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女嫮目

　　陶府的一干事务皆由邹氏打理，因方产一女，不便理家，所以管家权现在老太太手里，邹氏嫁入陶家四个年头，前后生下两个女儿，长女姈瑶，次女出生半月有余，她们这一辈的女孩皆从女字旁，故大老爷陶冀取其名为“姝文”，邹氏这个嫡母，对待别人的子女一如己出，面面俱到，可惜端庄温柔的主母注定管不好家，做正妻识大体还不成，还须有手段，敢泼辣，不然立不住，便会生尤妈妈一干人等的刁仆，酿成大祸，此次交由老太太，想来凭老太太的雷霆手段，府内能清净一段时间。
　　嫮目秉着人要言而有信的原则，履行了对姈瑶姑娘的承诺，没过两天，嫮目起了个大早，一番精致的收拾打扮，携秋荷到了西福堂，此刻是辰时二刻，老太太尚未起身，嫮目只好在外稍候。
　　辰时三刻，老太太从内屋出来，端坐于圈椅上，曹妈妈立时添了两盏金丝红枣茶上来，又端上两碟豌豆黄，一碟红艳艳的樱桃，一碟枇杷，老太太端起茶碗，轻轻吹着。
　　嫮目起身行礼磕头，惭色道：“因怕过了病气给老祖宗，故孙女一直未向老祖宗请安，孙女愿您身康体健，福如东海。”
　　老太太和煦的笑着：“只要有心，即使不来请安也不打紧，地下凉，快快起来。”曹妈妈见状扶起了嫮目，嫮目安然坐下了。
　　老太太细细打量嫮目，嫮目亦偷偷斜眼，老太太面上慈祥平和，不失端庄威严，眼里是历经岁月的沧桑，老太太握着汤婆子，笑道：“嫮姐儿明年就八岁了吧？这个岁数的孩子，大多开始修女红了。”
　　“府里的孩子们还太小，独嫮目虚柢姐弟岁数足，可以入学，偏府里未设学堂，柢哥儿也是这两年私请了先生。”曹妈妈接着老太太的话，“我听闻平陆候府设了学堂，单有一女学，名头很是响亮，女先生皆为大家才女，论琴棋书画，德言容功，礼仪规矩，样样俱全，若姐儿去了那，日后更好说人家。”
　　老太太沉吟道：“然咱们家同平陆候府无甚交集，人家怕不会许哥儿姐儿入府读书。”
　　曹妈妈提醒道：“您忘了太太的嫂子同东湖郡主有番交情？当初东湖郡主的儿子坠马，还是杨氏救下的。”
　　“终究是郡主欠邹家杨家的人情，与陶家并无关系，咱们也不好去开这个口，再缓上两年罢，先聘个女先生来家教嫮姐儿。”
　　嫮目在一旁静静听着，忽听到东湖郡主的名字，嫮目两眼发亮，可不就是前儿个姈瑶嘴里竹枝馆的主人，嫮目好奇道：“老祖宗，东湖郡主是何人呀？”
　　曹妈妈为嫮目解惑：“东湖郡主乃魏国长公主的女儿，为太后娘娘的外孙女，圣上的外甥女，东湖郡主现是平陆候的夫人，极得太后圣上的欢心，当初圣上还特特赐了处别苑与郡主呢。”
　　嫮目心下暗叹，投胎是门技术活，人家一出生便是皇室宗女，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动不动就是恩封赏赐，一赐就是一处占地百里的别苑，人比人气死人啊！好在嫮目乐观，她始终认为，靠自己得来的最踏实。
　　嫮目又问：“老祖宗打算教孙女什么？孙女想学舞。”老太太微微诧异：“怎的想学舞？”嫮目乖巧的答道：“孙女觉着舞蹈多变，随乐翩然，亦柔亦刚，既可舞动倾城，宛若惊鸿，又可铿锵有力，坚毅激烈，女子的柔美与刚毅并舞。”
　　老太太与曹妈妈对视一眼，道：“你如此想很好，但咱们大家女儿很不必费神太多学舞，稍稍学个样子即可，横竖不是吃的这碗饭。”嫮目理解老太太的意思，当今女子主修德言容功，德为妇德，言为言行，容指容貌，而这功则是刺绣，女子具备四项，方可嫁个好人家，不过归根结底，女人的家世品性是第一条件，若是公主下降，相貌丑陋不善刺绣也有人家要，舞蹈不过是取乐男人们的玩意，大多只有青楼女子和以宠妃为目标的女子会下足功夫学，比如卫子夫和赵飞燕就是以舞宠夺专房，但前者以贤闻名，后者则以祸国闻名，故此，舞蹈只能算是附加分，没有真本事，精通舞艺也只能做红颜祸水，至少没有婆母会喜欢一个只会跳舞不会理家的正房太太，她们家的女儿好好的出身，又不是风尘女子，靠跳舞活命。
　　嫮目笑了笑，“孙女明白，学舞却可令身姿轻盈，仪态万方，自是有利的，孙女还想学琴。”嫮目这几日已大致想清楚，她前世干的是新媒体运营，是拥有500w粉丝的美妆博主，但是到这里派不上用场，前世她就明白，技多不压身，能学一个技能，便多一份后路多一份选择，到了这里，她也不会改变，不就是从头活一次吗，她依然选择做一个多才多艺能文能武的女子。
　　老太太奇道：“你还小，做甚学这许多？”
　　“一着是孙女感兴趣，二着是技多不压身嘛。”嫮目挠了挠头，尴尬的笑着。
　　“也罢，女孩子学些东西总是好的，只一点你要记着，甭管你将来学了多少东西，成了如何大才，莫忘初心，莫失良善，莫丢了做人的根本，你如今兴还不懂，你仅牢记了，来日定会悟出，你尚不用学旁的，单学刺绣舞蹈，习的东西杂了抽不出身，便会忙中出错，倒不如精习一两样。”
　　嫮目用力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一定会听老祖宗同父亲的话。”嫮目姑娘装模作样的离开了西福堂，老太太的道理同七岁小孩讲或许高深了，于她这个七岁的身体二十七的灵魂，嫮目是只听多无听少，这种长辈的谆谆教诲，她有多久没听过了，嫮目不免思念前世的亲人们。
　　秋荷出言提醒：“姑娘，您前几日应了姈姑娘的相邀，一会可还去？”
　　“太太生了五妹妹后，我还未去给太太请安，一道去吧。”嫮目收起多愁善感，她信奉柳暗花明又一村，眼前的苦总归熬得下去。
　　嫮目带着秋荷走到钟毓堂，嫮目问安了太太邹氏后，去寻了姈瑶，姈瑶把自己关在屋里，丫鬟婆子在外头站着，嫮目径直走进屋里，姈瑶此时正抹着泪，看清来人后，哭卿卿的抱着嫮目：“大姐姐，你可算来了，母亲罚我抄诗经，还不让我出去，明明我什么错都没犯。”
　　嫮目抹了抹额，这都是什么事，她宽慰道：“太太有她的用意，总不会害了你去，你照做便是了，我们一人抄一半可好？”
　　“我不要！我不要！凭什么罚我？就因为我漏嘴在祖母面前提了一句崔姨娘往我们院里插人的事吗？”姈瑶小姑娘不服气地大嚷，“本是她崔姨娘的不是，怎的成了我的过错？她一个姨娘，成日不安分守己，竟异想天开，她以为她配坐正室太太的位置？”
　　嫮目捂住姈瑶的嘴，“嘘，你且安静，太太不让你张扬，想是有她的做法，况且这事儿已捅到了老太太跟前，老太太不会委屈了你们，过两日就有交代了。”又指了指外面，“所谓隔墙有耳，崔姨娘既能在你们院子安插第一个人，就能安插第二个，好汉不吃眼前亏是也不是？崔姨娘不守规矩，老太太和父亲都会狠罚她的，我们只要顾好自己就成了。”
　　嫮目耐心的哄劝着姈瑶，外面不是崔姨娘的人也会有太太的人，太太听见女儿还在闹，必定更罚姈瑶，她抬起毛笔，铺开纸张，“我们先抄着，兴许太太见你认错便不罚了呢？”过了一会儿，姈瑶止住折腾，老实地抄起了《诗经》。
　　到了下午，天上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花，不多久便积了一层素白的雪，衬得天色越加明亮。
　　崔姨娘跪在西福堂的门口，侍女撑着油伞，曹妈妈搬了一个圆凳坐在屋口，望向崔姨娘的眼神满是嘲讽不屑，后院的姨娘都把手伸到原配嫡女的身上了，不知崔姨娘从何而来的胆子，行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求老太太予妾身一个辩驳的机会！”崔姨娘朝地上重重的磕了两个头。
　　屋里正立着一个珊瑚石薰笼，地龙烧得旺盛，温暖如春，老太太歪在炕上，品着香茗，咂了两口，淡淡道：“她既不自知，我且就教教她，身为姨娘当如何行事。”
　　陶冀垂首而立，虽是冬日，额头却冒出细细的汗珠，“母亲莫要同那不知礼的女人计较，母亲大度，饶了她这遭，我回头再狠狠罚她。”
　　老太太轻轻拨动着茶叶，一言不发。曹妈妈见状，上前说道：“老爷这便是让老太太为难了，崔姨娘那小蹄子见太太生产，一时不得起身，便掺和嫮姐儿院中的事，苦了嫮姐儿病了近一月，小小的身子都给拖垮了，她想做什么，老爷心里头猜不着一丁半点？”
　　陶冀面露惭色，崔姨娘是他的宠妾，惹出今日之事，或有他的宠爱依仗，使得崔姨娘无法无天，曹妈妈温声：“老太太图的是家和万事兴，崔姨娘却弄得家不宁，若给严家知晓此事，老爷觉着，严家是否会轻拿轻放？”
　　陶冀心头一惊，严家是陶冀亡妻的娘家，严氏已故，可子女仍养在府中，严家如若知晓此事，怕是难收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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