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小宫女

　　他被同情了！被一个小宫女同情！

　　司徒仲仔细体会这种感觉，陌生、恼怒和……新奇？原来在她眼中自己竟是这般可怜。可自己真的可怜吗？想他坐拥天下，权掌乾坤，世间无人能出其左右，他又怎么会可怜？一时间，脑海里涌出无数反驳之语，想要说与钟玲珑听，却又知道，那样的行为既幼稚又可笑。

　　冷静半晌，司徒仲终沉不下心来处理政事，所幸放下奏折，径自游览御花园去了。

　　此时花园郁木葱葱，花团紧簇，美不胜收，而比花朵更娇艳的是后宫粉黛。一路行来，轻纱扑蝶、抚琴焚香者无数，皇帝出现在御花园的消息似乎瞬间传遍六宫，被冷落多时的后宫嫔妃们纷纷使出看家本领，只为吸引皇帝瞩目。

　　这就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啊！司徒仲感叹。方才他怎么会对自己产生怀疑？蜂拥而来的女子让他找回自信，却也惹来他的厌烦与不耐。她们赤.裸裸的功利行为越发让他倒胃口。

　　在斥退一位大胆投怀送抱的女子后，司徒仲龙行虎步返回紫薇宫，许多迟来女子听闻皇帝已走，顿时捶胸顿足，如今这后宫想要出头，越发难了！

　　司徒仲觉得自己内心已不再受钟玲珑影响，可甫一回宫，钟玲珑便又扰乱了他的心神。

　　只见那娇娇弱弱的小女子正守在侧殿门前，一脸期待地向外眺望，像在等待家人归来。而在看到他身影后，她眸光一闪，步伐轻盈，翩然迎来。

　　“陛下，您回来啦，奴婢重新沏了新茶呢。”仿佛要将功补过，她脸上写满期待。这番作态与此前相去甚远，似乎司徒仲将她从亦坤宫中搭救出来，他们的关系便有所不同似的。

　　“哦？那我倒要尝尝，如果没达到我满意……就罚你接下来不准进食，直到明日日头当空。”司徒仲狭长凤眼一眯，其间恶意闪烁，随后满意看到小宫女笑容僵硬，嘴角抽搐。

　　说罢，他重回返房处理政务，并品尝钟玲珑得意之作。茶水久置，略涩，但搭配糕点新奇，造型似莲花，入口即化，极甜。

　　蹙眉，司徒仲并不喜欢如此重口，但一旁小宫女正满怀期待望向他，圆脸上写满求赞。

　　咀嚼一二下，他伴着茶水生生咽下。“何物？似有花香。”他问，没有外露丝毫情绪。

　　“是新摘的槐花拌蜂蜜，腌渍了半天后捣碎成泥，填入糕点为馅。”轻舔红唇，玲珑现在还在回味试吃时的味道。古代没有添加剂，食物味道多源自食材本身，所以‘甜’、‘极度甜’不容易得到的同时也越发让人着迷。

　　“甜能让人心情愉悦，陛下吃了是否开怀许多？”目光不离糕点，玲珑低声询问，显然在她心中，皇帝伤心的梗还没过去。

　　“谁说朕不高兴了？”

　　“可是方才太后娘娘……”

　　“放肆！”就像被触摸到逆鳞，太后两字刚被提及，司徒仲便目光犀利锁定钟玲珑，那种被扼制住命运脖颈的恐惧再度来袭。

　　“你知不知道，妄自揣测圣意是什么罪名？”他贴近她，威吓道。

　　踉跄着倒退两步，玲珑结结巴巴请罪，“奴、奴婢不敢！”形势突变让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放松警惕，即便皇帝将她调拨到身边，时刻差遣，日夜相伴，她也不能忘乎所以，自认亲近啊，他赶往亦坤宫救她，说白了，不过是为自己着想罢了。

　　‘伴君如伴虎’、‘阴晴不定’，种种词汇在玲珑脑海闪过，她越发后悔自己的得意忘形。

　　见她惊惧到颤抖，司徒仲连忙收回满身煞气，厉声道：“出去跪着，反思。”

　　玲珑应是，垂头丧气、满面懊恼离开，行至房门处，突然被皇帝叫住。“慢着，把这盘甜到齁死人的糕点端出去，边跪边吃，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候允许回来候差。”

　　嗯？双眸一亮。玲珑先是掏掏耳朵，随后不可置信偷窥羲皇一眼。这奇葩要求还真是……让人开心。皇帝，没想真处置她吧，只是提醒她谨言慎行，别犯忌讳，就是方才的黑脸太过真实，差点吓得她屁滚尿流。

　　小心翼翼凑到皇帝身边，玲珑悄咪咪端起糕点碟子，踮着脚儿退出书房，罕怕发出丁点声音再被加罚。

　　在书房外驻守的太监宫女见玲珑出来，一个个均向她投来同情目光。想必皇帝那句呵斥大家都听在耳中。

　　“你如何惹陛下了？魏师父还在正殿前跪着，现在又多一个你。”三喜公公恨铁不成钢道。皇帝金口玉言，说罚跪就罚跪，断不可能让她逃脱。可眼下夕阳即将西下，她不在皇帝身边，恐出骚乱。

　　“放心，我去去就回。”拍拍三喜肩膀，玲珑急不可耐离开。

　　小碎步紧捯饬，她悄然来到紫薇宫正殿前，打量了眼摇摇欲坠，面目人色的魏无名，遂利落地与他跪成一排。

　　“你、你怎么也来了？”魏无名惊恐，看来陛下果然龙颜大怒，连当事人都罚。“这次是咱家想差了，不该叫你随便被人调出紫薇宫，忤逆了陛下圣意。”他絮叨着反省自身。玲珑听得有趣，也不打断，径自吃起糕点来。

　　甜食，果然让人心情愉快，即便罚跪也美滋滋的。

　　“你……”老太监魏无名突然语塞，他惊恐的看着钟玲珑消灭一块又一块糕点。本以为那是皇帝让她高举头顶，做惩罚之用的物件，哪想到对方竟吃得兴起。

　　“别瞅我，不是我不给你匀一块，实在是陛下有旨意，罚我全吃完才能起身。”小口品尝糕点，玲珑仔细感受槐花蜜糖在口中化开的滋味，然而任凭她再怎么细嚼慢咽，一小碟糕点也很快被吃光，她舔光手中残渣，万分不舍起身。

　　“得了，我走了，魏公公什么时候回？”离开前，她顺嘴一问。

　　魏无名懵，“老奴也不知。”

　　“陛下该不会忘记你还跪着吧，放心，我回去提一嘴，叫你也赶紧回屋休息。”说罢，玲珑心满意足走回殿内。徒留老太监风中凌乱。

　　…………

　　夜，羲皇司徒仲沐浴完毕，锦袍加身，准备就寝。

　　玲珑立于床畔，半跪，用粗布挤干长发水分。房中寂静，连喘息声都微不可闻。

　　须臾，玲珑瞅了羲皇一眼，半晌，又瞅一眼。双目闭合的司徒仲终于在她灼热的注视下睁眼。

　　“何事？”他问。

　　“听说陛下下午去了御花园，王贵人和李贵人不约而同弹了首凤求凰，萧贵人更厉害，直接投怀送抱，但您竟然直接把她推开了，听说那可是个娇媚尤物，您怎么舍得推开她？”憋了许久，钟玲珑终于隐忍不住问出口，她表情丰富，一看就知道小脑瓜里想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叩~”

　　面无表情瞥她一眼，司徒仲毫不客气赏她个脑瓜崩。“谨、言、慎、行。”看来白天的惩罚都喂了狗，完全不长记性，典型的记吃不记打。

　　“哎呀~疼！”小脸缩成一团，她先是可怜兮兮揉额头，随后意识到错在何处，连忙捂嘴。

　　现代人的疏忽，对皇权不够敬畏，即便想要谨言慎行，也会在不知不觉间带出些东西来。例如听说皇帝逛了御花园，开口就透露她打探皇帝行踪的事实。幸好此时羲皇并不想追究，不然恐怕又得吃一顿排头。

　　“得了，别装了，朕不追究你。”司徒仲也不知为何，竟对眼前小女子分外纵容。

　　“哦，那陛下您为什么推开萧贵人？”一听不治罪，她瞬间回到最感兴趣的问题上。

　　哪个男人不好色，更何况是坐拥天下美人的皇帝？可自从玲珑来到紫薇宫就没有见过羲皇宣哪位嫔妃侍寝，更没有流连后宫。他清心寡欲得像个和尚。按说三十六岁正直壮年，不应该啊？玲珑疑惑。

　　“这也是你该关心的？不害臊。”斜兜她一眼，司徒仲觉得这小女子知道颇多。“按理说你入宫前也算大家闺秀，怎么会了解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的问话让钟玲珑语塞。

　　“不、不是有话本嘛！”眼珠一转，她尽数推给书本。

　　“没想到你还识字？都看些什么？”

　　“还行，认识一半吧。”能看懂繁体字，能写简体字，也不算文盲。玲珑暗自嘀咕。“至于看得话本可多了，大多是才子佳人一类。”她并不细细举例，罕怕羲皇真去查找有无此书。

　　“喜欢才子配佳人？”司徒仲转头看她，发现她也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

　　“才不是，好奇而已，话本上说男人女人会互相吸引，可您为什么没被萧贵人吸引？”钟玲珑努力装出纯真模样，其实骨子里还是想要探听皇帝不近女色的原因。

　　“你觉得呢？”并不正面回答，司徒仲反问。

　　“我觉得……”挑眉，玲珑一脸荡漾，笑得相当暧昧。“我觉得是陛下口味独特，不喜欢大胆主动的女子，更喜欢弱柳扶风，娇娇柔柔的小家碧玉。”

　　羲皇太过强势，又没有得到过母爱,所以他的喜好应该与自身性格完全相反，又与西太后有所相似。玲珑猜测。

　　然而，羲皇并不想解开她的疑惑。

　　只见司徒仲张口，将玲珑好奇心吊到最高处，随后又沉下脸来，陡然闭合。

　　“嗯？”陛下怎么不说话？玲珑急死。

　　“你走，朕要安歇了！”冷笑着从她手中抽回长发，他转身上榻，径自盖好锦被准备入睡。

　　这时钟玲珑直接傻眼，咋了？刚刚不还聊得好好的吗？想要戳他起来，可却没有胆子，无奈，只有撅着嘴巴恨恨离去。

　　听到关门声音，司徒仲悄然转身，对门而卧，面容冷峻，神情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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