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是一种病

　　“小旖，你姥姥走了，我妈妈走了。”接到妈妈泣不成声的电话时，我正在榕城出差，自我懂事以后，我从未经历过如此亲近的家人离世，一瞬间，我的大脑是空白的。
　　“妈妈，你别哭，”此言一出，我又觉得是如此单薄无力，没有意义，怎么会不哭呢，妈妈满心的伤心该如何安放？镇定了几秒，我才稍微缓缓神，“我马上回家，妈妈，我马上回家。”挂了电话，我就请示了领导，把剩下的工作委托了同事，然后赶到车站，买了最快的一班车赶回中州。
　　车上很冷，不知道是空调坏了，还是外面下雨的缘故。随着几番降雨天气，今年的冬天真正来了，我是个怕冷的人，怕冷的时候最容易想念春暖花开的好季节，也让我想起了许多温暖的往事。
　　童年成长的日子很多都是在姥姥家附中的老房子那里度过的。进门的小客厅在临窗的位置摆了一张木质方桌，我从小在那里比身高，也常常坐在那里写写画画，思考的时候，目光不自觉地看向窗外，高大的杨树挺拔笔直，微风拂过，树叶哗哗作响，阳光温暖的光线透过树叶投射出斑驳的影，竟然如同钻石般闪耀。空气中那种阳光、植物、老家具以及炊烟混合的味道，香香的，让人难以忘怀，却是多年后的后来再也不曾闻见过的芬芳。
　　我的姥姥、外婆、我妈咪的妈咪，是一个很温暖的人。她一生四个孩子，两儿两女，我妈妈是她的大女儿，我妈妈上面有个哥哥，一家人生活在外地，所以上小学以前，家里就我一个小孩，爸爸妈妈平日里要上班，导致上幼儿园早放学的我有很多时间在姥姥家玩。她天天去菜场买菜然后顺便接我放学回她的家。混世魔王我在幼儿园被老师罚站，姥姥会跑去找老师理论；常常在接我回家后在楼下的小卖部买五毛钱一个的糖饼给我吃，我至今都觉得那是我吃过味道最好的糖饼；我上学学习写字算数画画，姥姥就去她工作的印刷厂一次批发几十个不同款式的小本本给我；我也常在黄昏时以小孩子幼稚的想法给婆婆揉搓她因类风湿关节炎手指变形而鼓起的大包，因为那时的我坚信，揉一揉，大包就会散去，就像我跌倒后，大人总是揉一揉，痛感就消失一样。我记得是黄昏，是因为那时的记忆中始终弥漫着炭火煮粥的香气，而且姥姥时不时会起身去炉火旁搅一搅热气腾腾的米粥以防糊锅。我姥姥煮饭也是很好吃的，只是后来姥姥关节变形厉害，再也做不了家务，便再也没有吃过。
　　有一年夏天，妈妈去北京学习两个月，我被完全寄养在姥姥家，我和我的小姨玩得极好，晚上也想和当时没有结婚还住在姥姥家的小姨睡，但我小姨是个睡觉很香的人，而且也许在姥姥眼里，小姨也只是个大孩子而已，所以姥姥怕她看顾不好我，就常常等我睡着了又偷偷把我抱到她的床上去，我常常醒来发现姥姥正在身边轻轻给我摇着扇，小孩子的我还不乐意时常哭闹，直到长大才觉得那舒适的风儿多美好。再后来，我的小舅舅和小姨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有了弟弟们，但我们节假日依然在姥姥家打出打进，各种“搞破坏”，各种嬉戏玩耍，就在跑进跑出的岁月中，慢慢长大。后来我们长大后，姥姥家又搬了两次。可是不管搬去哪，只要是姥姥的家，就是我们团聚的地方，温暖的所在。
　　我一到中州就直奔殡仪馆，灵堂里扎满了黄白两色菊花，庄严肃穆。水晶棺里是她安详的样子，就如同熟睡的宝宝，我突然就忍不住泪目，但我又怕自己伤心恸哭的样子会惹得身旁的好不容易安稳些情绪的妈妈再度伤心，所以我努力克制着自己没有哭出声，可是眼泪却如同来自一汪泉眼，在我的脸上流出了河。
　　直到此刻，我亲眼看着她躺在鲜花簇拥中，我才切实感受到，她真的走了，没想到就在这个冬天，我亲爱的姥姥，走向了生命的彼岸。是艾利克斯·希尔所描绘的天蓝色彼岸吗？一定是，是那夕阳的余晖永远既不明亮刺眼，也不漆黑一片的，那永恒的日落方向。
　　我不禁又想起我有时撒娇般喊她阿婆，她笑吟吟答应的样子；想起她病痛严重之后没力气大声说话却总是目光闪烁看着她的孩子们的样子；想起这几年我被催婚，多病的她自己生活都不能自理了还天天操心要给我买结婚首饰；去年哥哥家生了宝宝又想着要出门给小家伙买新衣服；有天天冷我准备出门，她居然让我穿一条她的棉裤子保暖，虽然是有一点搞笑，但能感觉到她很爱我们。
　　长辈们告诉我们要改口不能再说姥姥家了，要改称姥爷家，可说了二十几年的称呼如何就轻易改变？而更让人难以释怀的是，原本亲密无间的人，突然之间从此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尽管我明白，这就是人生。可我仍想把她的样子留在记忆中，我亲爱的姥姥。
　　直到烧完了姥姥的头七，妈妈才把我喊到身边，拿给我一只镶了红宝石的金戒指，虽不甚精美，但花样繁复，是老式样子的，略有些旧。
　　“这是你姥姥给你的，你姥姥出身大户人家，年轻时有过不少好物件，只是经历时代变迁，许多东西都没了，只有这一个戒指。”姥姥身患类风湿关节炎多年，关节早已变形，常年坐在轮椅上，更不可能戴什么首饰，所以我从未见过这枚戒指。
　　“她常说女儿出嫁要添妆，于是总想着要出门给你买结婚首饰，可你连男朋友都没有交，我们就总说不急，早知如此，就该陪着她去买呢！”妈妈顿了顿，像是有无数汹涌澎湃的情绪正撞击着她的心门，却被她努力用云淡风轻阻挡在门后。
　　“小旖，你舅舅和姨妈家都是儿子，就你一个姑娘，所以你姥姥让把这个戒指给你，虽不是什么贵重珠宝，但总是你姥姥给你的，是个纪念。”
　　我郑重结果那枚戒指，在手里摩挲，心头似有千万种情绪，我克制着不说一句话，因为我一开腔就会控制不住哽咽，我既是怕妈妈伤心，又是觉得我理应坚强，尽管我并不明白，为什么在亲爱的家人面前，我非要努力维持一副勇敢坚强的模样。
　　“你大哥去年有了宝宝，两个弟弟还在上大学，只是你已经27了，你姥姥多想也看着你成家立业啊！”
　　我如鲠在喉说不出一句话，只把戒指套在手指上戴了戴，又摘下来，郑重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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