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宠妃

　　“就凭你？”阿末本想嘲讽她一番，但看到她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可怕，他忽然就气馁了。
　　一个在白昼一直柔顺隐忍的小女孩，在黑夜里忽然变成了某种雌性的野物，连自己亲妈的命都可以豁出去不要了，哪里还能随意被他恐吓到。这个呛人的小辣椒就交给南宫诀吧，他要是夹在中间坏了事，南宫诀能剥了他的皮做手套。

　　“那你说，什么情报，什么条件交易？”阿末忽然有点结巴。
　　“前些日子，南宫诀派人突袭玉门关，都尉上官晏已经识破他是在试探，所以速战速决后立刻向皇上请奏，申请增加一万兵力和相应军备物资，预防南宫诀后续的袭击。皇上应允了。”独孤稔说，“今天早上，我看到于将军领旨出来了，他是专门负责西部物资调配的；还有建章营的龙将军，已经调集兵马了。”

　　“哦，这样啊。”阿末松了口气：好歹能和南宫诀交代了。
　　“至于我的交易条件，”独孤稔顿了顿，“从这一次开始，每一条情报，都要交换至少二十个楼兰族人的性命得到保护。也就是说，我这次给了你情报，南宫诀就必须保证我母亲和二十个族人从此永远不再受到匈奴人的欺辱！”

　　“这这……”阿末乍一听觉得很没道理，仔细一想却明白个中意义了。楼兰人虽说不是在匈奴人的统治下，但动不动就被匈奴人烧杀抢掠，毫无生命保障。独孤稔的条件，相当于把这些族人都列为保护名单，让匈奴人不能动他们分毫。
　　“你的条件，我会转告右贤王的。”阿末说，转了转眼珠，“至于他怎么考虑，那容之后再转达给你。”
　　“我提的交易条件，他必须实实在在做到。”独孤稔说，“别以为我在长安不了解情况，就可以随便糊弄我了。我要求找楼兰的族人知晓并监督这次交易，才能确保南宫诀不耍诈欺骗我。”

　　阿末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他印象中，自从来了大汉，独孤稔是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小女孩，是什么时候蜕变成这么凌厉的小女人了？
　　“你，你总不能让全楼兰的人都知道你在长安做奸细保护他们吧？”阿末忍不住问。
　　独孤稔沉思了片刻。

　　之前她已经想好了初步的计划，但也不确定可行不可行。可是如果不尝试一下，她从此都会陷入极为被动的境地。
　　“我要求找一个楼兰的族人，作为这笔交易的见证。”她终于开口，“由他负责和南宫诀交涉，保护那些被我的情报交换得到生命保障的族人。”

　　这个人，必须勇敢，不畏惧南宫诀和楼兰王的权势；这个人，必须对她忠诚，不会随意联合南宫诀背叛她。
　　谁？在习惯了卑微的楼兰国，还有谁能和她联手，拯救麻木不仁的族人？
　　独孤稔苦苦思索了大半夜后，脑海中浮现了一个黝黑硬挺的面容。

　　在芦苇丛生的海子边，他的眼神热烈如火，他抱着她，说，“不要进宫，做我的女人吧。”
　　阿伽！
　　这个男孩子落寞的目光，追不上她东行的步伐；可无数次重现在她的梦境里。
　　在梦里，他拉着她的手，漫步在朝霞漫天，水鸟齐飞的蔚蓝海子边。他们身后，渐渐跟上了一个孩子，两个孩子，三个孩子……

　　“阿伽。”她冷不丁出声，打断了自己逐渐滑向脆弱的情绪。
　　“谁？”阿末追问。
　　“在楼兰海子边，有一个捕鱼的男孩子，叫阿伽。”独孤稔微微侧过了脸，不让阿末看到她眼中润湿的泪光。
　　“找到他，让他来做这笔交易的监督人。”
　　说完她就兀自离开了花房，头也不回地朝采薇榭走去。

　　回到采薇榭时，两个侍女还在呼呼大睡，全然不觉她的来去。独孤稔脱了斗篷，就往床上一躺，似乎全身都没了力气，软绵绵的。刚才面对阿末时的坚强和冷静，都在一个人时悉数分崩瓦解了。
　　她忽然很想念阿伽。她忽然觉得梦境里和阿伽手牵手走在海子边的生活，是那么令人向往。

　　可她无法过这样的生活，不是她贪图做汉皇美人的荣华富贵，而是此时的楼兰，根本无法给她那么平静美好的生活。
　　所以她才要用汉朝的情报，交换一个个族人的性命。直到整个楼兰国都可以摆脱匈奴人的欺辱。

　　阿末的密信快如白驹。
　　南宫诀看了后，先是仰面一阵大笑。“小丫头，从马厩到永巷，各种出生入死，在长门宫还害得我多花了一笔钱去保她小命，她倒是历练了，居然学会了和我讨价还价斤斤计较……”
　　他把密函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薄薄的绢布徐徐烧成灰烬。
　　“那，让阿末怎么处理呢？”阿胡尔询问，“要不要剁了她母亲的手指送给她？”阿胡尔习惯用强势的威胁来解决问题。

　　南宫诀嫌恶地摇摇头，“血肉模糊的，送过去早就臭了。再说，这小丫头万一疯起来真的撕破脸，对我们的计划没好处—就依了她吧，去把那个阿伽找出来--只有我那个同父异母的野兽哥哥才会认为多杀几个楼兰人就能建立大匈帝国，他连汉字都不认识，当然不了解汉人的历史中武王为什么能伐纣。”

　　离楼兰几百里外的玉门关又迎来了风雪夜。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巴掌大的雪花片铺天盖地密密麻麻，黑与白，迥然分明，交错编织成整个视野，仿佛一个隔离了外界的独立空间。这个空间，只为战火而分割。一旦开战，天崩地裂，一切皆可毁灭，用血肉堆积成不可逾越的屏障。

　　上官晏抱着暖炉枯坐在灯下，剑眉紧缩。上次上书给皇上的奏折里申请更多的兵马和军备物资，皇上已经恩准了，并派建章宫的人准备好送来了。他算算时日也差不多了，前几天已经派人前去敦煌迎接了，但却迟迟未到。他有点不安。

　　“敦煌守军急报！”外面忽然传来通报。
　　上官晏倏然起身，快步走到城楼上眺望。只见一个士兵飞快地驰马到了玉门关下，拿出贴身的令牌展示给守卫看。守卫放他通行进关，士兵满头满身的雪花，裹得像个冰坨子。但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冰雪，他疾步上前，对上官晏施礼通报，
　　“上官都尉，建章营派遣的送到玉门关的补充兵力在半路上遭到匈奴人突袭，死伤大半；随军押送来的军备物资也被抢了！”

　　上官晏大吃一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建章营出来的兵马怎么那么容易被击溃？”
　　“回禀都尉，建章营挑选了一等一的精兵一万人，遣送到玉门关来。但他们出了长安就有部分人感觉不适。起初以为是水土不服，也不严重。但时间长了就有气无力。到了敦煌后加上天气恶劣，一些人已经发烧病倒了。而一小股匈奴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突袭我军，所以死伤十分严重。”

　　上官晏的剑眉拧成了疙瘩，他迅速铺开军事地图查看，“可匈奴人不可能从玉门关通过去敦煌啊？他们是怎么进关的？”
　　“回禀都尉，匈奴人人数不多，只有一千余人，他们并没有从玉门关过，而是绕着长城一直到了西泉墩，那里虽然地形崎岖，但长城段被冰雪压塌需要修复，守卫又薄弱。匈奴人趁机突袭进关。虽然很快被守军发现了，但这小股匈奴人似乎目的明确，就是直奔增援兵力而来。这些匈奴人像是死士，并不打算逃走。虽然最后全都被歼灭了，但，也重创了增援来的兵力……”

　　这消息来得太意外，让上官晏都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他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才能周全一点。
　　匈奴人只派了一千余人的精兵突袭进关，速战速决，目的非常明确，就是拦截朝廷派来增援玉门关的兵力物力。一千余人对付一万人兵力，就算是死士，若不是有十足把握，断然不敢冒这样的险。显然，匈奴人事先已经知道这增援的一万人会出状况，不堪一击。

　　可他们怎么会事先知道朝廷增援的安排呢？上官晏疑窦丛生。可惜眼下他人在封闭的关口，实在没精力去调查这件事。但这次突袭很明确，就是要截断他的增援。
　　上官晏走到了城楼上，望着外面漆黑黑的世界里遮天蔽日的雪花乱舞，喃喃自语，“看来，玉门关不日将有一场恶战。”

　　几日的风雪终于暂停了。
　　清晨难得风和日丽，冬日的太阳也暖洋洋的，南宫诀也只需要穿一件薄的银狐裘就足够了。
　　早上他喝了一大碗热腾腾的羊肉汤，吃了两个烙饼，才施施然地走出了匈奴营帐，骑上了骏马疾驰。

　　他的千里马是来自大宛的汗血宝马，肌肉强健，四肢修长有力，马鬃在阳光下飘扬，泛着淡金色。马背上的少年王更是英姿焕发，神采飞扬，在蓝天白云下如捐毒画像中的式神，吸引了不少楼兰少女的回眸。
　　她们纷纷驻足，凝望这个如风一般掠过的英俊公子，窃窃私语打听他的身份，得知后却立刻神色大变，仿佛看到了一个玉面恶魔。

　　南宫诀径直去了楼兰城的海子。
　　楼兰海子边素日都有人捕鱼，今日却都被赶走了。阿胡尔带着几个士兵，正围困着一个少年，等候他来发落。那少年身材魁梧，胸肌紧实，泛着健康的黝黑色。他被反剪着双手，跪在他面前，低着头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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