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方长

　　所以第二天梁瑞到底有没有早起呢？

　　当然没有!

　　之后的几个星期也没有。

　　因此她很羡慕那些能说到做到，敢立flag就绝对不会让它倒的人。
　　她太清楚自己做不到什么了。不是无能为力而是总有一个可以和自己对话的“我”会锲而不舍地找出一千零一个理由去纵容自己。然后“我”又继续在一旁观看着自己后悔不迭和自责不已。
　　“我”不会发出嘲笑的声音，却足以使自己羞愧难当。

　　梁瑞和其他人一样，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有人说，因为这些独特的小毛病，人才更鲜活，也使彼此之间的区分度更鲜明。

　　梁瑞不否认他说的的确对。但前提是：那得是小毛病。

　　她不知道别人如何定义这个大小。因为这个大小不是形容空间尺寸这样可以被直观测量比较的事物，而是一种靠自我的判断来辨别重要程度的评价方式。

　　梁瑞判断这个大小靠预判。她需要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去尽可能地预知这个毛病会给自己的、他人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影响。哪怕这种预判带有强烈的随机性和主观性。

　　她从来不否认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个有很强自制力的人，也不是一个直觉性很强的人。

　　她从没觉得自己与任何人有什么不同。或许每一个中二少年当初都做过类似的梦，或者是有特异功能，或者可以拯救地球，再不济还能穿越重生，体验一把另类的人生。

　　但梁瑞没有。可能是老梁的影响力太过强大，可能是太多的书教给她理智和清醒。她承认，自己即便无法一直保持客观的清醒，但她至少不曾天马行空想入非非，天真地以为真的会有超能力事件发生。她也不会去幻想。因为不切实际的幻想会给她无穷无尽的麻烦。

　　从没有任何人说梁瑞活得克制冷静。尽管她从不会和同龄人一样做天花乱坠的梦。可她，依旧逃不过挣扎在世间百态中的众生平等。

　　她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普通，也毫无疑义地按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

　　没人看得出她到底有什么不同，如果你不曾看清她夜里辗转的梦。

　　梁瑞不讨厌早起。她只是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喜欢赖床。或许夜里的星星比清晨的阳光更容易刺激神经元，或许寂静的夜更适合漫无目的地思考人生。她更喜欢黑夜。

　　以上也可能只是她不想早起的理由。可即便不是，又有什么问题呢？

　　没人向她追问答案。她只图自己心安。哪怕只是告诉自己中午的阳光更可爱，这也可以使自己即便不早起也不会心怀愧疚。

　　安与不安，只凭内心。
　　做与不做，只凭感觉。

　　这是梁瑞的生活之道。她并不十分认同这个道理，甚至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很主观且毫无说服力。可这样做使她舒服，使她能在时间的乱流中勉强规矩地行事。

　　可潜意识里，她似乎也清楚，时间并不是乱流，自己的行事也并不规矩。只是又想给自己找一个这样做的理由。

　　她就在自己建立的处事观上惶惶度日，说不上哪儿不对，只是夜深人静时也会突然惊醒，总也睡不安稳。

　　以上，是梁瑞能为自己找到的，全部的懒惰特征的理由。或许这并没什么惊世骇俗。高中生物老师说，但凡名字里面有“征”字，那这个病多半是无药可救了。比如，二十一三体综合征，或者猫叫综合征。

　　而懒惰这个特征在这些综合征面前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这也同样成为了梁瑞安慰自己的理由。

　　她不说这是借口。借口就像张开口的钱包，剥了皮的煮鸡蛋，将一切不想言明的不堪公诸于众。

　　而理由能给自己留一个体面。

　　无论是成年人还是小孩子都需要的体面。换句话说，是给自己一个心安理得的交代。哪怕这个交代是错误的，可但凡能使人愉悦的都值得期待，即使致命。

　　因此，普通人终究只是普通人。
　　自诩为普通人的梁瑞并不想活得太清醒，或者说她有太多的时候都格外想混沌地生活。

　　这使她惭愧甚至日夜不安。
　　这也同样使世上大多数的人夜不能寐。

　　梁瑞想，世界上会不会有一种发明用来惩治懒惰。只要心里生出一点懒惰的念头，会有机械毫不留情地扇她一巴掌让她警醒。

　　可有一句话说的好，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当她铁了心只想赖在床上，别说给她一巴掌，就是把她肋骨打折，也只能反而助她在床上多修养几日。

　　来日快满一个月，梁瑞觉得骨子里懒惰的恶分子有些蠢蠢欲动。
　　一个人安静的日子，轻松的学业，安逸的生活，这些都让她开始适应这里缓慢的节奏，不再忐忑。

　　当生活不再给予你刺激，你将会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放逐。

　　在这二十一年里，梁瑞曾无数次面临放逐自己的挑战。但幸好每次都有老梁在她身后托着她，让她既能仰视生命的长度和沉重，又能俯视自己走过的路崎岖也坚定。

　　而这次，梁瑞悬空了。她所能看到的和之前无数次看到的一模一样，但这次，她知道，没人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小心翼翼。

　　那天，梁瑞做了一个选择，她也不知道对错。她唯一知道的，便是，从今往后的路是自己选的，她不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老梁给她造的安全屋，因为是她自己选择的自由，心甘情愿。

　　老梁依旧在原地默默守护着她的安全屋，可她不愿灰头土脸地去面对老梁，她不愿伤痕累累地躲回安全屋疗伤，她更不愿苟延残喘操纵着旧生活勉强有个人样。

　　于是，她再一次在放逐自己的边缘毅然决然地回了头。可也是第一次，完全靠自己。

　　她想，二十一岁的梁瑞在这一刻真的很酷。她比人生中经历的任何一个时刻更想欢呼。

　　她什么也没做。没欢呼，没记录。

　　这是她教会自己的第二件事，别把什么都看得很重要，因为连你的存在其实都无关紧要。

　　这一天，梁瑞完成了生命中的一次过渡，也有了新的体悟。

　　很奇怪。这不是在攒经验升级需要人生的一点一点地累积最后成神。这也不需要苦思冥想熟读百家名著。梁瑞只是恰巧做了一个梦，梦醒了，疑惑烟消云散，整个人也豁然开朗了。

　　梁瑞做了什么梦呢？

　　等她真的完全清醒时，她也记不清。可明明刚从梦中惊醒时，脑细胞还异常活跃，似乎能将梦境分毫不差地描绘出来。可再次睡醒之后，梦就没了。记忆也没了。

　　她太多时候怀疑过梦与梦之间的清醒时刻是不是真是存在。可这一切都无从考证。

　　她觉得自己似乎是忘记了做的这个梦。可到了某些时刻，似乎哪句话、哪个场景又触发了回忆的节点，她会恍然大悟，啊，这个梦，我曾做过。

　　梁瑞做了什么梦，在梦里她如何挣扎，在现实中又如何成长，这是她自己的事，于世界是无关紧要的一件小事。
　　与其说是一场梦令她清醒，不如说是每每半梦半醒间的忐忑与愧疚使她无法再心安理得地浑浑噩噩。

　　她累了。明明是无比舒适的生活，她却过得战战兢兢。

　　她怕了。她怕自己真的有一天像出国前一个教务处老师所说的那样，不知上进，迷失在繁华的国度。

　　她得做些什么，不能只指望着学校每天的几节课来提高日语能力。她要走出去，走出中国留学生交际圈，走近日本人的生活。哪怕她知道，贸然前往会很难，但她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她做的第一步努力是出门打工。
　　这是几乎所有的留学生都必须体验的生活，她想试一试。

　　梁瑞用了两天的时间在“Town work ”这个专门用来找工作的app上寻找适合自己的兼职。

　　她选择了一家中华料理。即便这家店是日本人开的，可至少在她看来，能看到家乡的东西心里也会安定不少。可能店长也会很欢迎中国人？

　　梁瑞填了自己的基本信息，点了“応募”。不久邮箱里就收到了回信。

　　信里写着一连串的敬语，让梁瑞看着头皮发麻。而其中最重要的内容就是希望梁瑞的手机保持畅通，对方会和她联系。

　　果然第二天晚上7点左右，梁瑞接到了电话。手机那头的声音很低沉，语调没有丝毫的起伏波动，听着就觉得压抑。定好了周六下午两点半面试之后，梁瑞放下了手机。

　　她有点开心，为自己迈出的第一步有了一点点回应。
　　她又有点畏缩，手机那头店长的声音听上去实在是令人想要退避三舍。
　　但周六，她还是咬牙去了。

　　当看见店长的第一眼，梁瑞从来没准过的直觉告诉她，这就是个很刻板严肃的人。她有种想要放弃的冲动。

　　可面试已经开始了。店长问了她几个基本问题，关于日语能力、工作时间等等。她如实回答了。

　　而匆匆忙忙不到10分钟的面试之后，店长便决定录用她，明天就可以开始工作。

　　骑着自行车回家的梁瑞，差点将自行车蹬出个花来。她甚至去超市买了一盒草莓奖励这么幸运的自己。

　　的确，与至少面试了四五次才找到工作的同学相比，头一次就能面试成功的梁瑞就像接到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她还在被馅饼砸到的眩晕中暗自欣喜。可之后她才发现，她就不是能被馅饼砸中的命。能砸到她的多半是铁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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