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独爱之白

　　运送价值七千八百万戒尼货物的渡轮上共有49名船员，不像客轮，这里通道逼仄阴暗，白炽灯堪堪照亮一隅。角落里桌椅横倒，地图、笔记本以及圆珠笔凌乱散落，茶水冒着最后一丝热气。茉慈安静穿梭在通道之中，右臂夹带着晕过去的人。

　　一刻钟后，被反绑在椅子上的可怜家伙发现自己嘴里塞了碎布，竭尽全力也不过“呜呜”两声，尤其在余光瞥见卫生间里的可怖场景后，挣扎得更加用力了。

　　“指出白浪湾的位置。”

　　稍带稚嫩的女声说。接着，茉慈松开了对方一只手。没料到他企图抓住茉慈的手，她只得捏住徒劳乱舞的手臂，重复：“指出白浪湾的位置。”

　　昏暗室内，光束落在银色发顶，只有一双显着疲惫的漂亮眼睛能被清楚看到。茉慈不厌其烦地重复问话，钳制对方的手只允许他以最低限度活动。这种于身体无害，只压迫精神的问询方式在持续了一小时后奏效。

　　黑暗中只有那双眼和声音，以及手腕上钢条般的钳制让船员感觉到真实，他转了转手腕示意放弃。茉慈打开台灯，隐藏在黑暗中的另一人把地图递给她。

　　“他在撒谎。”

　　少年声线比少女的要轻，其中刺骨冷意比她重。

　　“嗯，”茉慈应声，“那只好让他带路了。”随后问船员：“你会开船吗？”

　　飞坦用刀指着俘虏，这回对方忙不迭点头。

　　这并非毫无准备，茉慈花了1天时间把货轮里外上下巡了个遍。底层船舱有可独立出航的小船，她和飞坦又对开船一无所知，于是茉慈很快想好接下来的计划，如果抓来的人既知道方向也会开船那自然最好，不然就只能做绑来两人的打算。

　　她再重复了遍之前的问句，“知道白浪湾在哪里吗？”

　　船员闭上眼，艰难点头。

　　得到肯定答复后，茉慈松了口气，抓来的头一个人合格了。货轮继续航行的三天半里飞坦都没再说话，她不以为意，将自己拿到的水分给船员，可这对船员来说无济于事，无论留在他们手里还是去白浪湾，都凶多吉少。

　　到达米斯帕拉的前一夜，船员有气无力地提醒要去白浪湾现在就得下船，飞坦立即行动，不消片刻，他们三就已经坐在了独行的小船里。

　　夜里的大海是黑色的，只能借星月微光点亮浪花，细碎闪烁，船体随水波起起伏伏，茉慈靠着护栏望向无边海面，一心期盼顺利。

　　直到一座黑黢黢的岛割断闪耀的海浪，船行速度缓了下来，茉慈离开甲板，到达目的地了。刚打开驾驶室的门就闻到厚重血腥味，俘虏头颈几乎完全分离，面容凝固在死前最后一瞬。

　　“下船。”飞坦擦净刀刃，与她侧身而过。

　　茉慈怔怔望着尸体，最后是飞坦不耐烦地再次催促，两人才下了船。异样情绪在行走时就已被妥善收敛，飞坦和茉慈花了大半夜时间把整岛绕了一圈，没有发现人鱼踪迹，不过这座岛上除了稀疏几只小鸟确没有其他生物了，与报告描述吻合。

　　等待从黑夜持续到次日正午，许是因为靠南的关系，即便冬天，海岛气候也稍显炎热，茉慈背靠岩石一瞬不瞬地望着海面，身后是稀疏小树林，与梦中情景相似却也不尽相同。

　　枝桠摩擦，海浪拍打礁石，飞坦也不说话，风声清越，这份静谧十分舒心。可惜未能持续更久，因为从他们身后的林子里，传来了歌声。

　　歌声绮丽，引人无法自控，想要不顾一切耽溺其中，抛弃肩上背负着的责任与抱负，去死也无妨的感觉。两人皆是失神了片刻，飞坦恢复警觉后纵身入林，茉慈紧随其后。

　　树林中有一处岩地，错落五六个大小不一的水潭，而其中一个水潭荡漾开波纹，飞坦直接跳了下去，水花溅起落到茉慈身上，她没再跟过去，坐在水潭沿边等待。

　　——刚才就是人鱼的歌声，茉慈想，让人失去理智的歌声太可怕了。

　　等待飞坦的时间超过四分钟了，周边静悄悄的，茉慈拿着手机掐算时间，心里越来越烦躁，正要试探自己是否会游泳时，飞坦回来了。

　　“还不算太蠢，”浑身湿透的飞坦看上去没受伤，“看到尾巴了，和我一起下去。”说完又跳了下去。

　　尚且不明白飞坦为何从树林外回来，或许水潭并通往海边吧。茉慈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跳进去，在水中睁开眼，身体很快适应了水下活动，她调整好姿态跟随飞坦下潜，橘黄阳光逐渐消失，眼前只有一片碧青，耳朵里全都是嗡嗡声。

　　水潭内部确为洞穴样通道，游了一分多钟后，他们来到了更为宽广的地方，甚至看到了些许色彩鲜艳的鱼，茉慈察觉到背后异样视线，回头一看，这一回头便愣住了。

　　那就是人鱼了吧———

　　海藻般的深栗色长发在水中散开飘舞，面容妖异而美丽，上半身不着寸缕，从腰部开始生出异彩鳞片，这之下，却是比上半身长了两倍不止的鱼尾。从特征来看是雌性，布满碧绿色鳞片的尾巴缓慢摆动，从尾鳍扇出的水泡来看，人鱼的尾巴无疑是异常有力的，丝丝光线照射到它身上，白瓷般的肌肤反射鳞片状光泽。它静静地看着茉慈，既不过来，也不离开。

　　飞坦突然一矮，有双雪白胳膊缠着他的双腿在往下拉。他俯身企图折断拖住他的手臂，却没想到，从深海暗处以不可思议地速度游窜出更多人鱼，它们分别抱住了飞坦的双臂和头。

　　情势急转直下，茉慈想也不想游到飞坦那边，抓住缠他双腿的人鱼手臂，用力掰开。但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以她的手与人鱼接触的面开始，茉慈感到自己的力气正在被化解。

　　就好像一个水袋被扎出了破口，肌肉力量像无法挽回的水一样，源源不断甚至是汹涌地流失体外。她不得不松了手，眼睁睁地看着人鱼本来被松动几分的臂膀又牢牢地掐抱飞坦，心下越来越慌，惊惧认识到飞坦挣脱不开的原因。

　　她肺里存的空气快用光了，飞坦的脸因为缺氧而发青，串串小气泡从口唇冒出。

　　不再犹豫，茉慈上浮到水面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再次下潜，全力跟上正被拖着下沉的飞坦。好不容易够到，即刻捧起他的脸，抛弃了最后的心理障碍，牢牢亲住飞坦的唇，没浪费掉刚吸进的新鲜空气。

　　把空气分出去后，茉慈抽出他的佩刀斩了两条人鱼手臂，虽然是在水中，仍听到了受伤人鱼诡异尖啸，其它人鱼见状只得放开手四散游开，而那条最先出现的碧尾人鱼并没有游走，它不解地看着茉慈。

　　飞坦脱离束缚后立刻上浮，哪知人鱼们并未远去，茉慈的脚踝被一双铁箍紧紧攥住，再一次感受到筋力流失。飞坦伸手要拉她一把，可未能如他所愿，茉慈居然配合人鱼翻身下潜。

　　她用口型对渐远的飞坦说：快走。

　　离开海水，瘫倒在沙滩上的飞坦平复呼吸，库洛洛给他的情报里并没有人鱼的特殊能力说明。环环浪涛规律拍打岸边，海平面一派平静，他死死盯着水面。

　　不到一分钟，有鲜红的血液飘散到海面，随着血液飘上来的还有一连串气泡，几乎是马上，一颗脑袋浮出水面，是银白色的后脑勺。

　　茉慈才呼吸到空气，就被人捏着后衣领提到岸边，她抓到了人鱼，虽然方式有些惨烈。

　　“有瓶子吗？”喘了两口气，她提起正事，略略回神后发觉自己差不多快被这条鱼给“吸干”了，但还不能放手。

　　飞坦塞了个小玻璃瓶到她手里，茉慈拔掉瓶塞，从人鱼断臂处接取血液，然后用所剩不多的念做了尝试——果然，治愈能力对非人生物也管用。

　　“你怎么知道它就是人鱼首领？”

　　“它在指挥其它人鱼进攻或者撤退。”茉慈将所见描述出来，拍了拍人鱼头的脸，见其睁开眼，便伸手指向大海，示意它赶紧走。

　　这条最早盯着茉慈，然后又要拖她下水的碧尾人鱼，此刻又好奇地盯着她看。茉慈说完话后没见飞坦有所回应，而人鱼又赖在浅滩，烦躁之下干脆抱起人鱼用力一抛，静待片刻，满意于它没再现身。

　　对上飞坦怒意边缘的脸，霎那间的轻松立刻消散，茉慈张了张口，最后什么都没说。她知道飞坦不迟钝，要把刚才行为和之前某件事关联起来并不难，抱着任务完成的心情，她向小船走去。

　　双臂忽然被抓紧，茉慈被迫面向这双手臂的主人，一时忘了反抗。他眼里透着不可置信的愤怒，这样看着茉慈至少有半分钟之久，然后突然松开了钳制。

　　“就算是任务中，无论谁死了都有别人代替。”飞坦别过脸，更加咬牙切齿地警告她：“而且，我不需要你来救。”

　　茉慈已经背过身去了，突如其来的暴力令她不得不做出这种反应，经过两个月相处，心里对此本能产生抗拒。他说得不错，旅团没有互帮互助的选项，就两人关系来看，确也不必涉险，可那样决绝的话她实在无法接受，这与关系好坏以及团规无关。

　　“可是，你死了的话，我会很头疼。”

　　同样湿透了全身，衣服紧紧贴着皮肤，她看上去比飞坦瘦弱很多。细小肩膀一碰就会碎掉，但正是那双手用刀斩了水中劲敌，直到现在也没松开武器。茉慈把附在长发里的水控掉，接着拧干裙角，仿佛刚才说那话的人不是自己。

　　视线在身上聚焦得久了，她疑问看过去。细长金眼里再无怒火，平静得像是在审视，末了他说：“什么意思。”

　　骄阳洒满茉慈周身，银发白肤的她在这样光线下格外不真实。

　　“只擅长治疗的人，怎会让同伴在眼前丧命。”

　　鞋底踩在沙砾上咯吱咯吱，飞坦向她伸出手，茉慈把刀递过去，没想他捉住了自己的腕，认真调整她的握刀姿势。

　　“反握会在身体左侧制造弱点。”

　　茉慈微微惊讶，而后迎着光笑了，“好。”

　　过了半晌，登船的两人踏上返航之旅，这次驾驶员换成以目力学会开船的飞坦。茉慈坐在船舱里靠着窗，与人鱼战斗已经使她筋疲力竭，但或许，被多条人鱼同时使用能力的飞坦才是最累的吧，如此想着，慢慢入睡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后查看手机，发现才过去六、七个小时，可身下躺着的东西变成柔软床垫，茉慈起身环视陌生房间，豪华程度和玛拉迪拉酒店一样，飞坦靠在小沙发里，不知是闭目养神还是入睡了。

　　“桌上有东西吃。”

　　这下知晓他没睡着，茉慈“嗯”了声，解决掉一半食物后问：“这是哪？”

　　“米斯帕拉的酒店房间，”飞坦双眼懒懒睁开一条缝，“把东西吃完。”

　　“...好，那什么时候回去？”

　　“暂时不了，任务内容增加，我们两个要做到底。”

　　想起和帕克的约定，茉慈叹气，同时，来自侠客的叮嘱浮出脑海，“难道要和猎人协会...？”

　　关于猎人和猎人协会，茉慈曾从帕克那听到过，猎人协会就是个全部由念能力者构成的团体，自有一套行政体系，最高领导者称为会长。而且，有情报显示那位会长已经活了至少百年，拥有人类前五的实力。

　　飞坦见她一脸顾虑，嘲弄道：“害怕了吗？”

　　“嗯。”

　　“...笨蛋。”

　　茉慈苦笑，只能期待不是去干场硬仗，确定行动时间后，剩下的食物怎么也吃不下了，干脆借口换身干净衣服躲进浴室，让热水淋了十来分钟后，才披上浴衣离开。本来坐沙发的飞坦已经躺在床上，这回大概是真休息了吧。

　　为了可能会遇上的困境，她打算照已学过的《念力实录》内容临阵磨枪，至少念的研习不似体术吵闹。茉慈散开毯子披在飞坦身上，然后把自己关到玻璃房样式的露台。

　　书中提到过，四大行共通目标是锻炼心智，首当其冲的缠意义就在于审视自我，任何不经意的心绪波动都会产生涟漪。无论迷惘还是矛盾，此刻都随着茉慈集中精神而搁置，渐渐地，她自有限有形的躯体内感受到了无形之气，它们平缓流淌于每一处血管，却又不拘于此。

　　虚实界限一旦模糊，就再也找不到形体，但南方岛国温柔的夜风、带了丝丝香甜的空气都尚在五感之内。这番体验静谧且精妙，恍若将自己置于某种无所不在的包裹中。

　　轻盈、致密的感觉，与白日里潜入水中时几乎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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