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掌心小娇娇

　　雪如赶到的时候，正院里都是人。她正看见卫归谚追着一位年迈的公公，塞过去几张银票，那公公伸手一挡，急匆匆走了。
　　雪如心中一紧，看样子，圣旨上并不是好消息。

　　她四下望了望，不见卫雁如，也不见颜氏独子卫煦。颜氏正吩咐人收拾香案家什，看见她，突地冷冷一笑。雪如远远福过礼，一股凉气爬上脊背。
　　宫中颁旨，为何单单叫了她一个人来？

　　这时丫鬟来请，雪如慢慢走进正堂。卫归谚和颜氏已经坐在正位，下首小杌子上坐了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是卫归谚的妾室于姨娘。于氏膝下有个女儿叫卫雨如，今年十三岁，排行在三。
　　雪如过见礼，在于氏对面坐了。

　　卫归谚转头问颜氏：“雁如呢？”
　　“伯爷忘了，雁如在院子里抄《金刚经》呢。没抄完，怎么敢出院子？”
　　卫归谚这才想起来雁如被罚的事，点了点头。

　　卫家的基因相当不错，子孙个个俊秀漂亮。卫归谚相貌堂堂，虽年近四十，因保养得宜，风华仍在。
　　此时他眉头紧锁，嘴角拉直，沉甸甸的目光依次落在雪如、于氏身上。过了一会，才开口道：“大邑与西螭战事不断。自从咱们丢了西关三镇，便在战事上节节败退，这次竟差点让对方攻下贵州城。”
　　听到这里，雪如跟于氏茫然对视，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怎么突然说起西南的战事，没头没尾的，跟今天的圣旨有什么关系？

　　“这一仗西螭倾百万大军来袭，右军都督熊老将军率军迎敌，怎奈敌众我寡，节节败退，无奈之下退守贵州城。熊老将军重伤之时，命江离为临时统帅。江离临危受命，不但守住贵州，又乘胜追击，竟然一鼓作气收复了越州。”
　　“江离虽然现下还是从五品贵州卫镇抚，却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前途不可限量。”

　　卫归谚话音已落，正堂里一片寂静。
　　良久，于姨娘才神色惶恐地开口，“可婢妾听说那江离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两军开战之前，捉回来的逃兵，都被他活活拨了皮，挂在大营外示众……”
　　卫归谚脸色一沉，“都是无知妇孺造谣生事，危言耸听！”
　　于氏抖了下，只得闭上嘴巴。

　　雪如听到此处，心中砰砰直跳。这回卫家的危机，就是因为江离色胆包天，口不择言。现在父亲却对江离赞不绝口……一个呼之欲出的想法像道惊雷劈在心头。
　　“刚刚皇上下旨，江离心仪卫氏女，命两家结成秦晋之好。”卫归谚终于说出了圣旨的内容。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于氏。

　　卫归谚心里清楚，江离触怒天颜这事儿，远远没过去。等风头过了，早晚会被发落。
　　而且江离为人乖张狠辣，又是镇威侯府容不下的庶子，这门亲事他很是看不上。
　　可是，皇上给自己找台阶下，卫家只有配合的份儿。成了这门亲，之前的那些流言都可被打成谣言误传，不过几个月，这事儿自然就淡了。
　　换一句话说，卫家舍了一个女儿，便能换回丽妃的圣眷，万分值得。

　　可到底嫁哪一个女儿，卫归谚很是为难。从年龄上讲，雁如和雪如更合适一点。当然，按照长幼有序的规矩来，应该嫁雁如，却过不去颜氏这一关。接下来是雪如，他多年来一直觉得愧对次女，又得知女儿已有意中人，迫她另嫁更是下不去手。再就是十三岁的雨如，年纪是小了些，可大邑并非没有十三岁嫁人的先例。

　　于氏整个人霎时抖如筛糠，惊慌失措地站起身，哆哆嗦嗦道，“伯爷，江离才得罪过皇上，万一皇上降罪……”
　　“胡说，江离心悦咱们卫家的女孩儿，怎么就得罪皇上了？”颜氏突然开口道打断于氏，又道：“伯爷，既然圣旨上讲得明白，江离心悦咱们卫家女，雨如也太小了些，您说是吧？”

　　这句话犹如醍醐灌顶，卫归谚一个激灵。赐婚的目的是遮掩丑事，如果用十三岁的雨如敷衍，心仪之说如何成立？不就成了打皇上的脸？
　　如此，只能是雁如和雪如。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颜氏又道：“伯爷看这样行吗？雁如呢，是长姐，自然紧着妹妹来。雪如如果钟意这门亲事，就让雪如嫁，要是雪如不中意，就让雁如嫁过去吧。”

　　这话一出口，卫归谚和于氏都露出十足震惊的表情，颜氏怎么突然有了舍己为人的风骨？
　　颜氏直直看向雪如，“雪如，你的意思呢？”她嘴角轻弯，露出个宽容大度的笑意。

　　雪如在这笑意里看到了杀人不见血的刀锋，颜氏是逼她主动应下婚事。
　　她的婚事一定要赶在雁如前头，否则颜氏定然不会放过任何把她打入泥潭的机会。
　　在跟颜氏撕破脸的情况下，能嫁给年过五旬的吏部侍郎王大人，或者五年折磨死三位妻子的镇国将军府三公子都是烧高香了。
　　是江离还是一个不堪又无法预知的未来？
　　嫁给江离，至少她能料到最坏的结果。

　　雪如闭了闭眼睛，从容地站起身，“父亲，母亲，我嫁。”
　　卫归谚吃了一惊：“雪如，你可想清楚了？”
　　“爹爹，雪如想清楚了。雨如年纪小，自然是我和大姐姐合适些，大姐姐和我……”雪如看了眼颜氏，垂下眼睫，“自然是女儿更合适一些。”

　　卫归谚呼吸一滞，之前对雪如的怒气早已没了踪影，心中只剩下痛惜。沉默片刻之后，他从雪如那句“自然是女儿更合适一些”里又分辨出另一层意思：雪如容色出众，比之雁如，更能体现出卫家对皇上的忠诚。
　　这个想法一冒头，便深深在心底扎了根。

　　卫归谚叹了口气，点头应道，“好，难为你有这份心。你放心，爹爹自然不会亏待你。”

　　那一日，颜氏把雪如的生辰八字送到镇威侯府。三日后，镇威侯府送来聘礼。颜氏看了敷衍之极的十几箱聘礼，跟卫归谚发了好长时间的牢骚。她本来想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二三十担嫁妆嫁了雪如。卫归谚却坚持要陪一百二十担的嫁妆。

　　夫妻两个吵了足足两天。

　　这一日，于氏上门。
　　她进了里屋，见到雪如就拜，“二姑娘，你的大恩大德我永不敢忘。”
　　雪如连忙把人拉起来，“姨娘说的哪里话，是母亲说不会让雨如嫁的。”
　　于姨娘脸色一变，“我跟她在一个院子里住了几年，她的性情我如何不知。如果二姑娘没应下来，最后还得落到雨如头上。要不是雨如年纪太小，嫁便嫁了。”

　　雪如明白，于姨娘这话至少有一半是真的。颜氏为妾的时候，跟于姨娘一个院子，两个人并不和睦。将来在雨如的亲事上，颜氏也有得拿捏和发挥。

　　于姨娘从怀里掏出一副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给姑娘添箱，姑娘别嫌弃。”
　　雪如明白于氏是真心，便笑了笑，“那我就收下了，多谢姨娘。”

　　“二姑娘，我这两天打听下来，那江离是个不好相与的，你……”
　　雪如不由苦笑，“我省得，除了处置逃兵那一出，还有油锅里炸战俘，五马分尸奸细，杀人如麻，喜怒无常。我都连着做了几夜噩梦了。”

　　两人相顾无言，雪如虽然心里害怕，却还没跟于氏熟到抱头痛哭的份上。

　　她这几天打听到的，还不止这些。
　　江离是江家庶子，生母过世及早。八岁时，府上来了一位云游的道士，说江离命硬克父。镇威侯夫人李氏做主把他放到外面庄子上养，结果养来养去，竟把这个孩子养丢了。镇威侯府装模作样找了两个月一无所获，便当这个孩子没了。

　　十年转眼就过。
　　两个月前，西南大捷，镇威侯听到江离的名字，才知道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
　　江离得胜还朝的那一日，镇威侯亲自去往城外，父子相认。据说那一日镇威侯老泪纵横差点没哭晕过去，直说江离丢了以后，他思子心切，生了好大一场重病。多亏祖宗保佑，江离才能平安回来。虽然现如今儿子立了大功，可他一点都不在乎，只要儿子平安回来，就是他最大的心愿。

　　之后，他亲自把儿子送进宫面圣。
　　江离色胆包天觊觎丽妃的消息一出，许多人瞧见在宫门口，镇威侯暴跳如雷，跳着脚骂他江家没有这样不孝的逆子，为什么江离不早点死在外头！

　　雪如叹了口气，等她嫁过去，不单要面对江离这个魔头，还有他投机未成气急败坏的家人。

　　这日下午，雪如外祖父家送来五千两银票和二十抬嫁妆。颜氏终于同意了卫归谚一百二十抬嫁妆的提议，这是雪如几天内听到的唯一的好消息。
　　至少她手里还有银子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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