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方长

　　下午上完室内体育课之后，梁瑞不得不面对她内容稀奇古怪的发表。

　　将电脑与屏幕连接完成之后，梁瑞站在屏幕前看着笑得即将荡漾出鱼尾纹的王某人、林某人和宋某人。笑得老头儿一脸蒙逼，笑得梁瑞一脸苦相。

　　反正还没正式上课。梁瑞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往群里发了个信息。
　　梁梁：笑个屁屁哦。我一个发表的还怕你们听讲的吗？信不信我挨个把你们提起来回答问题哦。

　　宋宋：我们听讲的还怕你个发表的吗？

　　林林：信不信我们挨个提问题不让你讲下去哦。

　　王王：哈哈哈哈哈。就笑。

　　梁瑞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大力按压屏幕的输入键盘，发了条消息后将手机揣回裤兜，准备正式发表。

　　梁梁：今天我不整死你们，你们怕是不知道我大Tom专吃恶毒爱搞事儿的小Jerry。

　　于是正常的个人发表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梁瑞同学一本正经地先开始介绍主要内容，再主要提脏话的意义以及日常应用。
　　“脏话表面的意义和真正想表达的含义都是不同的。比如mother-fucker。有人能给大家解释一下表面意义和实际表达意义有何不同吗？王桑？”
　　王永庆默默地低下了头。
　　“宋桑？”
　　宋陶默默地低下了头。
　　“林桑？”
　　林业礼早就低下了头。
　　孩子什么都懂，但孩子不想说。今天您站c位，这个场子您随便控，想翻筋斗云加托马斯全旋都没问题。
　　“那我来解释一下。这个单词表面的意思是侵犯自己母亲的人，而说这话的人真正想表达的是侵犯自己的母亲吗？不是。是想宣泄自己的愤怒。”
　　不懂就问，绝不不懂装懂的王永庆小朋友举起了手。
　　“是侵犯自己母亲吗？er表示什么什么的人，所以mother-fucker不是侵犯别人母亲的人吗？”
　　宋陶直接将头磕到桌面上，以此明志。林业林也一脸无奈地看着诚恳发问的王永庆。
　　为什么要问，让这个话题平稳过去不好吗？虽然讨论学术问题没什么好可耻的，但正经课堂讨论mother-fucker很诡异的好不好。主场已经是梁瑞在carry了，别再让她继续放飞自我了好吗!好吗!

　　如果梁瑞有幸听到这段来自宋陶的内心独白，她一定会文静地保持微笑，说：“不好的呀。”
　　虽然没听见，但并不影响梁瑞美好的心情。我讲这么不正经的东西，你们几个人别想保持正经。死贫道也得死道友!
　　“王桑，请翻开第235页下数第8行。您翻译一下。书上写的就是‘自分’，就是自己的呀。”
　　“可是，按理来说，按说话习惯，是别人的……”
　　王永庆话还没说完就被林业林干脆利落地打断了。
　　林业礼温和地向梁瑞笑了笑，说的话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对，书上说的对，自己的，自己的，是王桑的理解问题，梁桑请继续讲下一个内容。”

　　只见梁瑞展颜一笑，说：“接下来是关于脏话的具体分类。”
　　作为台下唯一的女性，看到梁瑞的笑容，宋陶的直觉告诉她，完了，今天是不会完了，今天完了。
　　果然第一个分类举出的例子就是Jesus。梁瑞明显要开始走自己的风骚style。

　　“老师，关于这个Jesus我有点不太理解。我能请王桑讲一讲吗？”
　　老头儿点了点头，甚至很开心有这个互相讨论学习的环节。原因很简单，因为之前的发表也是如此，只不过是老头儿不断地提问启发，他们不断地回答，去追根溯源。
　　得到了老师的首肯，梁瑞笑眯眯地看着满脸写着疲惫、颓废、我是个垃圾的王永庆。
　　她问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简单到不需要王永庆思考的问题。
　　“为什么和基督教相关的会被用作脏话呢？”

　　王永庆沉默地低下了头。
　　因为刺激？因为玷污高贵神圣的东西很带感？
　　不好意思，不知道该怎么用日语说“带感”，就算知道也说不出口，孩子要脸。
　　于是沉默过后，王永庆冷静地回答道：“不知道。”
　　这次都不用梁瑞主动，老头儿替她抓住了宋Jerry和林Jerry命运的后脖颈。
　　“宋桑和林桑有什么看法吗？”
　　宋陶和林业礼同时斯文地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老头想了一想，可能的确是拯救这个问题的最后力量了，他也管不了说的内容俗不俗雅不雅了。
　　“个人的观点啊，基督教在一些国家拥有很高的权利，似乎是高贵的象征，不容置喙。而一个平民若可以使用相关语言，那就能得到内心隐秘的刺激感。”

　　老头儿说完，底下一片“はい、そうですね、なるほど”
　　表面上小伙伴们都在为老师的精彩发言震惊不已、赞叹万分，实际上王永庆同学已经掏出了手机开始往群里发消息。
　　王王：所以，爸爸的理解是不是没毛病，是不是!

　　宋宋：没毛病您就直说啊，您又不是在街头吆天喝地卖小黄片，这藏着掖着的我都觉得您心虚。

　　王王：我，东北小太保，街头卖黄片？你怎么不说我顶着酸菜缸卖猪肉炖粉条子呢。你这是对小黄片品质的侮辱和糟践，你，你，哼。

　　林林：大陶，下次说话直接一点，猛虎掏心、直戳心窝，别捅咕肺，家里孩子脑袋转不过来弯还以为大肠发炎。

　　宋宋：您说的对!庆儿哥，对不住。

　　王王：嗯嗯嗯？我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咱明人不说暗话。这样吧，没关系，爸爸原谅你的年幼和无知。

　　梁瑞呢？
　　梁瑞就站在讲台上看他们在底下“奋笔疾书”，那似乎要把手机屏幕按烂的打字节奏就暗示着掩藏在手机背后每个人不平静的内心。
　　所以，我能掏出手机发消息吗？
　　不能。
　　梁瑞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快乐而自己孤独且冷傲地接着分享脏话的历史和传承。
　　有些人看起来站在讲台上人模狗样、一本正经，讲的井井有条、有理有据，但其实一直在心里默默地对所学知识进行复习巩固，力求学以致用。
　　Jesus!

　　终于熬完了人生最漫长的90分钟，走下讲台，梁瑞觉得自己的生命似乎都得到了升华。爸爸连脏话都能讲的那么严谨正经，以后还怕什么发表啊。
　　不虚!
　　但同样熬了90分钟的另外三个人表示很虚，仿佛身体被掏空。
　　宋宋：小的今日在这里立下誓言。以后这个群里绝对是梁哥说一不二，坚决不能趁梁哥之危伤己之身。该顶还得顶，顶不过赶紧撤，留王永庆一人堵梁哥炮火掩护弱小无辜的小宋和小林足矣。

　　林林：庆儿哥，我会照顾好咱爸咱妈。

　　王王：嗯嗯嗯？你们这些牲口，让年龄最小的我堵炮口，你们的良心让梁瑞吃了吗？

　　梁梁：呵。庆儿哥，爸爸 is watching you.Take care!
　　宋宋：庆儿哥，叔叔祝你平安。Good luck.
　　林林：庆儿哥，I love you forever.
　　梁梁：……呕。
　　宋宋：……呸。
　　林林：嘻嘻。
　　王王：嗯嗯？

　　有些话不好说，说者有没有心不重要，重要的是听者在不在意。不在意，说的再明目张胆也没用。在意了，哪怕一个标点符号都内涵丰富。
　　这或许就是暗恋的意义，让人抓耳挠腮又心痒难耐。这是其中一个当局者的心情。
　　而旁观者总想踊跃地凑上前高谈阔论，因为客观所以心知肚明。人大多都好事儿，不知道是不是都生就一副热心肠，不管另一位当局者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装聋作哑，总想率先戳一戳窗户纸，告诉窗里的人，嘿，我可知道一个关于你的，你却不知道的秘密啊，你想不想听啊。
　　说不上来这样是好还是不好。但凡跟情感挂钩的东西，都不会有标准答案。
　　梁瑞也不过是在试探。试探林业礼的态度，试探王永庆的反应。
　　哪怕不是一个烂操心的人，面对朋友，特别是朝夕相处、插浑打科的朋友的小八卦，好奇心也会作祟。
　　但做人做事得有分寸。不管不顾拿把火把人家的窗户纸给燃了，这不是人该做的事儿。哪怕走近这扇窗户之前也得问清楚我能不能在窗户外面蹦哒，能蹦哒到什么程度。因为这个窗户不是你的，窗户纸更不是你糊的，所以，你从来都没有可以肆意接近的权利。
　　林业礼喜欢梁瑞和宋陶的分寸，也感激。所以他传达的信息是，他不介意梁宋二人在窗外跳跳皮筋，也不介意她们替他给窗里的庆儿弟弟唱唱歌，打打边鼓。
　　唱什么呢？
　　三年六个月的湘西小调倒真是好听啊。
　　可再好听，东北小太保也不会笑着骂他一句，你个悖时砍脑壳的。
　　梁瑞说，大花轿吧。咱东北人都耳熟能详。
　　林业礼说，王永庆能把轿子劈了烧火你信吗？
　　梁瑞想，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谈恋爱真累啊。可凑别人的热闹也真的令人身心愉悦。反正抓耳挠腮的不是自己，窗户纸糊住的也不是自己。她只不过是恰巧从窗边路过，不小心看到窗外的林业礼捧着一束玫瑰想给窗里的王永庆唱一支温柔的歌。
　　梁瑞也想过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林业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庆儿哥“心怀不轨”的呢？是吃火锅的那天之后还是来日之前呢？
　　她没问。对于旁观者来说，这从来都不重要。旁观者是她的身份，也规矩着她的分寸。什么时候都好，是谁都可以，这是作为朋友能给予的最大的善意，也是旁观者最低的底线。
　　她想做一个合格的朋友。不肆意、不独断，这是她对林业礼最大的帮助，也是作为一个朋友能体现的最大的温柔。

　　今天也是庆儿哥迷迷糊糊的一天呢。
　　真好。
　　爱情真好，生活也真好。
　　身边的人都活得自在，自己也尽量潇洒，便就心满意足，喜不自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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