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都是她

　　九月一号，印象中所有学校开学的日子。
　　C市的气温居高不下，阳光照在身上像是火舌燎过。

　　林熹斜背了一个小包，拖着登机箱站在C大入口的林荫道上，手里拿着刚刚从志愿者那里领的校园地图研究了半天却没有动，因为她根本无法从图上辨别方向。

　　考上这所被称为一中附大的学校林熹半点惊喜也没有，瘫在家吹了两个月空调哪儿也没去。
　　但在听到那个学霸同桌也跟她一个学院的时候，林熹心里突然有了些小雀跃，急匆匆收了箱子赶在报道的最后一天上午过来。

　　她想着用一个偶遇的巧合来续写这段美妙的缘分，见面之后可以微微一笑，轻描淡写说声“Hi~好巧，我们又同院了”，而不是追问“狗儿子你为什么丢下我们独自浪了两个月！”

　　最重要的是正好能让他帮忙搬搬箱子，也就不用麻烦考到隔壁的发小了。

　　然而她的狗儿子凌晨刚上飞机。
　　还tm是那种要坐十多个小时的飞机。

　　林熹脚上懒懒散散踏了一双人字拖，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

　　梧桐树叶密实重叠，遮住了火辣的日头，只有星星点点的光斑洒下来，落了她一身。

　　少女松松扎了个马尾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一身白T加热裤看上去极为清爽，匀称纤细的小腿裸露在燥热的空气里，被透过树叶的光点一照，白得发光。

　　被她盯着的男生停下脚步，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诶，你说陈现是不是有点儿太不讲义气了？他怎么可以丢下我们一个人出去玩？”她用一种近乎悲哀的语气幽幽道，“没想到我和他的感情竟脆弱至此。”

　　“……”
　　韩羊一手推着她的行李箱，不忍心拆穿——你居然管这种天天想着压对方一头，一心指望对方叫你爸爸的塑料同桌交情叫感情？

　　看他不太想说话，林熹估摸着是因为这天儿太热。
　　她也不急，反复比对了几次之后才从地图上抬头，指着前面一栋方方正正的楼安慰他：“快到了，进去就有空调啦！小羊子加油干！搬完下午请你吃饭！”

　　韩羊帮她把东西搬进宿舍，刚想问她打算吃什么大餐，林熹却朝他挥挥手：“你先回去吧，我还一大堆事儿呢。”

　　她把手里那一叠资料递过去，表示自己绝不是在找借口。

　　“我得去行政楼报道，听说要跑很多办公室，你要跟我一起跑上跑下么？”

　　林熹算准了韩羊会丢给她一个白眼然后回去吹着空调打游戏，说完还假装期待地盯着他看了三秒。
　　她在心里默数，还没等她数到二，就听见韩羊说：“那算了，我又不是陈现。”

　　林熹撇撇嘴，说得好像陈现会陪她似的。
　　一考完人都没影了好么！

　　-

　　从宿舍楼里整理完东西下楼，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林熹被太阳晒得软软的，加上中午没吃午饭，低血糖犯起来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以往为了赶时间复习，经常会囫囵吃个早饭就去教室。而一上午高强度的集中精神之后，往往会顶不住头晕目眩，手里的笔都握不住。

　　陈现那时候注意到她包里总会有糖，有时候是巧克力，有时候是棒棒糖，索性睡到早读课踩着点进教室，然后问她要吃的垫着肚子。

　　一学期过去，林熹已经可以随时随地从书包里摸出几颗糖来。高二开学第一天，陈现很是认真地表示要报答她一个学期请过的早饭之恩，从此以后她的零食都被他承包了。

　　林熹当时还觉得，陈现这个人散漫惯了，这种话张口就来也不怕没办到的时候被自己打脸。哪知他竟然真的天天都能从课桌里掏出一把糖，还都是她吃惯的牌子和口味。

　　这直接导致了现在林熹面对突如其来的眩晕也没有办法解决的尴尬局面。

　　这个时间点，食堂已经关了，而如果去学校外面吃再回来，肯定会错过报道的期限。

　　站在大厅的风幕下，身后是一片凉爽，面前是滚滚热浪。

　　林熹纠结了。

　　她想了想，狠心往前一站，视死如归走出了宿舍楼的大门，往行政楼的方向走去。

　　好在行政楼离女生宿舍不远，她把材料交完之后还顺道看了一眼今年的招生信息。

　　学院的办公室外贴着A4纸凑成的巨幅表格，密密麻麻的写满了院里今年考进C大的学生，名字和学号专业都在上面。

　　名单前围着好几个女生，叽叽喳喳正讨论着什么。林熹凑过去，仔细找了一圈，终于在中间一张纸上的倒数第二位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设计与艺术学院，动漫设计与制作，林熹，9277437。
　　她眼光顺着往下移，陈现，9277438。

　　陈现和她专业不同，跟在她后面应该是班里排名第一。看到这里，林熹嘴角微微一弯，也不打算再继续看名单，转身就往电梯间的方向走。

　　“工业设计新进来的陈现听说长得很帅呢！”

　　林熹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刚刚围着名单的女生在讨论八卦。

　　陈现？

　　她停住脚步回头望过去，斜斜的光透过天窗，在墙上的名单和名单前的女生身上投出一块齐整的影。

　　这熟悉的场景一下子把她拉回到两年前。

　　一中文理科分得早。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成绩出来之后，就按照排名分了班。

　　那时候林熹个子小，挤在榜单前进不去，只能远远地看一眼。

　　“我们班有谁分到一班？”说话的女生声音尖细，“好羡慕！跟陈现同班！陈现啊！”

　　说完周围几个女生都激动地挤过去看成绩，急于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分到一班去。

　　林熹高中有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自觉，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他是谁，自然也不能理解班里女生到底在激动什么。

　　后来她分到一班，被班主任安排和陈现同桌之后就更不能理解了。

　　跟这么一个空有一副臭皮囊，实际憋着一肚子坏水的男生同班，到底有什么好羡慕的？

　　林熹上课的时候规矩，腰背挺得笔直，笔记也做得整洁。而陈现上课的时间有一半在补觉，一半在补作业，补作业的时候还是长腿蹬在课桌前杠上，歪着椅子一晃一晃的写的。

　　好学生林熹瞥了同桌一眼，只发现他整个人写满了不正经。

　　但让她想不通的是，就这么不正经地学，陈现还每次都能跟她抢第一名。

　　她不服！

　　林熹明里暗里跟陈现较劲儿，陈现看透也不说透，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散漫样。只有每次成绩出来之后会欠欠地问她：“这次第几？”

　　总有一天我要骑在你头上，让你跪着叫爸爸。
　　林熹是这么想的。

　　两人的关系在林熹不依不饶和陈现争做第一的两年里突飞猛进，甚至一度超过了发小的地位，惹得韩羊骂她见色忘义。

　　开什么玩笑？
　　她是个只爱学习的考试机器。
　　莫得感情。

　　然而一直等到高考结束，林熹也只在高三半期考试那次赢过他一回。

　　扬眉吐气的林熹一脸得意，拿着成绩单在手上拍了拍，俯视趴在座位上睡觉的陈现，很有成就感的开口：“叫爸爸！”

　　少年闻言坐起来，他睡出一头汗，脸上憋得有些红。陈现往椅背上一靠，手里握了支笔搭在桌沿轻敲。林熹忍不住顺着声音望过去，正好看见他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血管和腕上的筋络藏在袖口阴影处，有种不同于她的力量感。

　　陈现偏头去看她，正好不偏不倚地对上她视线。

　　林熹纳闷，这个人怎么刚睡醒都满眼光。
　　她突然就懂了分班考试成绩出来时，班里女生的疯狂。

　　然而这个念头在听见陈现带着笑意的那句话时消散，像个被戳破的肥皂泡泡，“噗”的一声无影无踪。

　　他低笑一声，说：“那你得叫我多少回？”

　　……

　　林熹掏出手机，愤愤不平地给陈现发了条消息：
　　【我在行政楼听见有人背后议论你的帅气！】

　　陈现正坐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百无聊赖撑着头。

　　他下了飞机直接往学校赶，这会儿时差还没倒过来。教室里前排都坐满了，他到得晚，直接坐到了最后一排。不过他也无所谓，像新生入学大会这种场合，没必要坐到前面去。

　　扫了一眼闹哄哄的教室，没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照理说，她应该早到了。

　　“安静！”

　　一个穿着POLO衫的老头站上了讲台，看上去有点严肃还有点凶，教室里跟着安静下来。

　　原本还热闹得如同逛菜市场一样的新生齐刷刷把目光投向他。

　　陈现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打算趁这点时间补个觉。手机在包里震了一下，他摸出来一看，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合着您是不知道我长得好看？

　　他正想问问林熹是不是眼神不好，那边又发过来一句：
　　【我觉得她们好可怜！年纪轻轻的眼睛就瞎了。】

　　林熹本来以为陈现会呵她一句，然后臭屁的批评她没有发现他的美貌，洋洋洒洒一整个屏幕。

　　然而对面只回了她短短八个字：
　　【新生大会，你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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