘真的替乔石巅感到脸红！”
　　一个最高最胖看起来也最年长的道：“‘纤手伏魔’在江湖上不知道的人恐怕不多，所以，施姑娘的言语之激是没有什么作用的。施姑娘如果不想让这位姑娘有什么损伤，最好是自封穴道，跟我们走一趟。否则，我也不知道将会有什么事发生在这位姑娘身上。因为我这位兄弟是个粗人，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怜香惜玉。”
　　施影道：“在我的记忆中，我好像并没有得罪过你们‘黑泥寨’的人？”
　　最高最胖最年长的那位道：“我并没有说你得罪过我们‘黑泥寨’的人，也没有说要对你做什么。我们只不过是请你走一趟，就这么简单。”
　　施影道：“你们这是请吗？我不知道你们这种行为跟土匪有什么区别。再说，我和你们‘黑泥寨’的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既不是朋友、也不沾亲带故，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最高归胖最年长的说道“你可以不跟我们走，不过，要是这样的话，这位姑娘可能就要香消玉损了。”
　　施影道：“你们敢让她受到一点伤害，我向你们保证，从今天开始，你们就只能做这潭边鬼魂了。”
　　最高最胖最年长的人说道：“没错，以施姑娘的武功，的确可以做到。我还知道‘浪子孤鹰’宫恨就在外面的大路上，施姑娘要是大叫一声，我们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他杀。不过，我还是希望施姑娘考虑清楚，权衡轻重，再作决定。施姑娘一向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该怎么样去选择。”
　　施影气得银牙紧咬，却又无可奈何，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球……
　　宫恨已在车中躺了近一个时辰。他本来很放心，因为他知道黑泥寨的人包括‘神水飞鱼’乔石巅在内，都绝不是施影的对手。但近一个时辰过去了，还不见施影她们回来。他突然发觉自己错了，江湖上有很多事都并不是以武功来衡量的。再说，施影还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
　　翻身下车，宫恨将马拴在路边一棵大树上。一转身，身子已像一个黑色幽灵一样朝施影她们去的方向飘去。
　　水潭边一片死寂，也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宫恨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如这潭水般清冷而寂寞，也有着这潭水般透骨的寒意。慢慢自语道：“乔石巅，你如果敢伤她们一分一毫，黑泥寨必定从此消失。”
　　宫恨刚走没多久，一人一骑便风驰电掣般从马车边急驰而过。不过，尚未冲出五丈，只听健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骑士掉转马头，走到马车边，马上骑士赫然就是任小刀。
　　翻身下马，任小刀自语道：“这会是宫恨他们所用的马车吗？怎么会一个人也没有？这是黑泥寨的地盘，莫不是……不可能，就算借那老泥鳅十个胆，他也不敢招惹宫恨的。这儿有一个寒潭，也许，他们是去潭边解暑去了。
　　将马与宫恨他们的车马拴在同一棵树上，然后用小刀在树上刻了一个‘宫’字。他知道当今天下，无论□□还是白道，如果还有人不知道宫恨的，那这人不是白痴就是弱智。知道宫恨的，就绝不敢轻易的去动宫恨的东西。
　　任小刀似乎知道‘老龙潭’的位置，毫不加考虑，便朝着施影她们先前走的那条路走去。
　　黑泥寨，东面和北面环山，俱是悬崖峭壁。南面古树参天，荆棘密布。正对寨门，是一大片黑泥沼泽。大小不一的小水塘中，不时冒出一个个小水泡。沼泽面上有一架简易的小木桥通往寨中。
　　桥的入口处，盘腿坐着两个略显猥琐年青人。一人背靠着一根木桩。左边一个怀中抱着一根三尺二寸的狼牙棒，右边一个手中拿着一双峨眉分水刺。神情慵懒，无精打采。不过，当他们看到宫恨走过来的时候，却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
　　左边的一个收起猥琐之态道：“阁下可是宫大侠？”
　　宫恨道：“你认识我？”
　　左边的这人道：“宫大侠之名，早已名动天下，只可惜我们兄弟无缘一见。”
　　宫恨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宫恨？”
　　这人道：“寨主说，今日有一位大名鼎鼎的宫恨宫大侠要来拜访本寨，让我们兄弟专门在此恭候。”
　　宫恨道：“想不到你们寨主竟还有未卜先知之能？”
　　这人干笑了一下道：“宫大侠，请。说不定寨主此时已经为宫大侠摆好一桌丰盛的酒宴了。”
　　宫恨道：“是鸿门宴吧？”
　　这人道：“宫大侠说笑了。”
　　这时，寨门口出现一位身穿元宝图短衫，细眉小眼、脸瘦唇薄，颔下留有一小绺山羊胡，五旬左右，赤着双手的人。这人的身后站着四个高矮不一、胖瘦各异的人。
　　这人对着宫恨这边喊道：“冯二，蒋无剑，还不快请宫大侠进寨。”随既又对宫恨道：“宫大侠远道而来，乔某有失远迎，还望宫大侠多多包涵。”
　　宫恨尚不待桥头的这两人说话，身形已向对面掠去。突然之间，已到了离乔石巅不足一丈的地方。
　　一阵寒意自乔石巅的心头涌起。他当然也听说过宫恨的大名，他自己叫做‘神水飞鱼’，轻功造诣当然非常人可比。但同宫恨相比，竟然连小巫见大巫都谈不上。
　　宫恨冷冷望着乔石巅道：“乔寨主真是神人，竟能未卜先知。”
　　压下心中的寒气，乔石巅干笑道：“宫大侠真会说笑，乔某这点本事，又岂能逃得过宫大侠的法眼。”
　　宫恨道：“如此说来，乔寨主必然也知道我此来的目的了？”
　　乔石巅道：“乔某知道施姑娘与宫大侠的关系非同一般，本来，就算借乔某十个胆子也不敢动宫大侠的人。但乔某与施家有些私人恩怨，还望宫大侠多多体谅。”
　　宫恨道：“乔寨主有话就直说，如果仅仅如此，乔寨主又何必引我来此？”
　　乔石巅道：“宫大侠真是快人快语。事情是这样的，十年前，施姑娘的父亲施琼宇仗着门下的数百食客，让乔某损失了十几万两银子的生意，所以……”
　　宫恨道：“所以，你要以施影威胁她父亲，赔偿你这十几万两银子的损失。但乔寨主将我引来，又有何目的？”
　　乔石巅道：“要施琼宇赔乔某这十几万两银子，说实话，有些不太可能，但宫大侠不同。”
　　宫恨道：“我有什么不同？”
　　乔石巅道：“宫大侠是个讲理之人，以宫大侠与施姑娘的关系，宫大侠必定愿意为施姑娘的父亲还这笔债。”
　　宫恨道：“乔寨主觉得我宫恨像是个有钱人吗？”
　　乔石巅道：“乔某也知道宫大侠是个视钱财如粪土的人，自然不会有这么多钱。不过，宫大侠身上必然带着些值钱的东西。”
　　宫恨终于听出些眉目来了，乔石巅说了半天，都不过是借口，他真正想要的是‘归元谱’。因为他身上真正值钱的除了他手中的这把刀，就只有‘归元谱’了。刀在他手中虽然是极其可怕的武器，但到了别人手中，却和一把杀猪刀没有多大区别。这把刀虽然经受过魔血的洗礼的厉鬼的诅咒，但也只有在他手中才能将这刀上的魔力发挥出来。但‘归元谱’不一样，任何一个习武之人拥有‘归元谱’，那怕是资质愚顿之人，也能获得一种力量。
　　天上的太阳微微偏西，但却热力不减。不过，乔石巅却感到一阵阵寒意袭来。
　　宫恨冷冷地望着乔石巅道：“乔寨主所说的值钱的东西，想必就是‘归元谱’吧？”
　　乔石巅道：“宫大侠果然是个聪明人。”
　　宫恨眼中的寒光更盛，道：“乔寨主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不过，乔寨主认为这可能吗？”
　　乔石巅道：“乔某也认为不太可能。”停了一下双道：“好吧，看在宫大侠的面上，乔某就退一步。”
　　宫恨道：“乔寨主意欲何为？”
　　乔石巅道：“我黑泥寨的蚊子又凶又大，宫大侠若能赤着上身、不言不动、也不运功抵抗，任由蚊子叮咬三个时辰，施姑娘和另外一位姑娘就任由宫大侠带走。当然，乔某此举也是为了看看施姑娘在宫大侠心中的份量有多重。如果宫大侠不同意，不妨将我黑泥寨的人全部杀光，但宫大侠也从此不会再见到她们了。”
　　宫恨的瞳孔微微收缩，沉默了一下道：“希望乔寨主言而有信，否则……”
　　乔石巅道：“乔某怎敢与宫大侠开这种玩笑。”
　　望着宫恨将衣服脱下，站到一棵古柏树下，乔石巅的小眼中闪过一丝阴险诡异的笑意。
　　乔石巅转身对那四个人道：“你们守在这儿。”随即便走进寨去。
　　黑泥寨内，一间可以将寨外望得清清楚楚的精舍内，一张精致的小几。小几上，一小坛开了封，香气四溢的美酒。一大盘熟牛肉，两双筷子，两个酒杯。小窗边，一个身高足有九尺有余，一身异族打扮，满头卷发的人。颔下的胡须略带花白，一双鹰隼般的双目冷酷而凶残。嘴大而唇厚，鼻子矮平，给人一种险鸷沉猛的感觉。垂在身子两侧的大手上，青筋凸现，宛若老树虬梅。
　　望着寨门口发生的一切，鹰隼般的双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毒而诡异难测的笑意。
　　随着脚步声，乔石巅推门而入。望着屋内的人，乔石巅道：“一切都在伍兄的计划之内，那宫恨已经入套。”
　　卷发人道：“伍某说话算数，此事若能成功，必与乔寨主共享天下。”
　　乔石巅媚笑道：“伍兄这是说那里话，到时，伍兄能给小弟一个位置，小弟就知足了。这次要不是有伍兄在后面撑着，小弟还真不敢招惹那宫恨。”说完，从窗口处看了一眼上身已是黑压压一片的宫恨，回头对着门喊道：“袁钊。”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青人推门走了进来，应道：“寨主。”
　　乔石巅道：“你去给宫恨把身上的蚊子驱走。记住，每隔一柱香的时间，就给他驱赶一次。”
　　“给他赶蚊子？寨主不是要……”
　　乔石巅怒道：“你懂什么，我黑泥寨的蚊子虽然比其它任何地方的蚊子都要凶残，但这些蚊子吃饱以后，就会扒在身上不动，其它的蚊子就吸不到他的血。这样的话，以宫恨的功力，三个时辰一过，他想要做什么，同样没有人能够阻止。不过，要是不停地让那些饥饿的蚊子吸他的血，三个时辰之后，他就算是神仙，也铁定他爬不起来。”
　　袁钊道：“是，寨主。”回身就往外走。
　　乔石巅又道：“等一下。”
　　袁钊回头道：“寨主还有什么吩咐？”
　　乔石巅道：“你先去看一下那两个女子，地下室又湿又闷，可别让她们有什么好歹，晚上扫了伍爷的兴。”
　　袁钊道：“属下知道了。”
　　见袁钊走了出去，卷发人道：“乔寨主真是高明啊！”
　　乔石巅道：“雕虫小技，让伍兄见笑了。”
　　屋外不远处一个隐蔽的屋檐下，一双明目中似有一团火在燃烧。但望了望袁钊消失的方向，眼中的怒火已渐渐熄灭。身子微微一动，已飘向袁钊消失的方向。
　　宫恨静静地站在古柏树下。古柏树的叶子已然完全凋落，参差怪异的枝丫肆意向四周伸展，像一只巨大的魔爪将宫恨罩在下面。
　　宫恨的身上已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蚊子，这些蚊子出奇的大，比普通的蚊子至少大三四倍。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神，自己的血也绝不比天下任何一个平凡之人的血多，如此之多的蚊子如果前赴后继地来吸自己的血，三个时辰之后，自己同一个死人并没有多大区别。
　　乔石巅的歹毒用意，宫恨又岂能不知。微微的运功，宫恨将这些蚊子紧紧地吸附在自己的身上。这样，就算有人来驱赶，这些蚊子也绝不会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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