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歌行

　　张旻找到赵德昌的时候，他正和二娘在浣衣房里。

　　因着饮了些酒，身上发热，赵德昌打发了赵德明去睡，便自己在花园里随意的走了走。

　　只是也不知为何，走着走着，竟就走到了浣衣房附近。酒意上头，赵德昌难得的冲动，忘了那些规矩和束缚，提脚便朝着浣衣房走去，打算去看看二娘。

　　时近八月，算来他也是将近一个月不曾见过二娘了，也不知她是否还好。

　　对二娘的倔强，赵德昌已然有所了悟。但他出身高贵，也有自己的矜持，因此二娘不愿妥协，他也不愿先就低头。这一个月，他竟是连她的消息，都极少听见的。

　　今日飞雪并没有过来帮忙，二娘坐在小杌子上，埋着头洗衣裳。赵德昌就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她。

　　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就有些酸酸的。上一回过来的时候，并没有见着二娘做活儿的模样，虽然知道必定不是轻省的活计，但如今看着满满两大盆衣裳，赵德昌才知她究竟多辛苦。

　　“子惠。”过了一会儿，那酸涩的情绪沉淀下去，他才开口唤她。

　　这府里会这般唤她的人，只有一个。二娘抬起头来，便对上了赵德昌的眼睛。那双眼中有同情，有心疼，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二娘一怔，复又低下头去。

　　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犹豫了一下，才起身朝他福身行礼，“元帅怎么来了？”

　　赵德昌心中有些恼。为何不论何时，她都是这样一幅毫不在意的模样？为何她宁可吃这样的苦，也不愿对自己服个软？莫非自己对她妥协的还不够么？

　　他是天之骄子，就算在宫中并不得宠，但也不是随意能够怠慢的，何曾有过这般求而不得的时候？

　　偏偏面对她时，连狠下心来逼一逼都做不到，只得这般僵持着。

　　但这一刻，赵德昌心头的烦闷到了顶点，忽然不愿意再忍耐下去了。如果再等下去，谁知要等到哪一日？

　　“子惠。”他又叫了一声，走过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继而蹙眉，“怎的这般凉？”

　　转头又见那两盆衣裳，更是不豫，“你便是和我置气，又何苦委屈自己，来受这样的苦楚？”

　　说着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带着些决绝，轻声叹道，“子惠，跟我回去罢！我不会逼你。”

　　这些日子没见他，二娘只觉得日子过得安稳而惬意，虽然每每要忙到太阳下山，累得腰酸背痛，心中却是说不出的踏实，就连睡觉，似乎都更加香甜些，每日里使不完的劲儿。

　　对了，就是这般。自来了这府里之后，她心中其实一直有些恍惚，有一种浮在空中没法落地的感受。

　　那一切实在是来的太过突然，也太过美好，超出了她的预期太多，也让她觉得难以掌控。

　　所以二娘越发相信，如今的日子，才是自己想要的。这些时日，她极少想起赵德昌来。

　　然而见到他，她才恍然发觉，其实那些事根本不曾忘掉，不过是强压在心底不愿去想罢了。

　　也是赵德昌始终纵容的缘故，她便始终也不能明白这份优容有多么难得，才会如此。

　　所以听赵德昌如此说，她虽不能开口拒绝，却使劲儿将自己的手挣了出来，垂着头站在他面前。

　　赵德昌心头一紧，细细的打量着她。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浅蓝色的衣裳，洗的发白，应是从前的旧衣。头上也只戴着一枝银簪，倒是簪了一小串的花，在素净之中，显出几分少女的俏皮来。

　　她乖顺的垂着头站在自己面前，然而那动作，那周身的气场，却分明是在拒绝。

　　许是喝了酒，耐心也不若平常多，赵德昌想都没想，冲口说道，“子惠，你还能躲得了几时？”

　　二娘心头一跳，不敢抬头去看他，却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从前那些优容，其实不过是没有逼到他的底线罢了。但——他又还能够容忍自己多久呢？

　　是不是此刻站在这里，他便已经不打算继续忍让下去了？

　　“子惠。”赵德昌重新伸手握住了她的，紧紧地握住，挣脱不开，沉声道，“子惠，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么？”

　　二娘别开头，“元帅……”才开口却被赵德昌用力一拉，便倒进了他的怀抱。

　　这变故来得太快，二娘一时反应不及，待回过神来，已经被他紧紧抱在怀中了。

　　她面上一热，连忙挣扎起来，“元帅，三郎……你放开……放开我！”一面伸手推他。

　　赵德昌巍然不动，将头抵在她的颈间，嗅到一股沁甜的芬芳，只觉得自己的头有些发晕，整个人懒懒的。

　　“子惠。”他的声音很轻，却十分清晰的传入她耳中，“子惠，你为何一直躲着我？为何不能接纳我？我心悦你，但并不能无休止的纵容你。”

　　字字句句，清晰而坚定。二娘一震，原本僵硬的身子，不知不觉便软了下来。

　　有多少挣扎，多少逃避，多少拒绝，都抵不过对方的一句话。如此，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想了好一会儿，还想说什么，却愕然的的发现，赵德昌竟然就这么靠着她睡着了！

　　二娘皱了皱眉，方才太过紧张，竟没有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看来是喝醉了。

　　——这么想着，又有些哭笑不得。一方面赵德昌这番行径着实好笑，另一方面，他喝醉了都惦记着自己……

　　二娘摇了摇头，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张旻便带着人找了过来。

　　幸好他大略猜到赵德昌这时候去找二娘，大约会有些逾越之举，因此只自己一个人进了院子。

　　饶是如此，见两人毫无避忌，在院子里就抱作一团，心中仍是有些震动。

　　看来三郎对这刘二娘，到真真是上了心了。张旻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这原本就是自己想要的结局，三郎放不下刘氏，只要刘氏肯站在自己这一边，日后便有了一重保障。可见三郎这般对一个女子倾心，不免又担忧他沉溺女色，毁了前途。

　　“张大哥。”二娘双手扶着赵德昌，因着尴尬而涨红了脸，“元帅像是喝醉了酒……”

　　张旻点点头，走过来扶住赵德昌，想了想还是将他叫醒了。其实这么些时候，酒气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三郎会睡着，多半还是忽然放松下来的缘故，倒并不是因为醉酒。

　　果然赵德昌很快便醒了过来。张旻看了二娘一眼，附耳将赵德明那边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赵德昌听得直皱眉，脸上的申请也严肃起来。赵德明都能猜到的事，他自然也能想到，心中不仅怨芳甸急功近利，不知廉耻。又因这脸竟丢到了哥哥跟前，更是尴尬非常。

　　因此他也顾不上二娘了，匆匆嘱咐了两句，提□□走了。

　　二娘见他走了，才回过头问张旻，“张大哥不跟着元帅回去么？”张旻说的小声，她什么都没听见。但只看赵德昌这般重视，便知道不是什么小事了。

　　张旻似笑非笑的盯着她，“此事倒是不必我跟着去的。怎么，二娘子就不想问出了什么事么？”

　　二娘微微一愣，张旻对自己的态度说不上好，总觉得有些怪异，似乎之前还不是这样的。

　　但她也没有多想，抿着唇摇头道，“府里的事，哪里是我一个奴婢该过问的？”不是不想问，而是不能。

　　张旻见此，脸色微微和缓。若是对方是个拎得清的，起码不会耽搁了元帅的前程罢？

　　说着又打量了一番二娘，心中又暗骂了一句“红颜祸水”，口里道，“不是什么秘事，你总归要知道的，现在说了也无妨。今日二大王过府来做客，饮了些酒，三郎便叫人打发他住在了澹然轩。谁知芳甸竟不知轻重的勾引了二大王，而今还不知如何收场呢！”

　　二娘一怔。芳甸瞧着并不是那么糊涂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退一万步讲，赵德明并不比赵德昌好在哪里，芳甸为何放着现成的主子不勾，反倒算计到了客人身上？岂不是这事就算成了，也是打了两方的脸面？

　　张旻瞧她的神色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含笑道，“你不必猜了，她大约本是想勾引三郎，谁知弄错了人罢了。”

　　二娘这才想起来，方才张旻说，二大王是歇在了澹然轩之中的……

　　但不论如何，这件事只怕都会对两兄弟产生一些影响，万一赵德明不肯善了，只怕更糟。

　　她想着芳甸平素里瞧着温温柔柔，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真没想到，竟能做出这等事来。

　　转念又想，赵德昌身边这么多人，争着抢着伺候他的人不知凡几，为何偏要执着于自己？

　　若说心中没有一分欢喜，那是骗人的。他那么好，偏瞧上了自己。——但更多的却是苦恼。二娘知道自己生得不错，但赵德昌他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为何偏偏看中了自己？

　　她这般想着，忽听得张旻盯着她，若有深意的问道，“二娘子，如今这情形，你可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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