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独爱之白

　　随着剩余路程缩短，冒黑烟的垃圾堆越来越少，终于得以一窥流星街唯一一条干净街道，两人疾奔到尽头，芬克斯示意她在教堂外等待，神色紧张严肃。茉慈安静站在门外，一队摘掉防化服头盔的人正提着篮子往里走。

　　——篮子装着的，是婴孩。

　　或许，都是在这个什么都能丢弃于此的流星街搜寻来的，也或许是这里原住民生下，却无法养育的孩子吧。茉慈通过教堂敞开的大门望向内部，里头隔了很多隔间，每个隔间摆有四到六张折叠床，不同年龄的孩童闲坐或躺靠，眼里都是透着灰败的无聊，看上去年纪最大的，也就她差不多。

　　两三分钟过去，芬克斯和里面一个嗓音沉闷苍老的女人争论很久了，她望过去，与他相对的女人无动于衷。

　　中年女人已经开始不耐烦，“最好的出路就是为长老工作，她在那也能得到治疗。”

　　“放屁！”

　　长老一词，她从侠客处听到过，见势态恶化，茉慈皱着眉走进教堂，横插在芬克斯与中年女人中间。

　　“没有医生，这里过半的幼儿都活不下去。”她不着痕迹地拍了拍芬克斯，让他冷静。

　　中年女人眯起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可以提供治疗，作为交换，希望你能换个人送给长老。”

　　此言一出，对方自然不信，茉慈径直走到一张折叠床旁，碰了碰床上病容满面的孩子，指尖离开之时，那孩子脸色奇迹般恢复红润。

　　“如何？”茉慈问。

　　中年女人牢牢盯着她，玩味一笑，“真是有趣。”说罢，从口袋里拿出个奇怪的小东西。

　　茉慈看向芬克斯，见到他喜色难掩，迟疑着问：“她同意了？还是？”

　　芬克斯坚定点头。

　　那女人拿着小东西，不知在和谁说话，她站起身，“跟我来，带走你的小小恋人吧。”

　　穿过大片空地后到达目的地，飞行器悬停在半空中，舱门处落下根长长绳索，有人抱着另一个人顺着绳索落下，那人越走越近。

　　身穿与流星街格格不入的干净制服，脸上戴有单片眼镜，是个比富兰克林还要高出一截的女性，和带他们过来的中年女人差不多年纪，她看了一眼茉慈和芬克斯，那眼神，好像瞬间给他们俩打了分。

　　“是个好苗子，可惜了。”抱着女孩的年长女性开口，语气淡漠。

　　茉慈大感不妙，上前触碰那黑发女孩的脸，虽还留有余温，但——

　　“茉慈？”芬克斯心悬了起来，尽量用沉稳的声音问。

　　“太迟了，”她艰难开口，“我无能为力。”

　　芬克斯怔愣，眼底一片晦涩，却意外地没有发火。戴着单片眼镜的制服女性瞧出了什么，把死去女孩塞到茉慈手里，然后转身离去。怀里的姑娘惊人消瘦，眼窝深陷，抱起她毫不费力，大约...艰难地活着已经很久了，虚弱与病痛终究剥夺了最后生机。

　　“答应过的事不要忘了。”中年女人提醒。茉慈不甚良善地看了她一眼，将无名女孩小心交给芬克斯，走向教堂。

　　连观察周围的心思都不剩，茉慈魂不守舍地完成交易内容，坐在教堂前等芬克斯归来。那女人说死者是芬克斯的恋人，帕克说，在流星街活下来的人之间会产生比家人更深沉的羁绊。可无论哪种身份结果都不变，芬克斯失去了十分重要的人。

　　或许夜袭后，他与人提及的报酬就是救治吧。也许教堂里的人没想过害死那可怜姑娘，只是按程序办事——也没对她的死活有多上心。茉慈攥着发尾，讽刺地想到自己不也用陌生人去交换陌生人，这样的她比之这些人，又能好多少。

　　“你在这啊。”

　　芬克斯走到她身边，茉慈发现，他两手空空。

　　“已经埋葬了。”他主动说明，然后坐到茉慈旁边，“那些人模狗样的家伙是揍敌客的仆人，每季会到流星街采买人口，并训练成新仆人。”语气一派平静自然，看似把悲伤愤恨抛在脑后了。

　　茉慈点了点头，也不提及那姑娘，“那个女人拿着的小东西是什么？”

　　“嗯？”

　　“之前在教堂里，和你说话的女人答应交易后，拿着一个小盒子和别人讲话。”

　　芬克斯噗嗤笑出声，“不是吧你，连手机都不知道？”

　　茉慈老老实实点头。

　　“哦——那，天上飞的那玩意儿是什么，你知道吗？”

　　“飞行器。”

　　芬克斯闷笑着说：“知道飞行器却不知道手机，你真是奇怪啊。”

　　回城不似来时那么赶，芬克斯三言两语解释清手机是什么工具，茉慈跟着他慢慢走，再问了些关于教堂、揍敌客的事。原来不让人抢走任何东西的流星街，也会“以物换物”，这个黑暗肮脏又绝望的世界里，最不缺的恰恰是命硬的家伙，是以很多团体愿用金钱装备交换。

　　揍敌客不同于一般团体，这个以杀手为唯一职业的家族，本就有来自流星街的成员，听说现家主的妻子、母亲都是流星街出生。他们总能从亲人故乡得到最优质的人才。二人行至新基地门口时，芬克斯似叹息地呢喃：“她也会治疗，虽然没你那么邪门，为什么做不到治疗自己呢...”

　　“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好好对待自己。”茉慈脱口而出，下意识说出来的话不仅令自己惊讶，芬克斯同样诧异又释然地看向她。

　　“可能是吧，”芬克斯发觉她的不自然，“好了，该进门了。”伸手轻推她的背。茉慈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哟，正好啊，”信长拿着本绘册朝茉慈挥了挥，“咱几个有活干了。”

　　图片占了大半版面，下面写有介绍文字，信长把绘册塞到她手里。大厅里坐着的只有库洛洛、玛奇以及飞坦。

　　茉慈边看边坐下，“什么活？”

　　“你不觉得，画册上的东西和你双眼颜色几乎一致么。”库洛洛托着下巴。

　　他说的没错，翻开的这页里，是一块放在玻璃箱内的雕刻，通体似金非金，照片拍不出隐隐泛绿的色泽，但与茉慈此刻面向阳光的眼眸像极了。可惜雕刻并不完整，有一侧突兀平面。

　　“的确，”她仔细扫了遍介绍文字，“文物？”

　　“嗯，过几天玛拉迪拉有场拍卖，”库洛洛收起探究，“这也是初次外界团体活动。”

　　茉慈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看向他，库洛洛还是托起下巴的姿态，被她盯得久了便有些疑惑地看过去。

　　“旅团不会一直呆在同一个地方啊。”

　　“...嗯。”茉慈赶忙埋头看画册，看似尴尬，实际是在为自己险些忘了原初目标而羞悔，一直呆在流星街必定很难找到过去，迟早会离开这里的。

　　库洛洛问芬克斯有没有手机，后者爽快报出一串号码，然后说手机昨晚烧坏了。

　　“今晚抢一个，”库洛洛说，“茉慈，侠客去给你准备手机了，晚上找他拿。”

　　“好。”

　　“玛奇先带芬克斯过去提供支援，飞坦和茉慈跟我走。”

　　领命出门的两人迅速远去，库洛洛带着他俩从另一方向离开基地。疲惫还来不及解，又要奔向陌生地带，前方等待的或许也是战斗吧，茉慈深呼吸，卯足体力跟上，只希望不会比昨晚更劳累。

　　时至夏末，午后阳光烧得皮肤发烫，赶了一小时路后库洛洛止步，自右手凭空出现书本，同时，飞坦站到他身前拔出利刃。与旅团三人对立的，是两个陌生人。

　　“真好，没多费心就找到你了。”其中一名陌生来者兴奋说道，他抬起手。飞坦没有任何迟疑挥刀便斩，却是“当”的一声惊鸣，本该深入血肉的刀刃被无形之物阻挡。

　　发觉不妙，他又奔向反方向，依然遇到了同样性质的空气墙。库洛洛反手一推，推的却不是别人，茉慈被迫离开他们，借此侥幸没有被困。她努力镇定下来，抬头看他们头上，云朵与阳光被奇妙折射。

　　另一人冷漠地看着笼中困兽，手挥了几挥，封闭空间内出现了诡异的东西。

　　鱼一样的生物以空气为水，肆意环圈游动，脊背和尾部都是尖利的形状，和普通鱼类一般有着圆眼，但毫无生气，每每靠近人时都是突然张开长满利齿的巨口。它们靠近时被飞坦砍碎，但不过是徒劳而已，接触刀刃后消散的鱼即刻重新凝聚，继续以不紧不慢的姿态对他们虎视眈眈。

　　原来念能力可以相互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禁锢和鱼来自不同的人，到底是被他们先得逞了。茉慈无措地看向库洛洛，从他眼里找不着丝毫慌张，那双眼漆黑如夜，视线汇集的一瞬，她借着那双眼平定下来，点了点头。

　　干掉敌人，牢笼就会解除。可事与愿违，无论他们俩中的谁都可以在保持念能力生效的同时放手战斗，茉慈勉强应对，这场战斗觉不是昨晚那种水平，恐怕——

　　下意识看向同伴，那些鱼果真没完没了，幸好他们还未受伤。茉慈忽然从库洛洛眼里读到警告，她来不及躲避，后背被人不轻不重点了一下，看似没有施力，茉慈却痛得面容扭曲，当即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浑身上下犹如被千根烧热的钢针穿刺，茉慈手指抠进土里，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才一用力，那股深重痛感就猛烈翻倍，余光却瞧见四肢皮肤光洁无伤。茉慈不住喘气，痛楚没有任何缓解，喉咙酸涩，有什么从身体里溢出来了，她看到自己呕出一大口血。

　　“嗯？”给她施加痛苦的人蹲下来，看到破开缝的白裙布料下，是蜘蛛印记，“里面的人用不上了，用她的吧。”

　　“可以是可以，这小家伙长得挺好看，完事了留给我。”

　　“啧啧，随便你。”说罢抽出小刀，进一步割开茉慈后背衣衫，在蜘蛛印记周边划了几刀，动作利落娴熟，他预备完整剥下这张皮。

　　素白的背蓦地裂出无数血缝，撕裂仿佛由内向外，极为恐怖，剥皮人急了眼，忙说：“别他妈白费力气了，强行突破会全身崩裂而死，老子需要你这张完整的蜘蛛皮！”

　　看着这一切的库洛洛眼底闪过失望，手中书本自行翻页，得思考脱身了。可心里有股说不出的烦躁，他本能发觉这与以往的自己不相符。

　　“我操！这娘们真不要命了。”

　　想要剥皮的家伙嫌恶地跳开。而茉慈，已在转瞬间变成红呼呼的血人。

　　她时如何变成这样的呢——

　　忍受极端痛苦的同时，满脑子除了活下去没有别的念想，耳边听不到，眼前一片血红，体内暴动的念猛烈冲击禁锢，每一次突破都让痛苦加剧，全身不自然地抽搐。茉慈顾不上，比痛楚更强烈的直觉告诉她只差一点了。

　　再次恢复视听前，意识有一瞬停止，无边黑暗如暴风来了又走，快得像一场梦。虽还是喘气，但呼吸正在恢复平稳，血色的人颤巍起身，很快，她的身体也不再颤抖，站定在那里，冷厉杀意自她发出，惊悚异常。

　　这般景象，就像是魔女刚用利爪撕裂了大地，满身猩红不似她的血，而是在炼狱里肆意杀戮时所沐浴的荣光。

　　异象短暂震慑了敌人，两人对视一眼，即刻发起进攻。哪知那血人真如鬼魂一样，不但没有支离破碎地死掉，还很快占据上风。对她使用过一次能力的人，这回不得不拼死故技重施，指尖刚要触到她身上，就被生生劈断。

　　茉慈没有放过对方孤注一掷时露出的破绽，“咔嚓”脆响，第一个敌人的脖子和头被扭曲成诡异角度，再无生机。她跨过尸体，逼近已被恐惧支配的最后一个。

　　“可以停手了。”库洛洛说。

　　不可见屏障已随着主人消亡而散去，茉慈僵硬转头，看向朝自己走来的同伴，恢复些许平静，听命收手。

　　库洛洛对飞坦点了下头，“留活口。茉慈，我们回去一趟。”

　　“好。”她顺从回应。

　　身心皆是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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