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是一种病

　　我们单位这次进来三个大学生，分别在不同岗位，我当然是在财务上干我的老本行。同时，我们三个要外派江城在基层锻炼两年。江城离中州不远，开车个把小时，我之前考了驾照，但我从来没有独自上路实际操作过。我爸说什么也不放心我上路就开长途，然后除了第一次去他和妈妈亲自送了我，帮我收拾好宿舍，之后就把我仍那儿不管了。
　　我有时候真的觉得我爸妈对我的管理有时候很矛盾，一方面他们很多时候都特别紧张我，给我制定许多规定，比如不放心我独自出远门，我上高中以前几乎从来没有单独出去旅行过，包括各种夏令营；除了读寄宿学校，只要我人在中州，他们从来不许我不回家过夜，从来都有规定晚上回家的时间；当然不允许早恋，而且很注意我跟异性朋友交往；还有就是不许在家以外的地方喝酒。就好像他们是特别护犊子的老母亲，非得把孩子护在自己羽翼下，舍不得我独自江湖涉险。另一方面，他们也给我很多独立自主处理生活问题的机会，比如我中学读寄宿学校，很多家长经常会来送个衣服加个菜之类的，他们从来不来，哪怕高三，很多家长都来看孩子，他们不来；高考的时候，大群家长在门口陪考，我爸妈就跟我参加期末考试似的，他们该上班上班该吃饭吃饭，根本无所谓；上大学就更不说了，就上学把我送去，除了中途有且只有一次因为我爸爸出差路过，跑来看我一次，从此学校再无他们身影。这样看来又好像他们很洒脱，任由我去历练。
　　到了江城，我才明白为什么叫锻炼，工作量那叫一个大，忙得我经常加班。加上是年轻人，很多时候各种界限并不那么明晰，常常容易被抓壮丁去做点临时性的工作。好在我是单身狗，平时又比较宅，加上单位很人性化的是，加班会安排比较可口的工作餐，自己也就不用回去煮饭，也还觉得可以接受。但唯一让我痛苦的是，常常周末也有班加，可是我周末想回中州的家啊，虽然我要去车站坐公共汽车晕车回去，但我还是想回中州的家啊！
　　好不容易又熬到星期五，这周没有加班那种事，我终于可以回家了。我已经三个星期没有回家了。心里累积些许小情绪，可能只有回到我家那个安乐窝里才能纾解。不过我辛苦这大半年，最大的好处是，我瘦了，从前的婴儿肥退了不少，果然还是得当苦行僧。
　　想起小时候总是想要长大，羡慕大人们可以挣钱，想买啥买啥，又没人管，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当我真的长大了，才发现大人们真的没有说谎，当孩子念书的日子才是无忧无虑的好日子。
　　太阳已经移向南回归线，黑夜开始被慢慢拉长。
　　这半年多，只要周末不加班，无论周五下班多晚，我都会忙三赶四地追着日暮的尽头回中州的家。我常常走着走着，天就黑了。一点点黑下来，直到看不清车窗外的任何事物。
　　小巴开得很随意，很显然，是已经驾轻就熟。
　　大山的轮廓与暗蓝色的天空连成一片，勾勒出清晰又柔和的弧线。
　　只有在我们中州，才能够看到如此伟岸又秀丽的山川，在夜色中堆叠出很深沉的色泽，给人厚重又安稳的感觉，就像是爸爸坚强的肩膀。想依靠。
　　途中经过对岸不知名的小镇，高高低低的房子，明明灭灭的灯。空气中弥漫有炊烟的味道，还有道旁飞快退后的如卫士般的大树，流露出很温暖的记忆。我很喜欢这样的味道，仿佛有诉说不尽的柔情和安详。就如同岁月那只温柔的手，抚慰着城市喧嚣的心灵。好留恋。
　　那样的温柔，耀眼的霓虹给不了，灿烂的LED给不了，车水马龙给不了，灯红酒绿给不了，因为只有在那些时光的背影中，才能够看见那些深邃的往事。太美丽。
　　回了家雷打不动有满桌妈妈的手艺，几乎全是我爱吃的菜，双椒辣子鸡、红烧牛肉、熊掌豆腐、蘑菇汤，我总算了明白为什么这些年我减肥总是失败，每次无论我多信誓旦旦，只要我妈妈一上菜，我的意志力总是全线崩溃。
　　吃饱喝足我正舒服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乔一行给我发了信息。
　　“安安我在你家楼下，你下来一下。”
　　“你回来了？”
　　“是啊，一回来就找你来了。”
　　我一看时间都快十点了，忍不住抱怨说：“这都多晚了，我爸妈肯定不许我出来了。”
　　“我时间太紧，就耽误你一会儿。”
　　听着他像是有什么急事，我只好跟妈妈说我去小区门口买点零食才很牵强地溜了出来。
　　一见到乔一行我就鼻子很灵地闻到他身上有很淡的酒味，一下子就起了促狭之心，想要找点他的茬。
　　“不是时间紧得很，一回来就找我来了，明明还有时间吃饭喝酒呢！”
　　“是阿勐他们。总得和他们吃个饭。”
　　“那你大晚上的到底有什么急事？我跟我妈说我是下来买零食，我还得去便利店逛一圈呢！”
　　“上次跟你说过我喜欢你，你还没有回答我。”
　　上次，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不是我不回答，而是他改了主意。所以无论我当时的答案是什么，我都挺尴尬的，差别只在于尴尬的程度。于是我本能地又想到了程彤，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又出了幺蛾子。
　　“你家程彤呢？”
　　“我们都分了好多年了。能不提这事儿了吗？咱们翻过去行吗？”
　　“咱们做朋友不是挺好吗？”
　　“我没时间了，我爸要给我发到新疆去，没个两三年我回不来。我明天就得回咸阳，把之前的工作了结了。所以我今天特意来找你。”
　　我瞧他一脸认真，也不跟他打马虎眼，老老实实交代说：“老哥，我有喜欢的人了。”
　　“谁？上次学校那个？”
　　“不是。”
　　“那是谁？你告诉我！”
　　“你那么气势汹汹的干什么？你又不认识，问那么多！”
　　“哟，还挺维护他！怎么，你们在一起了？”
　　“没有，他都不知道我喜欢他。”
　　“天哪，”他露出大吃一惊的样子，“你玩暗恋呐！我真是服了你了！”
　　“那不然怎么办？我一女孩子，脸皮可没有那么厚。”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办，反正意思就是我始终是没戏呗！”他挑了一下眉，故作委屈道，“现在真是后悔当年没有好好念书，不然我就能考个正经工作留在你身边。”
　　“但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这我知道，我拿你当自家妹子又不是闹着玩儿的。”
　　临走前乔一行很绅士地，像老友一样轻轻拥抱了我一下，他虽然烟酒不忌，但是他身上的烟酒味道很淡，反而总是一种衣服刚刚洗过的，在阳光下晒过的，很干净的味道很浓。
　　“好好照顾自己，每天都要快乐。我回来再来看你。”他说。
　　乔一行走了，去新疆他爸爸和别人合伙的一个工地上学习和工作。我们只是偶尔打个电话聊聊彼此的近况，他告诉我新疆的作息时间跟我们这边有所不同，天亮得也晚些，他还在那边交了个女朋友，还是没毕业的大学生，我骂他老牛吃嫩草，他说我懂个屁。我真的特别感谢乔一行的豁达和洒脱，当然也可能是他对我的喜欢没有那么深没有那么令他纠结，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没关系，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还是朋友。
　　新年很快就来了，我感觉自从我上了大学，时间就过得特别快，快得让人难以想象，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恰如小时候作文里常用的那个词——“岁月如梭”。都说好日子如流水，也许真的是摆脱高三以后的日子都过得太舒服了，所以才感觉追不上时光的脚步。
　　新年总有新气象，城市被装扮得格外喜庆，到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辛筱语也回来过年，于是又照旧和瞿曲、袁嵱他们两伙人一起团年聚会。听说陆子鸣交了女朋友，这些年来，因为瞿曲和袁嵱，我们算是一年聚会时见一两次的老熟人，大家也都不避忌他喜欢我的事，大大方方地来往，袁嵱他们甚至偶尔还开他玩笑。可也许正是这种别人来说，他却从不打扰的状态，反而让我很有负担，我有喜欢的人，而他喜欢我，我不避开就算了，还参加每年聚会在人家跟前晃悠，这实在是不太对头。可是，要是我因为这不参加聚会了，又觉得我是不是太做作，说不定别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总之，进退两难。如今，他喜欢上别人，有了女朋友，开始了新生活，我从心里为他高兴，真的，也如释重负。
　　另一方面，我觉得自己比陆子鸣还惨。我想起有一次瞿曲说我：“觉得你好搞笑，一个不熟的人，你到底为什么？你们在一个城市都见不到，就不说什么缘分不缘分了，只能说明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世界那么小，这城市更小，一个幼儿园的同学我都见过八百回了，偏偏你们见不到。”是呀，偏偏我们见不到。我们是课外补习班，压根没有同学会之类的活动，彼此不是朋友，又没有共同的朋友，能遇到才是有个鬼嘞。陆子鸣至少每年还能和我见一次，我和陶誉非却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我也在等待自己何时也能从陶誉非的世界全身而退。
　　这个新年照例是吃吃喝喝地过去，唯一的不同是，有七大姑八大姨来八卦我有没有交男朋友，一听说没有，然后比一个比一个上心地要帮忙介绍，让人招架不住。转念一想，数十年之后，待我也儿孙满堂，闲来无事，是不是也如她们一般积极地要给晚辈牵红线搭鹊桥，一想到那般光景，我不禁莞尔。
　　上班了最大的缺点就是寒假从一个月缩短到一周，我感觉我还没有好好彻底放松就又得回江城工作去，我一拍脑门只怪自己不去当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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