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刀的风情

　　一年的时间对任何人来说，都不会很长。
　　一年后。
　　偏僻的小镇，简陋的小酒店，昏暗的灯光，洗得发白的桌子，粗糙的酒杯，浑浊的烧酒，也是最劣质的一种。通常最劣质的酒喝起来都又苦又辣。店里只有一张桌子、四条长凳、一个老人、一个青年。桌子上有酒也有菜——一小碟卤花生，一盘熟牛肉和七坛酒。这一老一少不停地喝酒，却没有动菜。
　　这时，门外进来一位老人，和店内的老人一样的老，一样的衣服，一样的面容。他一进门就道：“宫恨，这将是我们相聚的最后一个夜晚。从明天开始，你又将重现江湖。但你别忘了，办完你的事，记住来‘别尘谷’找我们老哥俩痛饮三百杯。”
　　宫恨道：“忘不了的，前辈，到了那时，恐怕你们赶也赶不走我了。”
　　宫恨的眼睛慢慢变得空虚而寂寞，自语道:“斩不尽恶人头，诉不清世纷争。”
　　原先喝酒的那位老人道：“好，好一个斩不尽恶人头，诉不清世纷争。宫恨，亏你年纪不大，却已看尽世事苍桑。哈哈哈，好，那今晚就让我们喝个痛快……”
　　长风镖局是中原第一大镖局，实力雄厚。总镖头‘一剑小天下’云中岳三十六路‘飞天剑法’更是独步武林。据说‘神斧开山’史长庆能一斧劈开千斤巨石，但云中岳只用一招就将史长庆手中的斧头挑飞，从此史长庆就成了云中岳的一名镖师。‘索魂枪’展飞一夜之间踏平祈连十三寨，斩杀一流高手二十七人之多，却无法在云中岳的剑下走出三招。于是，展飞成了长风镖局的副总镖头。一时间，长风镖局内，高手云集，盛极一时。但世事难料，如日中天的长风镖局竟在一夜之间冰销瓦解，镖局上下一百一十七口人全部人间蒸发，成了近五十年来的第一桩奇案。
　　秋风拂面，日薄西山，长满青苔杂草的围墙上铺满了枯黄的落叶。门上的朱漆已经脱落，双环也已锈迹斑斑。宫恨站在门口，双目中竟流下两行清泪：“三年前人来人往、门庭若市的长风镖局，如今竟清冷如斯。”
　　三年前，宫恨身怀不世奇学出道江湖，由于江湖经验不足，被武林□□‘销魂仙子’用‘桃花露’迷住。云中岳押镖回来途中，恰巧遇上。云中岳本是疾恶如仇、侠肝义胆之人，于是，‘销魂仙子’带着一支断手、满腔仇恨忿忿离去。当然，这还是云中岳没有赶尽杀绝。宫恨从此感怀在心，铭记五内。但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在临走时说了一句：“云中岳永远是我宫恨的朋友。”
　　对于宫恨这样一个孤独的浪子来说，云中岳当然明白“朋友”这两个字的份量。所以云中岳也说道：“如果你想回家，就请回长风镖局。”
　　宫恨回来了，但他并不是想回家才回来的。他回来是要查清他的朋友云中岳是死是活？在什么地方？是谁造成的？
　　没有任何动作，只见黑影一闪，宫恨已落在两丈高的围墙内。落眼处，满目苍凉。昔日的练武场杂草丛生，枯叶满地。显赫一时的长风镖局瓦断墙倾、一片破败。秋风吹来，杂草瑟瑟作响、断梁吱吱作声，似在哭诉什么。
　　宫恨伸手推开门，里面所有的摆设都和他离开时没有两样，唯独长时间没有人打扫，所以到处都结了一层厚厚的灰和蛛网。宫恨里里外外都查看了一遍，这里到处整齐，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正当他准备离去之际，突然听到一阵轻功绝顶的人飞行的声音，他忙一闪身，躲进内室。
　　来人是一个六十开外的老者，头发散乱，装束怪异，身材矮小。看了看杂草丛生的庭院，仰天长啸一声，竟将满树黄叶悉数震落。瓦片也被震落无数，然后道：“云中岳，就算你到了地府，老夫也得将你挖出来。否则，老夫怎能还你那一剑之情。”说完，一个起落，已然消失在围墙外面。
　　“此老到底是谁？”宫恨沉思道：“他同云中岳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是仇人，他怎么会双目中泪光涌现，言语伤痛之极。如果是友人……不对，看此老模样及装束，极似江湖传说中的二十几年前的‘恨世叟’。此老亦正亦邪，武功绝顶，且独来独往，从不屑与任何人交友……” “师父”。一个脆嫩的声音打断了宫恨的沉思，院子里多了两个人，一个神色肃穆的老尼，一个面白纱、一身白裙、身材婀娜的少女。刚才就是那少女在叫老尼姑。“师父，您看，刚才离去的是不是‘恨世叟’。”
　　老尼说道：“不错，正是这倔老头。不过，他怎么和你云大哥扯上关系了呢？”
　　少女说道：“他肯定和云大哥有仇。要不，他怎么说得如此狠毒，云大哥就是到了地府也要被他挖出来。”
　　老尼说道：“玲儿，不可胡说。此老虽然生性怪脾、亦正亦邪，却从不乱杀无辜。江湖铁算盘为他算了一下，从他出道江湖到二十年前他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五年时间里，他总共杀了一百八十个人。但这些人个个都有取死之道，虽然其中不乏有名门正派中人。也因为如此，黑白两道对他恨之入骨。终于有一天，也就是二十年前，黑白两道共计三十九名顶尖高手将他诱困‘离恨涯’。那一战情形现在虽已无法知道，但可以想象，肯定非常惨烈。黑白两道几乎精英丧尽。”老尼姑顿了一下又道:“想不到此老会和你云大哥扯上关系，只是我们现在尚不知道其中缘由。”
　　少女说道：“师父，照您所说，那一战似乎和一年前‘浪子孤鹰’宫恨与六大门派的那一战很相似。”
　　老尼姑说道：“何止相似，宫恨一战简直就是二十年前那一战的重演。不过，当年‘恨世叟’所杀之人，几乎个个该杀。而宫恨所杀之人中，竟有好几个是一代名侠。”
　　少女道：“师父，我看这些所谓的名侠，很可能是一些沽名钓誉、卑鄙无耻的小人，都有取死之道。要不一年前的那一战中，怎么会只有少林了空禅师和丐帮帮主‘通天神丐’毫发无伤的活着回来。”
　　老尼姑道：“玲儿，也许你是对的。对了，我们还是去查你云大哥的生死下落吧。”少女应了一声，两道身影飞身离去。
　　这时，宫恨从内室出来，自言自语道：“云中岳怎么和寒山神尼扯上关系了？”略沉思一下，便朝着老尼姑和少女的方向追了下去。大约追出十余里，宫恨突然听道一阵打斗声从不远处的林中传来，他本不愿放弃老尼姑这条线索，但他还是忍不住悄悄掩了过去。
　　只见林中的一片空地上，寒山神尼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相互对峙着。旁边这坐着一个面罩白纱的少女，正是寒山神尼的那位女弟子。她额头隐现青色，似乎中了什么毒。正是那刚才离去的寒山神尼师徒二人与一个身材高大，一身黑衣的老者。
　　寒山神尼与黑衣老者赤手相对，黑衣老者似乎对刚才的一翻拼斗而对寒山神尼有所顾忌，因此，迟迟不敢主动出手。而寒山神尼也死死盯着黑衣老者。
　　大约相峙了一炷香的时间，黑衣老者终于忍奈不住，长啸一声，身体凌空飞起直向寒山神尼扑去。寒山神尼凛然不动，直到黑衣老者的掌风已及面门，才轻轻向右横移一步。看似漫不经心，却是恰到好处。与此同时，寒山神尼的左掌闪电般击向黑衣老者的腰间。黑衣老者顾不得伤人，双掌向下一拍，身体硬生生升向两尺，才堪堪躲过这一掌之危。紧接着，黑衣老者如鹰扑食般急飞而下，双掌变掌为爪，直取寒山神尼的天灵。寒山神尼也变掌为爪，竟抓住黑衣老者的双腕。正在暗喜之际，双掌心竟隐隐发痛，黑衣老者的双腕已脱出了她的双爪，上身后倒，双腿连环踢出，直取寒山神尼胸前。寒山神尼一时大意，竟忘了眼前这人就是以毒著称江湖的‘北毒’，以至中了暗算，现在连躲闪都来不及了。寒山神尼被踢出两丈余远，方始落地。张口便吐出了一口鲜血。
　　黑衣老者走到寒山神尼身前，狠狠说道：“寒山老贼尼，今天老夫就要你偿还我儿子的性命。”
　　寒山神尼张嘴又吐了一口血，喘息着说道：“谢百年，要杀就杀，何必多言。”
　　“好”。黑衣老者怒喝一声，一掌拍向寒山神尼的前额。
　　“住手”。只听一声断喝，宫恨从树上飞掠而下，随手摘下一片树叶打向射百年。那片树叶竟带着呼啸之声击向谢百年的命门大穴，其速快若闪电。谢百年大吃一惊，忙飘身横移两步，才堪堪躲过。回头一看，见是面色枯黄的宫恨，立即辣然色变，狠狠地对寒山神尼说道：“老贼尼，算你命长。我们这笔帐以后再算。”说完，急飞而去。
　　宫恨走到老尼姑面前道：“前辈……”
　　寒山神尼道：“我不要紧。老毒物的毒虽然厉害，但还毒不死我。帮我看看玲儿。”说完，已开始运功疗毒。
　　宫恨走到白衣少女的面前，蹲下身去，将手搭在她的腕脉上。过了一会儿，便转身走到白衣少女的身后，伸出单掌，按在少女的百会穴上。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只见白衣少女的鼻中冒出缕缕青色之气。紧接着张口就吐了一口绿色的血。宫恨化掌为指，急点她的肺俞、心俞、灵台三处穴道，然后一掌拍在她的后心。白衣少女立即吐出了一口鲜血。
　　宫恨见她吐出了鲜血，才收回手掌。此时，寒山神尼也慢慢收功。睁开双眼，望着宫恨，寒山神尼道：“多谢少侠相救，否则，贫尼师徒今日事必要葬身此地。”接着，她看见宫恨左手中的刀。这是一把绝对独特的刀，从刀鞘可以看出，刀宽大约是刀长的五分之一。寒山神尼的脸色立即变了变道：“原来少侠就是被称为江湖煞星的‘浪子孤鹰’宫恨，难怪老毒物一见你就仓皇逃跑。”
　　宫恨愣了愣道：“不错，正是晚辈。前辈，令徒的毒晚辈已替她清除。晚辈有事，先行一步。说完，身形一动，已消失在林外。
　　寒山神尼道：“好快的身法。”
　　这时，白衣少女慢慢睁开眼睛，环视一下四周道：“师父，‘北毒’呢？”
　　寒山神尼道:“跑了。”
　　白衣少女道：“师父真厉害。”
　　寒山神尼道：“惭愧，适才若非宫恨出手相救，恐怕我们师徒今日要葬身此地！”
　　“宫恨？那个宫恨？”白衣少女迫不及待地问道：“是不是那个人称‘浪子孤鹰’的宫恨？”
　　寒山神尼道：“不错，正是他。”
　　白衣少女环顾一下四周道：“他呢？”
　　寒山神尼道：“已经走了。玲儿，把你那面纱取下来吧。你看，已经脏得不成样子。”
　　白衣少女这才发现自己的面纱已变得红绿相映，隐隐还带着一股腥臭之味。忙一把扯下来丢到地上，立即露出一张美艳绝纶的脸。但她立即又从袖口上扯下一块，又戴在脸上。接着又道：“师父，我们去追他。”
　　寒山神尼道：“为什么要追他？”
　　白衣少女道：“看看能不能从他那儿找到一些有关云大哥的线索。”
　　寒山神尼道：“不别了，自‘离恨崖’一战后，宫恨就在江湖上消失了。直到今天，才又看见他重现江湖。我想，他应不会与你云大哥有什么关系。”
　　白衣少女道：“那……”
　　寒山神尼打断道：“别说了，我们还是尽快查找你云大哥的生死下落。再说，现在天色已晚，先找一个落脚之处。”说完，当先离去。白衣少女只好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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