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威风

　　6

　　冷凌霜沉沉睡去，再次醒来时，陈阙已经在她身边，想必是萧鹰去军营把他找回来。陈阙应该是守了她很久，是握着她的手睡着的，就趴在她床榻边上。冷凌霜醒来一动他就立刻惊醒，惊喜的叫道：“凌霜！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陈阙哥哥……”冷凌霜嘴巴瘪了瘪，伸手扑进陈阙怀里，呜呜哭了起来，像是依旧是个小女孩时一般。

　　陈阙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轻轻哄着她：“好了好了……你看你，多大了还这样，好了不哭。”

　　“陈阙哥哥……你都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刺史大人说你不听劝，一个人骑马往外跑，结果摔下来受伤了。还说你后悔了，特地托他派人去营中请我回来。告诉你，这一次你闹得我特别没面子，若不是你还算聪明，找了刺史大人出面我真的就不回来了！年都不回家过，看你怎么办！”

　　“他没说……那个，我……”冷凌霜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

　　陈阙却没注意这个，而是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说：“你呀你，非得吃个亏才长记性！下次敢不敢了？”

　　他刚听到说妻子受伤的消息，只惊的魂飞魄散，简直是连滚带爬的跑回来，自己差点没从马上掉下来摔个半死。直到把冷凌霜上下左右好生看了一遍，发现夫人好得很，哪里也没有伤痕，不过脸色略白了一些，这才放下心来。自己的夫人自己知道，她不是个娇气的人，没受伤却推说受伤把自己叫回来，那就是找个借口服软的意思。

　　“我问你，你以后还敢不敢乱发脾气？”陈阙说到后来开始喜气洋洋，毕竟冷凌霜能低头主动找他回来还是破天荒第一次，他还是非常高兴的。

　　他眼中带着娇宠，仿佛还是刚刚成婚时，盖头刚刚掀开时那样。冷凌霜心头一甜，红晕上脸，低头不语。

　　陈阙更是开心，反正屋子里没别人，他坐上床头搂住妻子，“早这样不就好了吗？说，以后听不听我的话？”

　　冷凌霜靠着他温暖的胸膛，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陈阙更是开心，大笑起来。

　　“你放心，凌霜。那陶氏不过是个舞姬，便是生下儿子也不可能影响你的地位。在我心里，只有你才是我陈阙携手一生的妻子！”

　　怀里的身躯突然僵硬，冷凌霜脸色转白，轻声问：“陈阙哥哥，你说什么？”

　　“没人告诉你？”陈阙有些意外，他置了个外室这件事并没打算瞒着，萧鹰派的人就是在外室家里找到他的，说是冷凌霜回心转意请他回去，他还当妻子让步许他纳妾了呢！自然是喜出望外。见了面之后萧鹰也没说什么，只是告诉他冷凌霜从马上摔下来了，让他过去看看，还说冷凌霜有个惊喜要告诉他，让陈阙迁就她一些，别让她生气，从此他们二人该和好了。

　　他当时听说冷凌霜摔下马正是心急如焚，对萧鹰的嘱咐满口答应，也没顾得上去想其他的。等来到妻子面前看到她没受什么伤，心情一松之下又想到惊喜能是什么？自然是妻子终于让步，心中高兴无比，只觉人生这一辈子到现在才算活的有滋有味。

　　冷凌霜居然不知道，这件事有点意外，恐怕也会有些麻烦。陈阙心里一紧，但紧接着把心一横，这事儿迟早要告诉她。夫妻二人相处就是这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他难得鼓足勇气，冷凌霜更是难得放软身段，不趁着这一次将事情解决了，下一次气势上就弱了，所以定然不能松口！

　　“陶氏是谁？”冷凌霜已经从他怀中坐起，肩膀绷得紧紧的，死死盯着他。

　　“不过是个舞姬，别去管她了。对了，凌霜，刺史大人说你有惊喜要告诉我，什么惊喜啊？”

　　“快说！陶氏是谁？”冷凌霜根本不理他，眼睛里渐渐露出寒光。

　　见她这样，陈阙有些心虚，转念一想这是关键时刻，不能退缩。他声音也放冷了一些：“凌霜，男人在外总有些应酬，你是贤妻，该能理解，如果总是这样闹有什么意思？陶氏嘛，我有些中意，等几日领回家你看看，怎么安置她我们也好商量。”

　　冷凌霜只觉耳边轰鸣一片，眼前光斑闪耀，什么也看不见了。突然之间小腹抽痛了一下，她骤然想起大夫再三提醒她不可动怒，只得深深吸气，拼命压制让自己呼吸平缓，过了好一会才觉得好些，肚子是不大觉得痛了，可是此时此刻，心都像刀搅一样疼。

　　陈阙见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默不作声，却误会了。还当做法正确，为自己争取到了男人本就该有的权利。心中不由暗想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早点下决心这么做？但见妻子身子僵硬沉默不语，脸色也异常难看。他又有些心疼，语气转为和缓，“凌霜，这件事你依了我，别的事我都可以依你。你放心，我也就是想要个儿子。你是正妻，无论谁生下儿子来，都要叫你母亲，都是我们俩的孩儿！将来他会孝敬你我二人，为我陈家开枝散叶。”

　　“陈阙！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冷凌霜缓过这口气来，咬牙问，根本不理会陈阙说了什么。

　　又来了！陈阙心里一阵烦闷。他记得！即便是不记得，被她这么几次三番的提醒也必须记得了！

　　“我是答应过你不纳妾，可是……”

　　“不，你不是说的不纳妾，你说的是，这辈子只有我一个！永远不会找别的女人，你只爱我一人，只会和我共度一生。你说过不止一次，在我们还很小的时候，我堂兄欺负你，我想打他但是打不过，后来在他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我堂兄现在手背上还有个疤痕……那时候你第一次说。后来……”

　　“后来还有三次……”陈阙轻轻叹了一口气：“我都记得。可是凌霜，你可不可以为我想一想？我是陈家长子，是要继承宗族的长子！我不能没有后代！”

　　“你有弟弟！有两个弟弟！陈家不一定非得要你来传递香火！再说我三叔也没有孩子，他从我大伯家里过继了儿子，现在一样挺好！这还是你说给我听的！是你自己说的！是当年我为你奔波没了孩子的时候，你自己说的！陈阙！你说话不算了吗？你变了！”冷凌霜的声音尖锐的连她自己都听不出来是自己的声音了。

　　“能有自己的儿子，谁乐意过继别人的？”陈阙终于发作，“冷凌霜，你老是拿着以前的事情逼我！对，我变了，这天底下有什么人始终不变？你找出来我看看！你不能生，我一等就是十年，你还想怎么样？” “你滚！”冷凌霜突然伸手将陈阙重重推开，咆哮道：“你滚！既然如此，你我再不相干！我这辈子不想再见到你了。” “你！”陈阙怒气上扬。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从此以后，我不再是陈夫人，我就是冷凌霜！”她闭上眼睛，声音斩钉截铁。

　　“别胡闹！”陈阙脸色铁青，这是能随便说说的吗？从此不再是陈夫人，这是想和他合离？以往随便怎么打怎么闹，冷凌霜都没说过这样的话，陈阙并不想失去她，真想狠狠呵斥她，但见她脸色一片苍白，心里又软了。在一旁软语相劝，但冷凌霜就是不理，眼睛都不肯睁开。陈阙无奈，只得柔声道：“好了好了，我听你的，不娶妾！不娶妾！让她做个通房丫头便罢。”

　　陈阙觉得自己已经让步，然而没想到冷凌霜闭目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回给他三个字：“滚出去！”

　　“凌霜！”陈阙面子挂不住，也生气了，很想拂袖而走，但是这一次可真的没两天就要过年了，他忍了几忍，勉强咽下这口气，虽然强笑，但声音已经有些僵硬：“既然你坚持，那就算了，我们先好好过年，等过完年我就打发了她，这总行了吧？你别生气了。”

　　然而冷凌霜这一次的回应是一个字：“滚！”任凭陈阙如何低声下气的相劝都再也没有第二句话了。

　　“疯婆子！不可理喻！”片刻之后，陈阙面红耳赤、怒气冲冲的出了门。

　　等他出了门，冷凌霜却睁开眼，认真的看着陈阙背影走远，她仔仔细细的看，目不转睛的看，贪婪的看，全心全意的看，似乎要将他的样子记在灵魂里一般。等那背影消失，一行滚烫的泪水从她眼中流出，源源不绝。

　　陈阙却不知道背后有人看他，他怒气冲冲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此刻面子丢的干净，只想快快离开。但这里是萧鹰的家，他是萧鹰下属，总不能不打一声招呼就走。只得强忍怒气让下人通报，萧鹰正在偏厅休息，本以为这一次两人就此和好，他可以没事了。可一见陈阙的脸色就知道没戏，这哪里是和好，分明是闹崩了。

　　“大人。”陈阙勉强笑笑，笑的比哭的还难看：“拙荆身子还不大好，属下公务繁忙，必须回营中一趟，恐怕这几日还要劳烦大人帮忙照看。”说着躬身长揖下去。

　　萧鹰却没和他玩那些虚的，直接以长辈的口吻说道：“颂之，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总该有些气度，我知道冷家侄女脾气是不大好，但你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和她闹气。”

　　陈阙也装不下去了，他家里这点事儿萧鹰一清二楚，他面容苦涩道：“大人，她不许属下纳妾，属下便许诺不纳妾。她连个通房都不能容，属下也同意过了年就把人送去外面安置，可她依旧不肯，要将属下一并赶走。属下也别无他法，只得一并出去了。”

　　这话是带着点负气的，在感情上他和冷凌霜之间萧鹰会偏向冷凌霜这是正常的，但他陈阙多年来是萧鹰的左膀右臂，也深得依仗信任，既然萧鹰用长辈一样的语气说话，那他也想说说了，请问他做错了什么？萧鹰自己姬妾有二十多个，便是冷家爹爹他的岳父也有几个偏房，为什么到他这里就不可以了？难道他奋斗了这么多年，已经坐上四品官位，冷家还当他是寄人篱下的穷小子不成？

　　他不是赘婿！这是他心底的底线。这是他必须维持的尊严！不能娶妾不能要通房，连没名没分的外室也不许他养，这是对待赘婿的态度，他绝不对接受！

　　“颂之！”萧鹰叹了一口气，“事情是大丫头不对，这些年也委屈你了。可是她现在毕竟怀有身孕，你就先哄哄她，等孩子生下来……”他后面想说的话都噎回去了，因为对面陈阙的眼神有点吓人。

　　陈阙的眼睛猛然瞪大，然后像狼一样死死的盯着他，什么上官下属都不顾了。他双眼通红呼吸急促，嘴唇不一张一合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颂之？”

　　“大大大、大人……你说、说什么、怀、怀有、怀有……”

　　“大丫头竟然没告诉你？”萧鹰惊讶：“她刚刚诊出来有孕在身，现在正是胎像不稳的时候，所以让你哄着她一点儿。我还想着让她自己告诉你，给你个惊喜呢。”

　　对面陈阙骤然发出狼嚎一样的声音，然后就地一蹦，转身就跳着走了，直奔后院而去，边走边笑，边走边叫：“凌霜！哈哈哈……凌霜！”理都没理萧鹰。萧鹰忍不住脸上带了笑意，“这俩人，都多大了！”边说边摇头。

　　他这一路连跳带叫，惊得刺史府中猫狗奔逃，鸟雀乱叫，人人也都恐慌闪躲不已。然而他来到冷凌霜休息的客房，却被紧闭的大门拒之门外，门里只由小丫头传出一句话来。

　　“陈阙哥哥。”冷凌霜的原话就是这么说的，“你说话不算，我却说话算话！我早就说过，如果你要是有了别的女人，那么我就再也不见你了。”

　　陈阙在门外好话说尽，哪怕发誓立即和陶青萝断绝来往，从此以后决不看别的女人一眼都没能进去。连带惊动萧鹰，也跟着站在门口好言相劝，但全都毫无作用，冷凌霜的确说到做到，就是不肯开门。最后萧鹰无奈，他知道冷凌霜此刻身子很弱，经不得情绪太大波动，不敢相逼，只能先让陈阙回去，自己找机会慢慢再劝。

　　陈阙垂头丧气的回了自己家，孤零零过了一个年，但他更多的还是狂喜，他知道冷凌霜深爱他。在他看来，夫人气归气，但总归会好，孩子却是实打实的有了！这就可以让他晚上做梦也能笑醒过来。

　　年后军士回营，正是他这个直兵参军一年里最忙的时候，他不得不离家回营忙活自己那一摊子事儿去了。能十年时间做到眼下从四品督护，他靠的是认真和努力，这一点可是立命之本，不敢放松了。

　　这一忙下来就是半个月，传信的人每天从广州城到军营跑一个来回，等他知道冷凌霜身子稍安，已经搬回自己家住去了。于是也顾不得忙碌抽空跑回家一趟，谁知依旧吃了闭门羹。在萧鹰家里吃闭门羹也就罢了，他还可以回自己家，如今连自家大门也进不去，因为张神医和他说了冷凌霜情绪不可以激动，所以他也不敢相强，无奈之下只能回军营暂住。

　　谁知不久之后又是一个喜讯传来，陶青萝有孕！这让陈阙颇为发愁，盼了十年子息全无，谁知一有就是两个。他从知道冷凌霜有孕就没再去过陶氏香喷喷的外宅，宁可一直在干巴巴的营房里将就，本来是准备要将陶青萝送走的，此刻却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陶氏除去年轻貌美不说，从跟了他就伺候的他十分周到，恭敬体贴温婉可人，就是那会说话的一朵花，真是一丁点错处都挑不出来。如今又有了他的骨肉，自己喝醉了本已经许她侧室之位，现在不止不再提起，还连着多日都对她不闻不问，陶氏依旧毫无怨言，对他依旧伺候的周到无比，算起来陶氏这一个孩子比冷凌霜的只小不到一个月，完全可以亲亲密密的一起长大。陈阙想到这里便是一阵心软，只好按时差人送钱过去，自己看不见就当不存在了。

　　回去几次，冷凌霜都态度坚决不许他进门，加上说了要送走外室却没送走，陈阙心里也是心虚，怕被问起无法回答，以他推断，这是必问无疑的，所以他也不敢回去了。只不断派人送些东西说些好话，想等冷凌霜消气再说。

　　如此一来二去，竟是五个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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