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小宫女

　　紫薇殿内殿小宫女，看起来不过比粗使宫女等级略高，工作内容及福利待遇却天差地别，其他暂且不说，光工作时间就甩粗使宫女几条街。不用凌晨上工，不用风吹日晒，皇帝御辇离开后，才是她们劳作的时间，七点上工直至第二日七点交班，夜里还可以光明正大在暖阁里睡觉，时间及其规律。

　　在紫薇殿卿华阁里劳作了一周，玲珑出人头地的想法迅速被浇熄，觉得在这个岗位上混吃等退休似乎也是极好的。

　　与美滋滋的钟玲珑截然不同，这七天时间里，总管太监魏无名及贴身太监三喜几近挠破头。几轮排查下来，紫薇宫里的钉子倒是查出几枚，可关键事情毫无进展，他们并没有查明陛下突然转好的原因。羲皇时而能见到邪祟，时而见不到，众人摸不清规律，自然也无法根除皇帝‘癔症’。

　　“第八日了，如果今夜平安无事，那么就能肯定，陛下的病情有所好转，两日中有一日能够正常休息，接下来就要调查为何双数可以见不到邪祟了。”眺望夕阳西下，魏无名喃喃自语，无比期待皇帝能够安稳度过今夜。

　　“放心，双数日子陛下确实可以睡得安稳，这规律应该稳定了，只是不知陛下为何突然好转，明明嗣道道长用尽天才地宝，集无数道家高手都没有成功。”三喜比魏无名考虑得更多，因为他懂得玄幻之术，深蕴乾坤之法。他是命逢十干禄，富贵天成之命格，可惜生于前朝末期，那时天下大乱，世人食不果腹，即便他这样的好命格也只得被爹娘卖入皇宫为阉人，才谋求一条活路。后来，他因骨骼清奇，被皇家观天府所吸纳，练习术法，十五岁即有所成。羲皇起义，攻占王庭，因皇帝本身之特异，夜间无法由正常宫人所服侍，几番挑选下，才有了三喜的出头之日。

　　作为贴身太监，他虽没有魏无名之权力，却也没人敢得罪他，宫外的父母家人因他一人得道而鸡犬升天。所以他丝毫不怀念万恶的前朝，只一心拥护羲皇，为了能让羲皇千秋万代，他必须找到令羲皇好转的因由。

　　“今夜一过，若陛下没再遭遇邪魔，那么明日所有排班流程不变，咱家好好捋顺捋顺，这变化到底出在哪儿。”

　　日头终于落山，太初城逐渐被黑暗笼罩。魏无名没有如往常一般退出紫薇殿，反而如同粗使宫人般守在正殿门口，等待消息。三喜则点点头，一脸虔诚步入内殿。

　　咔哒~咔哒~咔哒~日晷上的铜针不断走动，暮色亦随之深沉。所有知情人都神色紧绷，似在等待最终审判。但与魏无名、三喜相比，更紧张的还要属钟玲珑。

　　穿越来此，玲珑一直是清汤寡水地就付，不想今日午间得遇皇帝赏赐宫人餐食，她一时没忍住，啃了个大蹄髈，馋虫倒是满足了，肚子却咕咕叫了一下午。搭档喜春哧哧偷笑，怪异瞥她好几眼，这时玲珑才后知后觉，感情大伙儿不吃，不是因为油水足，而是怕吃多了肠胃受不住，主子眼前当差出差池。

　　可惜，玲珑知道的晚了，后悔也晚了，忍了一下午，还是没抗争过生理反应，不得不跑去茅房，解决个人问题去了。可回来时宫情大变！往日入夜冷清至极的紫薇殿突然热闹起来，值守人员增多不说，大内总管魏无名竟然亲自堵在大殿门口充门神。她不过出恭一场，难不成错过了一个世纪？

　　眼瞅着正门是进不去了，迂回到角门，看看上锁没有吧。玲珑打着如是主意转身离开，小步伐捯饬得飞快，罕怕兰芳姑姑清点上夜人员，给她记个旷工处理，到时再将她撵回原职，那可就呜呼哀哉了。

　　穿过抄手游廊，向右一转便是个一人高的小角门，这角门供宫人们日间使用，夜间落锁。玲珑来时，门已关合，好在尚未落锁。

　　庆幸地扬起嘴角，玲珑拔下发间银钗，插进门缝里略微上挑便打开了门闩。刚要入内，便听见远处正殿里‘噼里啪啦’声传来。这时，玲珑脑海里不由想起另一班组小姐妹秀桃的话来。

　　“夜间若听到陛下寝殿里传来异响，千万不要查看，赶紧将暖房落锁，一切自有三喜公公处置，不然死了都没处喊冤。”

　　当时玲珑还好奇不已，觉得羲皇身上隐藏着无数秘密，有点像美女与野兽里的野兽，莫非他也身受诅咒，会深夜变身？当然，除了秀桃，其他人也给过她忠告，并或多或少八卦了些皇帝辛密，只不过这些辛密都似是而非，离奇得可以。至少玲珑不信，因为自她调入紫薇殿后从未遇过诡异情景，想来是宫人日常无聊，编着瞎话解闷儿吧。

　　不敢翘班。玲珑不知者无畏，急冲冲向殿内冲去。

　　另一面，羲皇司徒仲自然也想探寻周身突然改变的原因，亦想获知好转的规律，因此入夜后他并没有回关嗣道布置的寝殿，反而在书房落座，一边处理公务，一边等待夜幕到来。

　　若今日无甚变化，至少可以确定……

　　脑中勾画未来行事，笔下奏折却开始出现异变。一滴血、两滴血，鲜红的色彩滴在宣纸上，逐渐晕开，奏折迅速被鲜血浸泡，司徒仲所执之笔依旧在汩汩冒着鲜血。几个眨眼，血流到地面，汇集成小河。

　　“写啊，写啊，杀他满门，杀他满门。”

　　身后一双枯骨之手抚摸着司徒仲的臂膀，一点点探向他粗粝手掌，并企图握住他的手，代他行笔。司徒仲面前，还有三五只厉鬼在叫嚣，在呼啸，桀桀之声不绝于耳。它们肤色灰黑，肌肤龟裂，眼球暴凸，一双血盆大口直接裂开到耳畔，口中双排利齿不像人类，更像妖魔，一口足以撕碎壮汉手臂。

　　眼睑垂下，司徒仲陡然折断御笔。几息后，他猛然转身，从身后书架上抽出宝剑，肆意砍杀眼前‘异象’，他的眼里没有恐惧，只有狠厉杀戮，面对这些快要逼疯他的‘邪魔’，他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一将功成万骨枯！作为一军主将，死在他手上人的不计其数。活人尚不能奈他何，死人又何敢在他面前嚣张？

　　“活着你们打不过我，死了你们也不是我对手！总有一天，我要你们烟消云散，神魂俱灭！”削铁如泥的宝剑瞬间将紫檀木案几一分为二，书房中其他物件也尽数遭殃，器具玩物粉碎殆尽，剑光所致，剑气炸开，再无完物。

　　那些邪魔尖叫着四下散去，要说他们身无实体，不惧怕司徒仲的宝剑也不尽然，大概是身怀破军之杀气，潜龙之威慑，被他宝剑砍中，妖邪们依旧会疼痛不止，尖叫连连，可即便这样，它们仍不断尝试激怒司徒仲，让他失去理智。

　　“陛下，陛下，您快清醒。”

　　司徒仲双目赤红，手持宝剑在殿内屠杀妖邪，此时的他宛若疯癫，周身再度笼罩着阴霾，杀气四溢的他比恶鬼更凶恶，他才像是降临人间的恶魔。三喜几次试图唤醒他神志，都被他一剑劈开。无法，三喜只得拿出清心镇魂符，咬破食指，准备强行唤回陛下神志，只没想到下一幕直接让他愣住。

　　转角处一小宫女如箭矢般射出，直接跟陛下撞了个正着。只见常年习武，身手矫捷的羲皇猿臂一伸，一个借力打力，直接将小宫女推撞到立柱上，随即手持利剑，正直向宫女刺去，只最后一刻，剑尖偏移，长剑尽数没入圆柱，徒留剑柄在外摇曳。这若是刺中人身，必然透身而过，死得不能再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准备冲回值守暖阁的玲珑就这样差点丧命。转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剑柄，她只觉心脏突突，汗毛直竖，四肢毫无知觉。

　　“咳，咳咳……”半晌，终于记起还要喘气的玲珑咳嗽不断，这一刻她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疼痛，方才一撞，差点撞断她肋骨。

　　“你是何人？”眼前血色褪去，世间还原本来色彩，昏暗的狭廊里，一宫女在自己钳制下痛苦呻.吟。皇帝司徒仲理智回笼，周边嬉笑嘲讽之语消失，丑陋的恶心的妖邪也尽数不见，只有女孩，痛苦万分。

　　“回、回禀陛下，奴婢兰芳姑姑手下卿华阁洒扫宫女钟玲珑。”跪下磕头行礼，玲珑艰难报出身份。

　　“卿华阁……洒扫宫女……”司徒仲重复。

　　玲珑只觉死神就在身边。身前的男人给她无限压迫感，周身气势仿佛凝结成针，将她扎得千疮百孔。此时的他与那日清晨的他如出一辙。

　　司徒仲大掌搭在玲珑头顶，仿佛一用力，就能捏得她脑浆迸裂。

　　玲珑紧闭双眼，只觉死到临头。

　　他大掌缓缓向下，划过她脸颊，强行钳制住下颚，用力抬起。他扫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牢牢记住。

　　“睁开眼。”他沙哑着嗓子命令道。钟玲珑因痛苦和恐惧聚成一团的小脸渐渐舒展，一双杏目隐含痛苦地与一双狼眸对视。那是皇帝的双眼，深邃、莫测，像寒星冷月，又仿如万丈深渊，将人吸进去，变得万劫不复。

　　三喜将一切看在眼中，恭敬上前。“陛下……”

　　看了眼三喜手中来不及使用的符箓，复重新打量四周，半晌，司徒仲终于松开钳制玲珑的大掌，吩咐道：“看来她就是异数，三喜，交给你了。”

　　说罢，他利落抽出宝剑，看起来有些虚弱地晃荡回寝殿。
　　三喜回是，恭送圣驾离开。
　　“呼~”她是不是得救了？虽然全身都疼，但有一种重获新生之感。玲珑抬头望向皇帝背影，自认知道了谣言始末。原来皇帝是个精神病，夜晚会犯病，被疯子杀了，现代法律都不制裁，幸好她运气好，皇帝及时清醒，不然真要嗝屁朝凉了。
　　“你何时来的紫薇殿”皇帝消失，三喜突然发问，想来对玲珑替班之事无甚印象。
　　“奴婢才入紫薇殿不久。”玲珑回道。
　　“具体时日。”
　　“……”玲珑迟疑，还是如实回禀，“本月初九方调入卿华阁，初十正式值守，此前在兰怡姑姑手下，在殿外伺候。”
　　初九？初十？十六？略微计算，三喜望向玲珑目光莫名惊喜。
　　玲珑见三喜面色舒缓，以为事情已了，哪想三喜突然变脸。
　　“大胆！！！小小宫女，不知道紫薇宫夜间宵禁吗，为何四处乱蹿？”
　　三喜拿腔儿做势，吓得玲珑一哆嗦，还以为躲过皇帝追杀，又要被太监清算呢。“奴婢之前吃坏了肚子，去了趟茅房，这才冲撞了陛下，求三喜公公恕罪。”她忙不迭解释求饶。
　　“原来如此！”三喜不过是炸她一炸，见她毫无破绽，事情应该真如她所说，那她可真真是皇帝身边的变数了。“呵呵~咱家哪敢惩治姑娘你啊，叫玲珑是吧，哎呀，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亲自搀扶她起身，他态度谄媚得令玲珑肝颤。
　　“那、那奴婢可以回、回卿华阁当差了吧。”她怯怯发问。
　　“嗨，去什么卿华阁，跟杂家走吧，以后啊，你就在陛下寝宫当值了。”
　　“啊？”闻言，玲珑蓦然抬首，一脸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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