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宠妃

作者:烟花赏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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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恶神之魂


      抽噎声在人群里慢慢响起,低低的,漫漫如波涛,逐渐汹涌,四处澎湃。朝日从地平线那头缓缓上升,光芒万丈,笼罩整个楼兰城,绚烂如大漠中的圣地。日出而作的楼兰人,一个个打开了门窗,偷偷溜上街,挤在两边,目含悲凉,隐忍地望着这些无辜的少男少女们。当其中一个被自家亲人辨认出,人群中就会发出悲戚的呼喊,却又被左右邻舍的手捂住,以免引起匈奴人的不快而遭殃。可是哭声还是络绎不绝,如流动的阴霾裹挟了这支楼兰使节团。只有南宫诀冰凉如刀锋的目光沉沉扫过,才遏制住生死离别的悲痛爆发,只是勉力被阴霾吸附住所有的雷霆雨露。
      楼兰城此刻万人空巷。消息不胫而走,彻夜未归的孩子们牵绊了所有人的心。可是他们无能为力,咫尺距离,却无法伸出手,把自己的孩子拉回来。

      突然,从远处的拐角,传来跌跌撞撞的疾跑声,一声少年的呼唤划破死亡威胁的沉寂,“阿稔!阿稔!”

      一个健壮的少年不顾一切挤过人群,飞扑进楼兰侍从队伍里,强有力的臂膀伸出来,想要去抓住轻纱衣襟,却被眼疾手快的匈奴士兵一拍手中的刀柄大力打落。
      少年敏捷地缩回了手,就地打滚,想再次浑水摸鱼试图营救心上人。他翻身一滚,阻碍了正在行进中的步伐,队伍顿时混乱起来,女孩子们慌忙地挤开,以免撞到彼此。两个匈奴士兵立刻下马,冲进队伍里抓捕捣乱的少年。少年却如海子里的鱼儿一样,灵活滑头地四处躲避,把侍从和侍女队伍搅得乱七八糟。

      此时旁观的正在低低饮泣的人群,看到这混乱,再也熬不住,纷纷冲上前去,趁机也拉一把自家的儿女,搂头放声大哭起来,“我的孩子啊!”
      死寂的送行顿时没了秩序。匈奴士兵慌忙加入维护的工作,一些人蛮横地把亲人和出使团分开,一些人追捕带头捣乱的少年,还有一些人恼羞成怒挥鞭要打要杀。
      一片哭喊惩治的混乱场面,让南宫诀都所料未及,平静笃定的脸上也微微皱眉。但他看到手下训练有素,已经用强有力的恐吓和威逼手段,逐渐控制了局面,因此暂不出声。

      大将军阿胡尔经验老道,行军作战二十年,区区一场小混乱并不能吓倒他。他只观察了片刻,就立刻组织人手,及时有效地制止了混乱,最重要的是擒贼先擒王,他亲自上阵,一道雪亮的刀光劈下,把四处逃窜的阿伽给拦截了,并五花大绑起来,捆得像个粽子似的扔到了南宫诀的马脚边。
      “小王爷,杀一儆百?”他提议。
      南宫诀望了一眼阿伽,沉吟了下。他如果没听错的话,之前这个少年似乎在喊,“阿稔?”
      于是他黑如深渊的双眸望向了独孤稔。

      独孤稔收到南宫诀锋利如刀刃的目光,一寸寸试图割裂她心中的设防,探询她和这个少年的关系。她立刻冷漠而空洞地转移目光,望向别处,看也不看他一眼,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她更没有看一眼被扔在地上,随时都会被南宫诀的坐骑踩死的阿伽。

      双方隔空暗中揣度彼此片刻。南宫诀意味深长地笑了,低声说,
      “她知道,你这样没用的,根本救不了她。”
      这话,是说给阿伽听的;他以王者的傲气强权,嘲讽他的鲁莽可笑。

      躺在战马脚边的阿伽脸色白了白,紧紧咬着嘴唇,既不看独孤稔,也不看南宫诀。
      独孤稔也不发话。她深知,此刻她如果表现出任何一点点的同情或者怜悯,都会让阿伽随时被南宫诀处死。
      只有冷漠,才能救得了阿伽。这个尽管她不够深爱,却深爱着她的少年同伴。
      只是她胸腔里一颗心却砰砰直跳,唯恐下一刻,她的冷漠策略彻底失效。

      “打一顿,放了。”南宫诀最后说。
      “王爷,这样会不会太仁慈了?”阿胡尔不解地问。
      南宫诀摇摇头,“留着那小子贱命,说不定将来有用—当然,去查查这个阿伽,和独孤稔以前什么关系。”
      阿胡尔领命而去。
      独孤稔暗中舒了口气。

      为了安抚这些远离故乡的可怜人,南宫诀让楼兰王给每个人多加了一倍的干粮和一点零用钱。出使队伍被重新编排好,继续行进。这一次,谁都看得很清楚,宿命不可更改。所以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因为眼泪和悲痛,在生死之前,并没有什么用。
      一群人无论多么磨蹭,最终还是走出了楼兰城。站在城门口,他们茫然四顾,舍不得多迈出一步。匈奴士兵又不耐烦起来,一边催促着一边举起了马鞭,嚷嚷,“还不走?天都要黑了。”

      众人茫茫然望向天际,发现天色果然不对劲,刚刚还是旭日东升阳光遍洒的晴朗上午,怎么天上开始阴云弥漫,狂风大作。
      忽然有人指着遥遥的地平线那里,惊恐地叫道,“你们快看,那是什么怪事?”
      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到远远的地平线那里,一小团黄沙急速地旋转着,越滚越大,终于拔地而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飓风漩涡,像一条硕大的蟒蛇,昂首吐信地扭缠上了低低的浮云。于是天地一色黄土飞卷,像有一只魔鬼的手,从地底下伸出来,攫取了目力所及的范围内的一切。那飓风漩涡附近的连片大树被连根拔起,瞬间扯烂成几截。

      “这是什么鬼怪?”人们惊慌地问。
      一个嘶哑的声音忽然传来,“那是恶神之魂,那是恶神之魂啊!”不知何时,东北佛塔的女巫也溜出来,混杂在人群里跟随着使节团到了楼兰都城门口。眼见天边突然的一幕,她从人群中跌跌撞撞地挤了出来,张开双臂对天喊道,“我的上神啊,你为何要这样惩罚这个国家啊?”
      她又扑倒在地上,浑浊的眼窝中掉落几滴眼泪,喃喃道,“我的爱人啊,原谅我不能替你佑护这片乐土了。神,已经离开了这里……”
      她语无伦次疯疯癫癫的,连匈奴人也不以为意,只是厌烦地把她赶开,“走开走开,别挡道。”

      然而“恶神之魂”又持续扭缠了近一个时辰才渐渐减弱了下去。远远观望,那飓风漩涡四周一片狼藉不复生机。所幸的是,它离楼兰都城还很远。
      又惊又怕的使节团,还是被匈奴人驱赶着,终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楼兰。
      这生的故乡,死的归宿,在视野里逐渐缩小,或许从此不会再见。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客死异乡,只能希望大汉的风沙,能把这些弱小的灵魂带回来,让他们还回到楼兰来,落地生根,哪怕只是做一根无名的芨芨草,只愿长伴楼兰海子,随日月星辰,安度流年。

      朝云横度,飞鸿偶过,辘辘车声如水,漫漫跋涉无尽。白草黄沙,月照孤村,常伴万结愁肠之夜。前路迷失,回首乡关无归路。

      离开楼兰城后不久,他们很快进入了白龙堆。此处无边无垠,只有横亘千里的白色盐碱,一条条,一陇陇,如恶龙蜿蜒伸展。这死白之地,寸草不生,万物灭迹,东南西北不辨方向,只有死人骨头东一条西一块,随处可见,反而成了指路标。
      初出楼兰城的少男少女们,从来没见识过这样的地方。他们自小在楼兰这个大漠中难得的绿洲,从来没想到,楼兰城外,竟然是这样贫瘠又可怕的地方。

      白龙堆最可怕之处,并非寸草不生,而是地表秃噜着,不能调节气温。大漠原本就昼夜温差巨大,这在白龙堆尤其加剧。初夏时节,白日酷热高温,地表温度高如熔炉,无处可避。出使团整日行走,有人因此中暑,高烧不退。精疲力竭之际,放眼四周,却只看到白茫茫一片反光。高烧之人忽然臆语不断,时而狂笑,时而哀哭,忽而痴狂,狂奔四野,最终倒闭猝死。

      而到了夜晚,白日高温突然退却,一片寒凉。那些隆起的盐碱堆,如死人尸体一般冰冷,无法依靠避风取暖。侍从和侍女们只能蜷缩在一起,在薄布搭成的简易帐篷里,或者依偎在拉物资的马儿身边就寝。而不远处,那些过往商旅遗留下的人体枯骨上,冒出幽幽绿光,在附近游弋漂移,吓得一群人整夜不敢入睡。本就病弱的同伴,又冷又怕,天亮后发现已经气绝了。

      不管是谁死了,尸体就地丢弃。一片白龙堆走不过一半路程,已经死了五六人。有人行走了几日,左右四顾,看到的只有自己同胞,没有匈奴人,于是捱不得辛苦,中途想偷偷逃跑回家,跑不了二里路,就听见惨叫一声,血溅当场。明晃晃的一支利箭或者一柄寒刃插在尸体胸口,显然有南宫诀暗中派来的人一直监视着他们,跟随着他们。众人愈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好不容易走出了白龙堆,之后又是魔鬼城。
      亿万年前的黄土,经大漠之风无休止地纠缠,最终尘埃落定,在时间长河里,渐渐堆积成奇形怪状的土堆。这些土堆没有规划不成方圆地随意散落百里之地,若是误入其中没有向导,很容易迷失方向。
      魔鬼城的昼夜温差也很大,只是一些高耸的黄土堆多少可以遮蔽烈日和狂风。但每到夜晚,狂风在黄土堆之间来回穿梭,发出呜呜的尖啸声,仿若地狱冤魂齐齐呼号,令人胆战心惊。这一夜夜的惊吓,也吓死了几个侍从和侍女。还有几个仆从,只是想走远些方便,居然迷了路,不知所踪。

      日日夜夜在生和死的边缘徘徊。他们无数次想起目的地,那遥远的大汉。听说,大汉很繁华;听说那里商贾如云琼楼玉宇;听说大汉气候宜人万物应有尽有……可是,也许他们到不了大汉了。
      大汉,现在是一个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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