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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
我是春花，我不姓春，名字也不是花。春花是一个整体，我喜欢别人叫我春花，仅此而已。
在我二十岁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弟弟，别人都说他喜欢我，但他们不知道我也喜欢他。我喜欢他的寸头，他脸颊两边的酒窝，额头上的两个痘印，脖子上三颗小小的痣，连同他比我深的肤色，他的那条花臂。
我对别人说他死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死，相隔了快二十年没有见，和死了也差不多。
我没有纹身，虽然我喜欢的人是纹身师，如果我纹了身，我就可以对别人说：“嗨，你看我抽烟喝酒纹身，我也不是个好女孩！”
瞧我，一把年纪了还致力于装嫩，我现在不是女孩了，是做别人外婆的人了，为老不尊，是万万使不得的。
一九九九年的七月，我站在一个橙黄色的大门前，踌躇着究竟要不要进去，我透过门缝，隐隐的一丝阳光，我认清了挂在门厅的书法：不如退而结网。
我咂嗼着这句话，没了前半句的阻拦，意境倒是开阔了起来，忽然我听见有人喊我：“阿姐，阿姐！”是雄浑的男声。
我迈进门槛，一个黑色人影就立在我刚刚看了半天的书法下面，阳光在他的头顶骤然断层，他黑色鸭舌帽的帽檐上贴着一块圆形的金箔纸，间歇性的闪着光。
“阿姐来纹身吗？”他张了口。
我望了望四周，答非所问：“怎么就你一个人？”
“世界末日嘛，都出去避难啰。”他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仔细看着他，十八九岁的少年。
“怎么不读书哇，出来工作？”
“书读不好，就学门手艺。阿姐读书呢吗？”
“嗯，今年大二。”
两人聊完，仿佛没什么可说的了，他挠了挠头：“今天他们不在，我们可以用最好的设备，阿姐里边走吧。”
他打开一扇门，门上挂着一只绿色毛绒圈圈里的小鸡，一有人经过，就开始叫：“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我平时看着英明神武，实则非常怕疼，他走进去摆弄着针管一样的东西，我站在门口，进也不敢进。
那小鸡仔便不停地叫道：“欢迎光临，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他转过头来：“阿姐你快进来，不然快要没电了。”
我摇摇头，退了出去。
他跟了出来，问我：“怎么了，不想纹了吗？”
我张了张嘴：“我从来没说过我想。”
他仿佛有些气恼，抓了抓鼻子：“那你为什么要进这家店？”
“我以为我敢的，世界末日了嘛，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那你先过来，告诉我你想纹什么样的，下次等你想通了再来啰。”
我摇头：“没有下次了，今天是世界末日。”
“阿姐，这你也信？”他仿佛被我逗笑了，将鸭舌帽拿了下来，理了理头发，重新再戴上。
“你今年几岁？”我转移了话题。
“十九了。”他眨了眨眼睛。
“阿姐几岁啊？”他又继续问我。
“唔，二十一。”回答完，我又加了一句：“随便问女生的年龄，很不礼貌啊。”
他嘿嘿笑了一下，找了个凳子搬过来让我坐下，我摆摆手：“不了，我要走了。”
“阿姐别急着走，给你看个东西。”
他从裤兜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票子：“店里面威哥家妈妈单位的票子，我找不到女伴，阿姐想去吗？”
我翻着那两张舞会的门票，抬起眼皮看他：“我们才刚认识一刻钟。”
他笑起来：“阿姐，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一刻钟的朋友，请你记得这一刻钟。”
我叫起来：“阿飞正传喔，真的是活学活用。”我很喜欢这部电影，喜欢里边随性自如的粤语旁白。
“阿姐是同意了吗？”
“地址在哪里？”
“玉溪路118号。四点钟开始。”
“现在已经三点半了。”我看了看手表。
他忽然飞奔起来，朝我喊道：“阿姐你等我一下。”
我听到他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的声音，再出来的时候，换上了一件白色缎子面料的短袖上衣，上面印着花纹，是好几种颜色的叶子，一团一团地均匀排列。
他系着裤带，将上衣塞了进去，拿掉了帽子，露出一个平头：“再有一个墨镜就完美了，全场最帅，保准给阿姐长脸。”
他长得高腰又细，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穿这么一身确实好看。
我指着他的花臂：“你不怕到时候吓着威哥妈妈的同事喔？”
他低头瞧了瞧：“舞池里人杂，这样就没人敢欺负阿姐了。”
“你阿姐长得凶神恶煞，本来就没有人敢欺负。”
“哪有，阿姐长得像张曼玉。”
知道他在逗我开心，我笑了出来。
“阿姐穿米白的连衣裙很好看。”他很认真地夸赞我，令人感动。
我点了点头：“行了，小老弟，走吧。”
很久以后，我的这位小老弟告诉我，他一见面就想要勾搭我，在精神上，在□□上。当然，这都是后话。
我与他并肩走着，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于是我问了他。
“说来怪不好意思的，我叫沈秋霜。”他扭过头，看着街道一旁的树木。
“你咧，我不能一直叫你阿姐吧？”
“我叫春花，春天的花朵那个春花。”
“阿姐，你莫不是拿个假名糊弄我？”
“真的。”我向他解释：“我的身份证上就是这个名字。”
他颇为遗憾的笑了笑：“我以为阿姐的名字是想和我对仗。”
那时我与他还不熟，不好意思一拳打向他，于是僵硬地笑着，等回过神来，玉溪路已经变成了白杨路。
“走过了。”沈秋霜转过头来对着我：“阿姐，你在我旁边我太紧张，你看我，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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