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魂

　　上山后匆匆回了观里，在掌门殿里一当值的小师弟神色焦急，见着她和扶游后如同逢了甘露，忙上前对扶游道：

　　“师兄，你们可算回来了，今日晌午我给掌门送饭的时候，发现他咳嗽不止，哪知，凑近一看掌门咳过的帕里全是血，我给他的饭他也滴米未沾，我劝他多少吃点，他却说他倦了要歇下，我便没再叨扰。晚膳时辰，我见掌门还未醒，便不得去叫醒他，哪知掌门却昏着未起…师兄你们快去瞧瞧…大夫和云丰真人都在…”

　　话语间她同扶游心急如焚，忙紧赶着去师父的起居室。

　　一进屋，顾不得旁人在，她和扶游皆跨步到掌门床边，迟妩蹲下身，靠在床延，试图唤着他：

　　“师父…”

　　但他未曾睁眼，面色憔悴，比迟妩昨日见他时更加疲惫。

　　小师弟道：“昨日夜里，我在门外便一直听到掌门的咳嗽声，我进屋后见他脸色极差，便欲告知二师兄和师姐，但掌门阻止了我，还说是老毛病不要紧的，说歇歇便好了，哪知成了现下这般模样……”

　　迟妩觉得掌门一定是想着今日是她的生辰，怕扫了她的兴致才极力隐忍。

　　想着昨日一起用晚膳时，掌门还在同她和扶游说起下山的事，脸上还有笑意。现在想来，应当身体已是极度虚弱。

　　云丰真人一脸愁容，望着静躺在床上的师父：“你师父一直不想让人知道此时，若不是瞒不住了，我们今日都还不知晓。”

　　扶游轻闭眼，片刻睁开后叹气，不知对谁道：

　　“他一贯如此，凡事都喜欢自己扛着。”
　　又对师叔道：

　　“师叔，大夫呢？”

　　云丰轻叹：“大夫刚走，他道…师兄…”

　　他斟酌万分，几欲出口，又顾了她与扶游一眼，终是不忍开口。

　　扶游走近他，望着他的眼道：

　　“师叔不必瞒我们，我和迟妩已知大概，只是有段时间未请大夫为爹诊治，师叔如实告知便可。”

　　云丰真人见此，重重叹息，片刻后只得将大夫所言告知：“大夫说，你爹这病已入骨，最多三个月…能熬过三个月便是万幸。”

　　他扶额，眼眶微红，“师兄为人正义，对人和善，我不信，他会得这样的结局…”

　　三个月？原来师父的病已入了膏肓，迟妩觉得他一向活得清醒，他自己身子骨如何，他定有所察觉，怎会，怎会已到了如此地步？

　　心里陈杂着悲怆，但她知道此刻的颓唐并不能换来任何改变，故敛起了情绪。

　　云丰真人此言意味着，三个月内必得寻到怀生花，这是最后的希望，也是眼下唯一的路。

　　扶游走到掌门床边，为他掖掖被角，抚开额上有些银白的发。

　　他表情很浅，只是面容有些苍白。他心里越是沉重，面上越不想显露，只是身后紧握的拳已经不经意泄漏了他的忐忑。

　　他心中想法与迟妩一致，此刻不是伤情之时，他回身对云丰真人道：

　　“师叔，我和迟妩已有对策。”

　　云丰真人听此，眼里的悲痛化去一半，忙道：“可大夫说，已经无药可救师兄。”

　　扶游道：“我们并非要用药，而是要寻一种花，名怀生。”

　　云丰真人摸摸鬓发，思虑片刻后疑惑道：

　　“难道是怀生花？此花我曾在书上看过，十分难寻，况且它可是致命毒药。”

　　扶游道：“没错，但听闻它的剧毒能攻毒，不管怎样，我都会为爹寻来此物。”

　　云丰真人又长吁口气：

　　“不管怎么样，有法子总是好的，你们可知此花下落？”

　　扶游道：“我和迟妩明日打算下山，听闻霄魂阁可能得知此花下落，我们打算去此地打听。只是那的消息价值千金不止，更别说怀生花，定是价值不菲，得准备足够的银两。”

　　云丰真人道：“这个你放心，师兄乃掌门，就算是千金，能救他的性命亦是值的，明日你们下山之时，我便会为你们备好银票，只是我同师兄向来不太在意钱财，平日里积蓄也不多，只是眼下，师叔会尽可能筹集更多银两助你们。”

　　迟妩和扶游同时揖手，对他道：

　　“多谢师叔。”

　　云丰真人道：“不必谢，他也是我师兄，我同他一起长大，早已是我的至亲你们安心下山寻此物便是。不过，两月内你们需得折返，不然我担心师兄身体…”

　　扶游道：“师叔不必再言，我们都明白。”

　　云丰真人道将手搭在迟妩和扶游肩上：

　　“你们今日早些休息，明日还要下山，这里有我守着，你们放心便是，眼下最重要的是寻到怀生花。”

　　语落，扶游低身对云丰真人浅行了个礼，双拳紧抱：“那就有劳师叔。”

　　又对迟妩道：“走吧，阿妩。”

　　她转头瞧了瞧病榻上的师父，目光在她有些清瘦的脸上停留了须臾，然后才转身和扶游一道出了主殿。

　　迟妩觉得他脸色不好，“好好休息，明日见。”

　　扶游眼里倦色更甚，就算是这样，他的嘴角还是极力扬起些弧度：

　　“阿妩也是，早些休息。”

　　良晌，他才道：

　　“还有，生辰快乐。”

　　“嗯。”她浅笑回他，只是心底想着师父的事，内心苦涩着，笑容并不好看。

　　迟妩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眠。

　　她睁开眼，恍惚有一道人影闪过，她
　　起身望望四周，又空无一物，想是心中有些结郁，眼睛有障。

　　就这样，她彻夜未眠。

　　晨时见到扶游，他眼下泛着青色，想来情况并不比她好。

　　迟妩道：“东西都带齐了？”

　　扶游“嗯”了声，将几张银票递到她手中。

　　“师叔刚才让人送来的，你且保管着。”
　　迟妩将他手推回道：

　　“在你身上，我放心些。”

　　她记性一大不好，这几张薄纸又如此重要，迟妩不放心自己。扶游一向稳重有分寸，记性也好，交给他最为合适。

　　扶游没有推拒，将银票放在了贴身的细软中。

　　出发时，天还未露出白肚，山路有些崎岖，二人步伐不自然放缓，还未到山脚就已是破晓。

　　阳光透过云端照在她脸上，明晃晃的，还有刚刚醒来的雏鸟嗷嗷待哺的啼叫。

　　一切都生气着，他们也不能丧气，迟妩对他道：“扶游，今日是个明朗日。”

　　扶游似愣了一瞬，抬头望望天上的云，半刻后才望对着她道：“你唤我扶游？”

　　迟妩望着他的眼不语，她在他眼中看见了自己和蓝天白云，他的眼未曾浊过，倒映出的天地亦是明亮的。

　　“嗯。”

　　在迟妩心底，他从不是云深，他一直是保护她的扶游，那个从小仗义为她出头的扶游。
　　他道：“谢谢你，阿妩。”

　　迟妩看他：“为何谢我？”

　　他未答，只是听见他微叹似的笑声，那笑声不算明朗，甚至微不可闻，却依旧被她捕捉。

　　此刻的他们有些心照不宣的味道，彼此都没再讲话，只一味开始赶路。

　　霄魂阁离山脚有虽些距离，雇了辆马车，时不时看看窗外的人群，一路颠簸着到了。

　　还是同样的气派，即使已经是第二次到这儿，依旧觉得这楼造得鬼斧神工。这次门口的人三三两两的，完全不同于上次那样水泄不通。

　　下车后，二人本直接便欲进霄魂阁中。又想起里哥儿的话，没有名帖便不得入内，只是从何处求得这名帖？

　　门口有两个魁梧的青年把守着，扶游上前道：

　　“两位大哥，不知何处能寻到这入场的名帖？”

　　那两青年闻言眉毛都没动一下，更别说回答扶游的所问，迟妩也上前凑数道：

　　“两位大哥，我们有急事，可不可以行个方便，告诉我们怎样才能得到这名帖？”

　　两青年这才挪眼，上下打量着她，最终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好一阵，两人相觑一眼，又互在耳边私语些什么。

　　少顷，其中一人才转头对她道：

　　“你们跟我来。”

　　他们这举动让她有些迷糊，难道销魂阁只卖女人面子，还是说有必须两人以上才有进阁的机会？

　　本来想着进这霄魂阁的大门会费上些功夫，哪想如此轻易，不过眼下管不了这些，打探消息才是首要目的。

　　他们被带到一个极为奢华的房间里，这房里的熏香味太重，迟妩只觉鼻腔有些难受。

　　一身着华贵的女子出来相迎，走起来风情万种的，一看就久居风月之地。

　　她一头金灿灿的发饰，像极了画册上宫里娘娘们爱佩戴的，雍容华贵，只是戴在她头上却没有失了艳丽。

　　她声音有些飞扬，却又恰到好处，瞥了眼迟妩身旁的扶游，又望了望迟妩道，眸中有打量之色：

　　“小姑娘，来这里所谓何事？”

　　迟妩道：“我想找你们这里消息最为灵通之人。”

　　她又问，“你是这儿的主人？”

　　她看着她，声音依然媚骨：“我不是。”

　　迟妩道：“那请问你是何人？”

　　她笑道：“我是打理这座楼的人，也许就是你们口中的老鸨？”

　　在迟妩印象中，老鸨都是些富态的中年女子，而眼前的人年轻貌美，虽有些风情，很难将她与老鸨一词系在一起。

　　扶游道：“那你可知，这里何人的消息最为灵通？”

　　女子瞅瞅扶游，却没将视线放在他身上，反而对迟妩道：

　　“你们想打听何事？”

　　她与扶游对视一眼，扶游对她轻点头，她便道：

　　“我们想知道怀生花的下落。”

　　女子惊道：“怀生花？听闻此花有剧毒，你们寻它做甚？”

　　扶游道：“自是有我们的用处。”

　　女子拿起桌上一把云扇，缓缓扇动着，语气慵懒道：

　　“我只听闻过此花，下落嘛，那是断然不知的。”

　　此言一落，迟妩心里顿时一沉，但女子又道：

　　“我们阁主消息最为灵通，你们或许可以问上一问。”

　　扶游忙道：“你所说可是‘揽月’？”

　　女子嫣然一笑道：

　　“然也。”

　　她疑惑道：“‘揽月’阁主行踪不定，我们要去何处寻她？”

　　这霄魂哥东家从来是神龙不见首尾，上次在门口众人只是想观望一眼都难如登天，更何况单独与她见上一面，况且她又怎会将消息告知我们。

　　她见扶游的眉也蹙成了一团，想必心中和我担忧着同样的事。

　　女子嗔笑道：

　　“瞧瞧你们愁成什么样了？我们阁主行踪虽飘忽些，却又不是神仙，想见总归是有法子的，听闻最近两日便要回来，你们可把握好机会。”
　　她此言令迟妩生惑，这美人东家昨日不是已至霄魂阁了，怎道还没回来？

　　她将心中所言吐露：“你们阁主不是昨日已归？我看昨日外面人山人海的，都想一睹她的芳容。”

　　女子道：“阁主最近的确要回霄魂阁，不过还未归，大抵是那些人以为阁主已回，来凑个热闹罢了。”

　　那凑热闹的人中便有迟妩，未想到昨日这来瞧这一家东家的都是瞧了个虚空。

　　她走到抽屉前，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她道：

　　“这是霄魂阁的名帖，有了它，你们就能自由出入这里。”

　　迟妩心底欣喜，对着她，“多谢！”，拉着扶游也同她一起道谢。

　　又觉这名帖来得有些容易，心底有些不安，但此人不像有恶意，于是道：

　　“姑娘如何称呼？”

　　她笑道：“婉娘。”

　　名如其人，娇婉媚人，迟妩立马就能记住。

　　她将细软打开，拿出一些散碎的银两。

　　“婉娘，名帖是何价？如果这不够我们还有…”

　　婉娘打断她：“不必，你们收好便是。”

　　这倒在迟妩的意料之外，不要钱财，那要什么？

　　迟妩疑惑：“婉娘，可是有何事想要吩咐我们？”

　　婉娘脸上依然笑着，她摇着云扇道：
　　“想太多，姑娘。”

　　她道：“那为何……”

　　婉娘盯着她的眼，香气逼人。

　　“因为你生得一副好皮相。”

　　迟妩：“……”

　　这理由竟让她一时想不出反驳之词，是不是婉娘盘算着想让她做这霄魂阁的姑娘，然后想以此为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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