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颗星

　　沈沉读书那会儿，脸一拉下来，就格外吓人，现在更甚。
　　对方毕竟是小男生，看到他这样，不由怕了。
　　“对不起。”
　　女生眼中汪着泪，还在替男生帮腔：“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真不是故意的。要不……我再给你们买一份吧？”

　　“不用。”老板就在旁边，沈沉松开宁小星，冷着脸结了账，隔着桌子牵起宁小星的手，带她出店。

　　“真没事？”店门口，沈沉看着开衫颜色变深那一块，再次确认。
　　宁小星摇头。
　　“真没事。”她抖了抖弄湿的那一角。

　　今天因为下雨，天气转冷，连沈沉都加了西装外套。宁小星庆幸有这件开衫挡了一下，不过湿开衫贴到身上，冷冰冰的，很不舒服。
　　她脱掉开衫，只穿里面的无袖长裙。裙子的腰上也被开衫沾湿了一点点，宁小星忍不住用手去搓。

　　一件深蓝色的西装递到她眼前。
　　“穿上。”
　　“不用，我不冷。”
　　“穿上。”
　　“真不用。”
　　沈沉话不说第三遍，直接上手把衣服披到她肩头，同时他眉头一蹙，“你手臂怎么了？”
　　宁小星皮肤白，沈沉那几个手指印显得格外清晰。
　　宁小星无奈地笑：“你攥的啊。”
　　“对不起。”他道歉时，表情也是冷的。
　　“应该是我谢你才对。”要不然那一碗热馄饨浇到身上，有她受的。

　　沈沉的衣服有一种她熟悉的淡淡的香味，好像是香水，又好像是洗涤剂。
　　宁小星将之归为沈沉的气息。

　　雨还在纷纷扬扬下着，不算大，眼前的所有景物被水洗得格外干净。
　　“想吃什么？”
　　“蛋炒饭吧。”宁小星手往一个方向一指，“我记得那家还不错。”

　　－－

　　后面这顿炒饭吃得很顺利。吃完饭回酒店，在门边，宁小星将衣服还给沈沉。
　　“谢谢！”
　　“不客气。”沈沉接过西装，随意地搭在臂弯。

　　刚才发生的事，让宁小星感觉沈沉今天没那么冷漠。
　　她壮起胆，假装随意的：“这次回来，是为了祭拜梁爷爷？”
　　“嗯。”
　　“已经去看过他了？”
　　“嗯。”
　　她抿了下嘴唇，温声劝慰：“已经过去好久了，你也别太伤心。”
　　沈沉没吭声。

　　大概是说错话了。

　　宁小星笑了笑，指了指眼前的门：“那，我进去了。”
　　“嗯。”

　　开衫和裙子都有一股馄饨味儿。进了房间，宁小星将开衫和裙子弄脏的地方洗了一下，用大毛巾吸干水，挂到两张椅子的椅背上。
　　她只穿着内衣钻进被子里。上午睡太多，这会儿毫无睡意，宁小星拿了手机玩游戏，玩着玩着，就走了神。

　　－－

　　高三那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年少时的沈沉双眼通红，却死忍着，未掉过一滴泪。

　　那时梁爷爷刚办完葬礼。
　　其实也没什么葬礼，老人只有沈沉一个亲人。

　　宁小星和沈沉并排坐在床边，紧握着他一只手。
　　“你别太伤心啊。”她柔声安慰他，“虽然梁爷爷不在了，可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其实沈沉一直对她爱搭不理的，大概并不需要她陪，可是当时的宁小星却一厢情愿地认为，沈沉没有亲人了，肯定会珍惜她的感情。

　　她很认真地举起另一只手发誓：“真的，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绝不会离开你。我爸爸妈妈都好疼我，我家就我一个，以后我爸妈的，都会给我。我的就是你的，沈沉，我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跟你分享。”

　　那时候，她是无忧无虑，被家人一心宠爱的小公主，她能设想的未来，就是这么简单又容易。
　　一直到后来，家破人亡，她才明白当初沈沉的心境。

　　沈沉无动于衷。

　　宁小星也不介意。
　　至少他没反感是吧，也没甩开她的手。
　　她壮起胆子，慢慢凑过去，嘴唇贴上他的。

　　亲到了！
　　竟然亲到了！
　　以前偷袭无数次都没成功，今天竟然轻而易举就得了逞。

　　宁小星心花怒放，小心地亲了一会儿，低低地在沈沉唇边呢喃：“沈沉，我喜欢你，好喜欢你……我的都是你的……”

　　手臂忽然被紧紧攥住，沈沉反客为主，狠狠地堵住她的嘴唇。
　　她完全迷糊了，大衣的牛角扣被揭开也浑然不觉。

　　没有做。
　　沈沉在中途突然松开她。
　　“出去！”他坐在床边重重喘息着，衣着整齐，脸色阴沉。
　　宁小星从床上爬起来，一把抱住他。
　　“我愿意的啊……我心甘情愿的。”
　　“滚！”
　　她哭成泪人，小屋里真冷，她只穿着内衣，冻得发抖。
　　“沈沉，我真的愿意啊……我真的喜欢你……刚刚还好好的，你干嘛又凶我？”
　　沈沉没再说话，只用力掰她的手。

　　体力上的毕竟存在着差距，宁小星用尽全力，还是被沈沉掀翻到床上。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笑。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宁小星哭着离开。
　　她发誓再也不理沈沉了。不，至少一个月，或者，至少一个礼拜，不能再少了。

　　多年后的今天，在馄饨店里面，看到那个小女生哭，宁小星很想劝她一句：你看，在公众场合骂你，出了事把责任往你身上推，你还看不明白吗？他不爱你啊。分手吧，小妹妹。他不是良人，快点及时止损。

　　可是事情临到自己身上，她却没有毅然决然放手的勇气。
　　所以才会和沈沉纠缠至今。
　　十五到二十四，竟然快十年了。
　　还是没能开花结果。

　　－－

　　第二天上午，宁小星去拿她托人做的本地青团。
　　本地是没有青团这种叫法的，做法也和网上那些各种馅料的不一样。
　　宁小星托的人是以前她家的做饭阿姨。
　　宁小星过去时，阿姨将一个手提袋交给她。那里面放了三个保鲜盒。
　　“小星你自己就会做，阿姨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了。”
　　“才不会。小时候的味道，就阿姨你才能做得出，其他地方，根本吃不到。”
　　阿姨被哄得合不拢嘴。
　　宁小星要给钱，阿姨怎么也不肯收。
　　“瞧不起我是吧，这点东西还要钱。”
　　推拉了一阵，宁小星感觉阿姨都快要发火了，这才打消了念头。

　　阿姨拉着宁小星聊家常。
　　她双眼湿润：“小星啊，都过去好久了，你别总想着以前的事。”
　　宁小星笑：“嗯，我知道。”

　　她发现她并不是很喜欢听这种话，除了触动伤心事，并无其他益处。
　　可想而知，昨天她同沈沉说的那句，也同样不好。

　　宁小星不想顺着这个话题聊，主动岔开。
　　“我现在挺好的。师父一家对我都特别好。”
　　阿姨笑，由衷感叹：“小星你这么善良，肯定讨人喜欢。想想当年……”
　　宁小星笑着打断她：“多少年的事了，阿姨你还记着。”

　　当年阿姨孩子生病，为钱发愁，十三岁的宁小星随手就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拿了一万给她。
　　阿姨为此念叨了这么多年，一直说她善良。
　　其实她那时纯是因为年纪小，拿着父母赚的钱，瞎献爱心，根本不知道生活的艰难，更想不到后来某一天，为了省几块钱，她宁愿选择饿肚子。

　　阿姨问：“以后是打算回来，还是就留在那边？”
　　宁小星：“师父一家，还有师兄都劝我留那边，好有个照应。”
　　阿姨点头，又问：“找男朋友没有？”
　　宁小星笑了笑，摇头。
　　阿姨忙安慰她：“小星这么好看，心又好，以后肯定能找个特别好的男朋友。”

　　宁小星想到沈沉，微微失落，却还是用力点头：“嗯，那肯定的。”
　　阿姨噗嗤笑，笑完又感叹：“最主要的是找个知冷知热的，就像以前先生对太太，那叫一个好啊，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还特别疼孩子。先生这样的，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宁小星无声地笑。
　　好吗？
　　那样纵身一跃，他自己是解脱了，却没想过妻子因此精神失常，好不容易清醒一点，还是没勇气活下去；而他的女儿，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要不是遇到沈沉，还差点儿被人侮辱。

　　和沈沉的这段关系里，看起来是她在犯贱。
　　可是贱也是有原因的。
　　沈沉救过她，帮过她，等于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

　　从阿姨家出来，外面还在下雨。
　　沈沉一直在车里等她，宁小星将袋子丢到后座，上了副驾驶，冷着脸拉过安全带系好。
　　沈沉偏头看了她一眼，没多问，又扭回头发动汽车。

　　车子不断前行，两边的景物在车窗外一路后退，渐渐的，熟悉的故乡被甩在身后。
　　宁小星靠在座椅上，头偏向窗外发着呆。

　　她知道自己的怨怼很没有道理。爸爸选择轻生，表示他真的支撑不下去了，已经很可怜，可是对当时还未成年的她来说，如果有爸爸在，至少她不会那么害怕彷徨和无助。
　　人们常说的“天塌下来”，完全就是用来形容那时的宁小星。
　　爸爸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不在了，天就塌了。

　　中午，车在服务区休息。
　　沈沉松开安全带：“下去吃点饭。”
　　宁小星仍看着窗外：“你去吧，我不饿。”
　　“想吃什么，我给你带一点。”
　　“不用，我不饿。”声音瓮声瓮气的，好像鼻塞。
　　沈沉迟疑的：“宁小星？”

　　宁小星忽然转过头。
　　“我说不饿你没听到啊？！你耳朵聋了！”
　　她已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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