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宠妃

　　尝归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他养尊处优惯了，对钱财没什么概念。起初他拿了一块从楼兰带来的金饼去和汉人马夫商量，才换十个馍馍回来。众人盘点剩下的钱物一算计，发现按照这个速度花钱，用不了一个月，他们又要挨饿了。

　　“这可不行！这事儿得商量着来。”安丰最是精明，啃着分给她的半块馍馍，坚决制止尝归这样“大手大脚”地花钱，主动提议，要求由她来管理钱财和食物的兑换。

　　落魄到如今这个地步，大家也顾不得尝归的身份了，为了长远的生存考虑，纷纷提议尽可能地省着花钱。最后商量决定，每次由尝归拿出一件值钱的东西，交给安丰去兑换，由独孤稔和另一个男侍从陪同作为见证。
　　于是第二次，安丰带着尝归给的一块金子，和独孤稔以及一个男侍从阿慎一起，去找汉人马夫交易了。

　　安丰用妩媚的微笑把一个汉人马夫招了过来，“汉人哥哥，咱们商量个事儿好不好？能不能用这块金子，给我们换大汉使用的五铢钱一百枚？”
　　那汉人马夫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金子，想起前一天刚用二十个馍馍就换了这样一块金子，摇摇头不肯答应，“这不行，你这金子哪里值一百枚五铢钱。”

　　安丰收敛了脸上的微笑，说，“你当我没在你们长安的东市西市逛过？这块金饼若在市面上兑换，可不止一百枚五铢钱。我们王子前一日大度，不和你计较了，你倒是欺负我们上劲儿了。”
　　那马夫却还嘴硬道，“既如此，你便不要来找我换馍馍了。”

　　安丰一拍马厩的门，扬声道，“那好，我们找别人换去。我就不信了，这金灿灿的金子在这里就这么不值钱了。另外，若是我们王子有机会面见汉皇了，一定会告诉皇帝陛下，你这个小小的马夫是如何欺诈我们的钱财的。”

　　马夫于是急眼了，“我哪里欺诈你们了，是你们王子自己说换二十个馍馍就行了。”
　　“换了就是换了，欺诈了就是欺诈了。”独孤稔拉住安丰的袖子，一唱一和，佯作要走，“有机会面见汉皇了，告他一状—不换也行，等我们都累死饿死了，他也脱不了干系。”

　　一番争争吵吵后，马夫终于答应用八十个五铢钱换了这块金饼，又拿了五个五铢钱，给他们买了二十个馍馍带进来作为夜宵。

　　这个协商交易的结果已经让大家很欢喜了，“太好了，一块金饼能换半个月的夜宵呢！”
　　于是至此开始，每隔半个月，尝归就拿出一块金饼来，让安丰等人拿去换了汉制的五铢钱，再购买吃食。两个月后，他们胆子大了些，偶尔还加钱偷偷换了些肉食和药草进来，才勉强维持住在马厩的艰苦生活。

　　食物匮乏的问题解决了，可身处的环境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们。他们睡的就是专为他们‘腾’出来的马厩。
　　一共三间马厩，墙上用薄木板封住了原先和其他马厩连同的通风口。男子和女子各睡一间，尝归单独睡中间一间。但尝归经过这次的折腾，后怕了，坚决要求和其他侍从一起睡，唯恐半夜又稀里糊涂地被‘犯错’，还没个见证。

　　秋意渐浓，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冷了起来，半夜里寒风从马厩的破洞处灌进来，把睡着稻草席，盖着自己的薄袍子的众人冷醒。
　　而那些个因为多了他们这些杂役就轻松了的汉人马夫们，却在围墙结实的屋子里，睡得鼾声震天。而且因为多了从楼兰人这里搜刮来的钱财，这些汉人马夫口袋也松了，从他们值夜的屋子里时不时传来飘来肉香和酒香。

　　众人都感到了多多少少的心酸，他们没有忘记两个月前，他们还在未央宫里被奉为座上宾，被长安城的百姓仰慕为楼兰的和平使节；可如今，他们却比汉人的马夫还卑贱，和阶下囚并无差别。这样一直关押拘禁的生活，何时是个头？

　　深夜，睡在粗糙的木板床榻和稻草席上，许多人都没有合眼，默默地怀念起了遥远的楼兰。那里有大大小小的蔚蓝海子，沿岸有一排排雄壮的胡杨林和红柳；在这个初秋的季节，还有雪白的芦花满天，迷离了年轻男孩子的眼；再是迷离，也不会忽视心中认定的某位姑娘，因为她的眼眸，比海子更清澈……

　　可他们也没有忘记，如今的楼兰，经常被暴虐的匈奴人掳劫。匈奴人自己不会耕种，没有根基，他们把马匹赶到哪里，就掳劫哪里。而楼兰，无力地被匈奴人的魔爪死死攫取，飘摇在乱世，不知何去何从。

　　睡不着的时候，他们会坐起来围成圈，说些悄悄话。
　　“听说，这建章营里，有十万骑兵呢。”安丰说。
　　“哇，哪有那么多，我们每天也就喂一千匹的马儿嘛。”羌裕问。
　　“笨，十万匹马给你喂，你喂得了吗？没见有其他那么多的马夫在嘛。我们才几个人啊，只是喂了一小部分马匹而已。”安丰拍了一下羌裕的脑袋。

　　“几万马匹是有的，所以几万骑兵也是有的。”独孤稔不太肯定。
　　“既然有这么多的马匹，和骑兵，他们为什么不去打匈奴人？”羌裕又傻乎乎地问。
　　“怎么没打？卫青大将军不是带兵打了那么多年的匈奴吗？所以把匈奴赶到楼兰了。”

　　“可他们为什么不把楼兰的匈奴也打跑呢？”羌裕又问。
　　安丰的眼神黯淡下来，“因为楼兰是别的国家了，汉人才不管我们呢。其实如果让我选择，我宁愿做一个汉人，也不愿意做楼兰人。”
　　“可是你还是楼兰人啊。你又不是汉人。”羌裕又不识时务地和安丰唱反调。
　　“哎呀，你笨死了，我说如果可以选择的嘛。”安丰焦躁地推攘羌裕，“这么笨的小孩，不和你聊了，聊不下去了。”

　　此时，在遥远的楼兰，离楼兰王城不远的一个峡谷里，靠近孔雀河的一条清澈支流，南宫诀在这里驻扎了将近半年。自从派遣出了楼兰使团，他就在这里等候消息，看时势而为。
　　将军阿胡尔带来了从长安传来的第一份密报，却不是个好消息：楼兰王子因为在洗尘宴后失德，被罚做马夫了。
　　看到南宫诀虽然略微惊讶，却也没有动容，阿胡尔有些沉不住气了，“右贤王，这楼兰人果真不能成事。不如找机会杀光了他们，免得他们泄露计划。”

　　南宫诀放下了密报，起身在宽敞的营帐里踱步，虽然身量细弱，却自有一番笃定的气度，他淡淡说道，“急什么。汉帝一直得不到楼兰王的协作，这次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就相信他们。再等等看。何况，在未央宫里杀光楼兰使团，动静太大了，等于不打自招。楼兰人再愚蠢，也不会随便向汉帝透露我的计划—因为他们无凭无据。”

　　阿胡尔回想起楼兰使团离开前，乜斜他们的眼神，有些心焦，“可是，楼兰人憎恨我们。”
　　“憎恨？”南宫诀俊秀的脸上浮现一种玩味不透的笑容，“这是个很有趣的词。可是憎恨又是怎么界定的呢？楼兰人因为我们抢掠他们憎恨我们，可为什么不憎恨无能的楼兰王，也不憎恨只想利用他们，却不能保护他们的汉帝？”

　　他回想起独孤稔被他戏谑和强吻时的尴尬和恼怒，还有憎恶，越发觉得这种憎恨极是可爱，不禁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怀念着那一丝似有若无的她的味道，喃喃自语，
　　“有那么恨吗？”

　　一旁的阿胡尔没听懂他的意思，正要询问，南宫诀一挥手，“耐心再等等。还有，盯紧那个玉门关的都尉。这小子送使团离开玉门关后，在回来的路上拦截了我们的探子，简直警觉得像条狗。此人不可小视。”
　　阿胡尔领命而去。

　　南宫诀独自一人陷入了沉思，预测着接下来的汉朝动向和对楼兰人的安置，渐渐的，独孤稔的身影从这繁杂的时局中清晰地凸显出来，而哪些计划和谋略，都模糊成了她的背景。
　　他只和她相处了短短的三天，可他觉得，他会携她的手，步入未来的三十年。

　　他年不及弱冠，却对自己未来的三十年早有了安排。在他脑海里，一副庞大而坚实的帝国画卷，正要在他眼前徐徐展开。而他会步入这副壮丽的画卷，成为主持大局的核心人物。在这副画卷里，刘彻、楼兰王、上官晏、还有他的父王单于和哥哥艾提拉，都会成为配角，对他俯首称臣。可唯独独孤稔，却能站在他的身侧，微笑并肩，指点江山。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要她，他才没那么多的理由。就算她是个无足轻重的楼兰人，可他是王者，他有能力让她成为万众瞩目的阏氏，一生的红颜佳人。
　　所以虽然从密报中得知，独孤稔和尝归等人都在马厩受尽委屈，可在南宫诀看来，这是这位未来的阏氏要为他的帝国做出的应有贡献。只要她能顺利完成他的计划，以她这份功勋，将来足以震撼和臣服匈奴的所有人。
　　他对着空气轻轻地说，语调温柔如春水，“再忍忍，乖！”

　　时日见长，楼兰人在建章宫马厩里忍辱安定下来了。靠着尝归带来的身家，也能将就过活。可是他们在大汉马夫和士兵眼里，却积累了越来越重的蔑视。两月以后，丝毫未听到汉皇有任何宽宥尝归的讯息，这所谓的楼兰王子，低贱如奴，还有什么出头之日。于是他们被称为：楼兰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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