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众生皆草木

　　我叫南佳悦，南风的南，佳人很愉悦的佳悦。

　　从我记事开始，周围邻居就说我的名字是爸妈随意取的，因为我爸叫南彬，我妈叫余悦。而南佳悦的寓意就是“南+悦”，他们两的结合就多了一个我。所以，我是多余的。

　　但是，我并不这样想，我不愿意承认我是“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的那个意外，所以我不服气的在新华字典上搜索了半天，终于搜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佳人很愉悦。从那以后，我的自我介绍就是开篇的那句话。

　　可是，多数时候，生活让佳人并不愉悦。

　　后来我想，我名字本身没有问题，应该是我的姓出了问题，南佳悦，难佳悦，生活总是难以让佳人愉悦。

　　老天嫉妒我，所以让我一语成缄。

　　十岁那年的冬天，S市下了我出生以来最大的雪，天气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路上的行人大多匆匆，佝偻着身子将身上的棉衣紧了又紧，长街的天像无底的深沟，阴阳交界的一条沟，隔开了家和医院。

　　就在距离我生日还有整一个月的时候，我爸去世了，在我们那的县医院。

　　从那以后，我对医院就有着格外的恐惧。

　　他走的那一天我正在堂哥家里吃饭，我婶婶面色凝重的接了个电话，之后就转头告诉我说，你爸没了。

　　一口饭噎在嘴里，大脑疯狂的搜索我爸可能去到的地方。十岁的我并不懂“你爸没了”是怎样的生命不能承受之痛，我甚至不理解这句话，以为像很多电影里面演的爸爸只是下去玩忘记了回去的路，直到我被堂哥领着走进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阴森的走廊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再后来，我看见眼眶泛红的爷爷，同在医院看病的堂哥的大姨掩面流泪，以及...脸上盖着白布的爸爸。

　　我不相信，明明前几天我们还在给回外婆家的妈妈打电话，叮嘱她要好好照顾外婆，我抢过来电话和妈妈抱怨爸爸不给我零花钱，妈妈让我乖乖的等她回来，刚过去的期末考试我又拿了第一名......

　　世事总是这样猝不及防。

　　其实爸爸的身体一直不好我是有感觉的，很多时候他会突然记不起昨天发生过的事情，他会半夜咳血，他的嘴唇常年都是乌紫色，可是我一直都以为只要他们去北京那种大医院看了之后就会没事的，北京的医疗很发达，北京的医生很负责，北京是一个创造奇迹的地方。

　　可是，北京医不好我爸。

　　他最终还是在老家的县医院撒手人寰。

　　爸爸生前是国家事业单位——教师，那时候国家出了新政策，所有去世的国家公职人员必须实施火葬。为了拿到爸爸的抚恤金，全家商量同意了这个规定。婚后就做了全职太太的我妈，在下了车的那一瞬间就瘫倒在地上，她以前最疼我，可是那次她却没看见我。对于我和我妈来说，后来十几年的日子里我们都不愉悦。所以，我常常在想，佳悦这个名字可能是老天对我最大的讽刺。

　　我始终记得那天的慌乱，黑色的骨灰盒，土坑的铜钱币，各式各样的花圈，悼念的人脸上悲伤的神情以及奶奶和姑姑在堂前的哀嚎。每个来悼念的人都眼泛泪光的看着我，仿佛死去的是他们的至亲，还有甚者私底下议论我是不是被吓着了，不偏不倚，恰好被我听了个清楚。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议论我，我只知道从那天开始，我再也不是小公主了。

　　我家没男孩，所以我由堂哥领着跪在堂前，给每个前来哀悼的人施以回礼，出殡前自然也由我哥摔火盆，青灰色的纸灰没有完全燃尽，还带着点火星子在寒冬中艰难挣扎，我知道他不想走，可是也不准留。

　　但是对于人的生死来说，往往更不能直视的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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