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宠妃

　　南宫诀下了马，走到少年面前，伸出戴着银狐镶边毛皮手套的手，托起他的下巴，问，
　　“你认不认识独孤稔？”
　　少年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话。
　　南宫诀松开手，背过身，眯眼眺望远方地平线上的风景，轻轻地命令，“打！”

　　身后传来沉重的铁拳狠狠揍在□□上的闷声，却没有痛苦的哭喊，更没有求饶。
　　南宫诀一动不动站着，漂亮的眼珠子一会儿追逐飞翔的水鸟，一会儿在清澈见底的海子里找寻鱼儿。他站了多久，后面的侍卫就揍了多久。但始终没有哭喊和求饶传来。
　　最后南宫诀不得不喝令，“停！”

　　他转过身来，看到跪着的少年还是跪着，并没有瘫倒。只是他硬朗的五官已经略微扭曲了，鼻梁完全被打断了，眼角也开裂了，嘴角额头都青肿一片；至于身上，表面上看不出多少伤痕，但他的胸骨已经有一处塌陷了，一条腿也在痉挛。
　　可少年依然一声不吭。

　　南宫诀笑了。
　　“好小子，也够蠢的。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独孤稔是你老相好？当初她去长安时，出城门前大闹使节队伍，想浑水摸鱼把她带走的那个人难道不就是你么？蠢货，来让本王告诉你，这小妞儿为了得到荣华富贵，早就陪着汉帝那个老鬼睡觉了，你还用得着这么维护她？”

　　原先一声不吭的少年终于愤怒了，抬头反驳，“她不是那样的人！”
　　南宫诀拍手大笑，“蠢货蠢货，世上竟然有这样痴情的蠢货！”
　　他笑得前仰后合，肆无忌惮，惊起了芦苇丛里的水鸟扑棱棱地飞，传出去很远，还在空旷的海子上空回荡。

　　笑声渐止时，他的眼睛又黑沉得深邃不可测，心里一股闷气涌上来，他突然暴怒万丈，亲自伸手狠狠扇了阿伽几个耳光，一边咬牙切齿地骂，“蠢货，你竟然敢喜欢她，你也配，你这个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废物，你连想都别再想到她一下下……”

　　他拳打脚踢了一番，才泄了心头火，冷静下来，想起了阿末密函中，独孤稔提到的交易。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轻蔑地望着已经被他打成重伤的阿伽，心想等到大功告成，一定要取了这小子的狗命，否则……嗯，否则怎样，这种低贱的楼兰男子，怎么可能和他抢女人。话虽如此，他却还是含着隐隐一份嫉妒心。

　　他克制着自己，一字一句说，
　　“既然你这么蠢，那就让你来做我和她这笔交易的见证人吧，阿伽。但是从此，你的命，也是压在这交易上的砝码了。”

　　处理完这件事，南宫诀又骑马回了营帐里。
　　似乎闲来无事，于是拿出一把精巧的小刀，细细地修理着自己的指甲。静默了一会儿，忽然问站在一旁的阿胡尔，“他俩睡过没有？”
　　“谁？啥？”阿胡尔没明白他的意思。

　　“独孤稔和那个阿伽，睡过没？”南宫诀不耐烦地解释。
　　“哦，这个啊，”阿胡尔很茫然，搔搔脑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觉得这个问题很莫名其妙，而且，有啥好问的。他之前抓了阿伽后，没想到这件事，所以也没问。现在南宫诀问他，他想了会儿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正想回去找阿伽问问，南宫诀忽然自己回答了，
　　“我觉得他俩没睡过。”

　　阿胡尔立刻呼应，“对，肯定没睡过。”他偷瞄一眼南宫诀，忽然又想：这独孤稔就算没和阿伽睡过，可已经和刘彻睡了啊，这……
　　不等他琢磨明白，南宫诀仿佛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似的，立刻抢着辩解，“那不一样，和刘彻睡，那是为了我。”

　　阿胡尔立刻再次呼应，“对对，都是为了小王爷您。她和刘彻没感情，和阿伽有感情没睡过。”
　　呼应完暗暗擦一把头上的汗，觉得此时的少年王看起来毫无素日的精明谋算，反而一脸孩子气。

　　好天气说换就换。不过晴朗了一两日，又开始连绵飘雪了。
　　就在天气刚刚恶劣后的第二天傍晚，玉门关。
　　一场恶战来得如此之快。匈奴人的突袭说来就来。

　　“嗬嗬”的吆喝声里，匈奴人用他们自己的语言粗野地辱骂着汉军，骑着战马快速地奔突到玉门关下。刀光剑影一瞬间扭曲了所有的人影。
　　一束束裹了火油布的火把从城楼上扔出去，照亮了四周如狼群密密麻麻包围过来的匈奴军队，他们饥渴的眼睛紧盯着汉朝守军，仿佛饿极了的野兽。

　　“搭连□□！”上官晏指挥督战。
　　一排排雪亮的□□立刻伸了出去，随着一声令下，联排的箭雨同时飞射，狠狠击中首当其冲的匈奴士兵。接着第二排，第三排箭雨接踵而至，不让敌人有半分喘息的机会。
　　这是以少胜多，压制大部队敌军的最好作战方式，但也最耗兵器。

　　半个时辰后，连□□不得不收敛起来。而匈奴大部队虽然被打压了不少，但还有几万人气势汹汹地奔突而来。这就是和匈奴人作战最令人头痛的一点：他们真的是骁勇善战不怕死，专横斗狠的种族。
　　他们可以无视还在流血呻-吟的兄弟，踩着他们的尸首冲上去拼杀。他们以汉军的人头作为换回美酒和女人的酬劳，用对方的性命作为自己生存的最基本交换条件。

　　几乎所有的士兵都上阵杀敌了，连原先在关内休息的一些劳工，凡是身体还算好的也自告奋勇地冲出去了。
　　上官晏在城楼上指挥，眼见着下面血肉横飞，城墙边堆积的厚厚冰雪，已经被洇湿成了鲜红色。
　　火光跳跃在他专注凝重的双眸中，几乎看不出他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一个又一个士兵在他的注视下倒下来，凶狠的匈奴人还要连砍数刀才罢休。昨日还在和他微笑聊天，说想念家乡想念未婚妻的年轻小伙子，转眼就被匈奴人的战马践踏得不成人样。

　　玉门关守卫眼下不到八千人，申请的一万人精兵被匈奴人算计了，死伤大半还在敦煌疗养。而今晚来突袭的匈奴人，少说也有三万人。连军备物资都不够用的寒冬腊月，他带着这些忍辱负重的士兵节省着食物守护着东西第一关卡数月，却要迎战靠抢劫西域小国养得膘肥马壮的匈奴大军。

　　城楼下的火油布渐渐烧光了，上官晏眼中的火光却熊熊燃烧。
　　他环视了四周一圈，看到的是所剩不多的守兵，或是持着剑戟等待他最后的冲刺命令，或是和他一样持着□□隐忍着站在城楼上，悲痛和愤怒似乎都能积聚成冲天之火燎遍荒原。

　　他伸手紧了紧自己的腰带，从腰间拔出残虹剑，声音不大，却清晰冷静，“除了值夜的一小队留下，其他人跟我出去。万不得已的时候，值夜小队在城楼内遍洒火油，如果匈奴人攻进，放火！”
　　这场血战避无可避。
　　上官晏驱使着自己的坐骑到了城楼下，大门刚刚打开一人宽窄的缝隙，他就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一个凶神恶煞的匈奴将领率先扑上来迎战。上官晏一剑挡开他的弯刀，眨眼间快如闪电地连攻几招，瞅到空门直刺对方的腋下。匈奴将领闷哼一声，摇晃着避开了他。
　　旁边两个匈奴士兵立刻冲上来替补，分工合作，一人砍他，另一人凶狠地砍他的坐骑。上官晏侧身避开一人的同时，先把砍马的士兵刺翻在地，回身再刺中另一人的脖颈。

　　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溅到了他身上和战马上。
　　马儿毫不畏惧，这是跟着他从建章营出来的战友，见多了生死之际，也分得清敌友。趁着四周的匈奴犹豫着，他纵马冲入敌阵深处，挥剑如流星璀璨划破杀机重重，在黑夜和火光的交替中腾挪刺杀……

　　这三日里，昏天黑地。每日的黎明来得特别晚。黎明前的黑暗漫长如光年。
　　每次上官晏的手臂挥剑挥到麻木时，身上就会挨上凶狠的一刀。剧痛刺激到筋疲力尽的身体，让麻木的手臂再次复苏，于是抖擞精神再次迎战。
　　杀，杀，杀！没有退路的厮杀！

　　为了皇上和大汉王朝而厮杀，为了千万黎民百姓而厮杀，为了死守身后那道关卡而厮杀。无路可退，只能用血肉叠成障碍，阻止匈奴人闯过去。
　　他跃入敌阵的时候，身后跟了数千士兵。可他们面对的是几万的匈奴人。他们要以一当十，对阵好勇斗狠的匈奴人。
　　身后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铺开一条横流的血路。他已没有时间回头看一眼，只听到许多士兵为他挡了无数刀剑，倚在他身边倒下时，还不忘叮嘱一句，“都尉小心！”

　　血战到第四日的黎明，匈奴人终于溃败撤退。他们还有数千人马，但已经被玉门关官兵杀了几万人，损兵折将地很厉害。最重要的是，即使玉门关已经仅剩一千余人，这些人也决意视死如归，并不打算投降或者开关。继续强攻是鱼死网破的做法。匈奴人决定撤退，等待来日方长。

　　这日清晨，疲惫的军马缓慢地后退，渐渐消失在视野中。而上官晏也没有能力派人追踪，只是在确认匈奴人撤退后，才持剑噗通跪倒在玉门关下，跪倒在满地的士兵尸体旁边。
　　这些都是他的兄弟，他们昨日还和他一起靠着一碗烈酒和荤话，以正当年的青春煎熬在极寒荒漠，今日就以鲜血荐轩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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