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威风

　　太阳从正头顶一点点偏西，山顶偏厅里，陈威一会看一眼天色，又一次开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快申时了！”陆法和小心的回答，到申时就到了约定时间，如果他那位大老爷没如约上来，这位大爷打算怎么办？

　　“怎么这么慢！你们平时为何不将山路修的好走些！” 陈威烦躁的道。

　　“哦……大爷说的是，回头我就叫人去修！”

　　“行了行了，赶紧再叫人去看看，到哪了？”

　　“是……”

　　他还没出门，外面快速跑进来一个手下，低声道：“大当家！人来了！按照您的吩咐，就在寨门处等着，要他现在去聚义厅吗？”

　　“你模样为何这般古怪？”陆法和问道。“有何不妥？”

　　“没、没什么。”那小喽啰心道，除了他是被山猫背上来的，别无不妥。

　　陈威高兴起来，“好，老陆，按照事先商量的来！让人快去！”

　　“是，大爷！”陆法和对五当家鲍大力点点头，“去吧！”

　　陈威对鲍大力道：“记着穷凶极恶一些，要看着像个土匪的模样！”又对陆法和道：“你也去聚义厅等着，快些！都给我精神一点儿！要坏了老子的事儿我把你们俩脑袋扭下来从这山顶滚下去！”

　　“是！大爷！我记下了！”两人领命，分头而走。一个从前头出门去寨门接人，一个从后门绕到聚义厅等候，偏厅中只剩陈威和三当家胡生又以及两个小喽啰---泥鳅和江鲤四人。

　　陈威选鲍大力做这个见面人是因为他原本人就长的凶恶，环眼阔嘴，满脸横肉，比陆法和等人像凶徒的多，笑的时候看着都像要杀人。此刻他得了命令，一路寻找着穷凶极恶的感觉，面容扭曲之下，看着就更加吓人。

　　这边鲍大力带几个人往寨门而去。内心却不免十分紧张，这个活儿难道是好干的吗？一边是这位大爷的吩咐，一边是大爷的哥哥，看这位爷的模样，对他的哥哥也十分看重，说句难听的话都不让，却又让他好好为难一下，怎么把握尺度你才能满意啊大爷？

　　到了山寨大门前，发现一个白衣书生安静站着，虽然身上有些血迹和灰尘，看着略显凌乱，但面上一派从容，见了他如此穷凶极恶的走来也并不着急，而是慢悠悠转身上前一步，慢悠悠抬头，再慢悠悠的开口：“这位可是黑风寨的大当家？”

　　“不是！”鲍大力一声断喝。只觉他虽然年轻，但那一举一动都气派非常，的确是个大老爷该有的模样，自己只得尽力显得狰狞一些，免得气势上输了。“某是五当家，想见我大哥可没那么容易！”

　　洛宁风眉头微微一皱，这个五当家表情怎么有些像个要行刑的侩子手？刚见面话还没说一句就这般敌视，如果不是确定没见过此人，洛宁风都怀疑自己曾经于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然为何一见面便如此咬牙切齿的望着自己？

　　“五当家说的是，却是在下失言了。不敢请问，要怎么样，你们寨主才会见我？”

　　“哼！你这……官儿。我不和你多话！”为了避免被真的敲掉满嘴牙，狗官二字不敢出口，叫大老爷又很影响陈威要求的穷凶极恶，于是鲍大力舌头一团，含糊过去。“咱们开门见山，就别啰嗦没用的了！大当家就在聚义厅，你若有胆，过的三关，我这便带你去见寨主！”

　　“有劳五当家！请问需过哪三关？”

　　“有胆子就跟我来吧！”鲍大力转身就走，脸转过去之后不由放松了下来。

　　洛宁风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嘀咕，这位五当家表情狰狞的时间有点久了吧？似乎有点要抽筋的模样。

　　“五当家！”他突然叫了鲍大力一声。

　　“怎地？”鲍大力呲牙咧嘴的转过脸，凶恶的看着他。那神情颇似护着肉骨头的狗！

　　“哦，无他，只是请你走慢些，在下上山上的有些乏力，跟不上当家脚步！”

　　“哼！” 鲍大力一甩头走起来，但脚步明显慢了很多。洛宁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故意走得更慢，前面的五当家也跟着放慢脚步，两人越走越慢，如同乌龟。洛宁风没什么，鲍大力显然不习惯这个走路速度，走得太满倒憋了他一头汗出来。

　　“怎么回事？”偏厅里的陈威等的心焦，喝道：“他们为何还没走到聚义厅？”

　　“这……小人去看看。”暗哨泥鳅一溜烟跑了出去，过一会回来，脸色看着十分精彩，诺诺道：“大爷，他们走的十分缓慢，小人也不知是为什么？不过大爷放心，现在已经走了一半路，马上就要到那荆棘丛了！”

　　“喂！你这官儿！你且看看这边！”。鲍大力终于别别扭扭走到约定地点，不由松了一口气，此刻他已把一切抛诸脑后，本来思考就不是他的强项，既然这样先按照老大的吩咐做吧。

　　“你来看！”他指着面前道路尽头道：“前面就是聚义厅了！某知道你们这帮酸书生讲究个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正好咱绿林道上也有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规矩！这条路是我们自己走的，都是一群山贼土匪。想必公子也是看不上与我们同流合污，那么就请你绕着路走，你敢不敢？”

　　洛宁风放眼望去，那条路两边荆棘丛生，全都是带满了尖刺的植物。绕路的意思很明显，是要他从荆棘丛里走过去。他并未耽搁，只微微点点头，便向荆棘丛中一步一步的趟了过去。

　　刚走第一步，听得身后鲍大力吸了一口冷气，还伸手拉了他一下。洛宁风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又恢复成狰狞的面容，喝道：“你想好了？当真要从这边走？”

　　洛宁风对他微微一笑，“这是第一关？”

　　“嗯……啊，对！你若怕了也可以商量，你只要说一句……”

　　“不怕。”洛宁风又是一笑，继续向前走。

　　“唉！这个可以商量的！”

　　“不用。”洛宁风笑吟吟的看了他一眼，继续走了进去。

　　自然是无数尖刺刺到他的身体，然而他依旧云淡风轻，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想用着疼痛来为难他那可确实错了。让他两个时辰之内爬到山顶，那是足以致命的，并且他便是拼了命，也无法达成这个要求。但是这些许疼痛他却真的不在意，呼吸不畅导致的胸腹疼痛远远超过这些小小外伤，由于各种疼痛常常造访他，使得他对痛比常人要迟钝些，砍他一刀他可能受不了，但是小刺刺两下痛感却十分微弱，不过可以算有些不适罢了。如果所谓的考验就是这种，那他并不在意，比起刚才现在实在好的多了。

　　“我……我要方便一下。”鲍大力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走过一半路程依旧不摇不晃，无忧无惧，不由干咳一声道：“一会回来！”

　　他一溜烟绕到陈威所在偏厅，冲门而入，道：“大爷，你哥哥他真的走了！”

　　“什么走了？”陈威心中一凛，双手紧紧握拳，咬牙道：“他不愿意走那荆棘，这便要下山去了吗？”

　　“不是不是！” 鲍大力连忙摇头，“大老爷他走进去了，真的走进荆棘里去了！”

　　“什么？”陈威一愣之下便是大怒，“不是说吓唬他一下，你怎么真的让他走进去了？”

　　“我拦来着！”鲍大力咽了一口口水，“我说可以商量，原想依着大爷你的吩咐让他说一句软话，看他会不会为你低头！可你哥他说了句不怕，眉头都没皱一下就走进去了。”他赞道：“为何说他娇弱？俺觉得他一点也不娇弱！实在不像个狗官，倒真是条汉子！”

　　“大爷，我就是回来问问您，这刀山他真进去了，那下面的火海还走不走？”

　　“走个屁！” 陈威怒道，“赶快叫人，撤了撤了！我说了吓唬他一下，你既然吓唬不住他，需得另想办法！”

　　“是！大爷。可是，可是我刚刚说了要过三关才能见到大寨主，如今这才一关啊！你要把火海什么的都撤了，后面放点什么好？”

　　“放什么也来不及，算了，你不行，让陆法和应对吧。”陈威皱眉道。他本想知道的是，洛宁风会不会为他低头示弱？会不会为他舍去前程？还有最后一步，会不会愿意和他同生共死？

　　这都是很难的，他知道，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尊严、前程和生命都无比重要。他并不需要洛宁风为他做到最后一步，能做到任何一步他就满足了。但是现在洛宁风并没有舍弃尊严、服软低头，而是当真走了那荆棘谷。哥哥体弱，他只想试探他，并不想真的伤害他。而且他觉得这不够！换成他自己，在低头示弱和受点疼痛之间，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疼痛。

　　舍弃尊严对他来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但如果哥哥有生命危险，他想他会舍弃尊严。因此洛宁风光是愿意为他受点疼痛他觉得不够！陈威固执且霸道的要求同等的感情回报，他要洛宁风像自己关心他一样关心自己，差一分他也心意难平！他太想要！太想要这世上有哪怕一个人会把他看的很重要，因此事情没有按照预想的方向发展，这使得他颇为不甘！

　　无法让他舍弃尊严，那算了吧。看看他愿不愿意为自己舍弃前程呢？其实前程在陈威眼中不算什么，跟尊严无法相比。不过他却觉得哥哥应该是很重视这个的，不然他十年前为什么会抛弃自己？不就是为了前程吗？

　　这么多年来，陈威一直对自己说，当年他走或者他没想到自己会过的不好，不能怪他！但是无论如何劝自己，他其实都放不下心头那根刺，他并不敢去想如果当年哥哥就知道后面的一切还会不会走？但是却无时无刻不想知道答案。这心思旷日持久的纠缠着他，终于他忍不住，设下这一关，将选择机会再一次摆在洛宁风面前，这一次一边是他辛苦拼搏得来的前程，一边是自己的性命，分量够了没有？他会怎么选择呢？

　　他这边想着，洛宁风已经趟过荆棘丛生的小路来到了聚义厅大门前。看到厅门大开，两排喽啰中间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打量了一下周围人看中间这人的神情态度，便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大当家了吧？”

　　“不错！”陆法和坐在正中的交椅上已经等了好一阵，好容易等到他进来，赶紧摆出一副阴冷的面容，用不阴不阳的语气道：“正是某！你便是那陈威的哥哥？”

　　“正是。”

　　“你弟弟不得了啊！为了请他来，你可知道我折损了多少兄弟？”

　　洛宁风心道，虽然被你一把火烧了，但根据痕迹判断，至少几十个！但此刻自然不提这个茬口，只微笑道：“承蒙寨主盛情，特意邀我弟弟家中做客，弟弟不懂事，让您多有劳累了！舍弟的朋友便是在下的朋友，在下往日俗事缠身，一直没来拜会，今日得闲，便过来先于寨主亲近亲近。舍弟叨扰寨主良多，礼尚往来，待下次来拜会时，定会奉上厚礼。”

　　很上道啊！陆法和心中嘀咕，小霸王这哥哥说话漂亮，做事地道，比绿林中人也不差。这次来谈赎人的条件，下次给钱。不过就是这么档子事儿，你看叫他说的跟朋友相会似的，多和气！他说话这样上道，很给自己面子，那自己就当依着规矩也给他面子，邀请他入座喝茶，好生与他谈条件了。

　　但他得了严令，要与此人时刻做对，绝不可以态度良好，因此一声冷笑，“废话就少说了！本寨主可不敢做你那弟弟的朋友！老子日思夜想，费尽心思才将他拿住，你便是说再多好话，今日我也不会轻饶了他！”

　　“寨主所言甚是！”洛宁风和气的道：“因此我这个做哥哥的，便来补偿一二。舍弟确实有些淘气，等我领他回去，定会重重责罚。”

　　“回去？”陆法和指着他大笑起来，“大家快来看看，他居然还想着要他弟弟回去？哈哈哈哈，实话和你说了吧，叫你来，就没打算让你回去！你且看这边有什么？”说着往左边偏厅一指。那边是为洛宁风能服软低头准备吓唬他的火海和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刀。

　　“唉，等等等等……”便在这时，鲍大力一溜烟跑了进来，冲到陆法和身边压低声音说：“大哥，那位让把东西撤了！”

　　“为什么？”陆法和瞪大了眼睛。

　　“这……反正就是那位爷改主意了，让你直接说下一件事！”鲍大力在他耳边低声解释了几句。

　　陆法和手还指着偏厅的大门，此刻便僵硬在当场，他刚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看那边有什么？洛宁风便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等了会见没下文，便问道：“有什么？”

　　“有、有一扇紧闭的木门。”

　　“看到了，寨主何意？”

　　“意思是，是……”陆法和艰难的开口，“我便是想告诉你，我知道你是个大老爷，说出来的话总有人听从，不过这里可不是你家公堂，咱也不是好人，你也别让你那威风到我这里还能乱使！你最好心中有点准备，你要看清楚，这是我家大门，不是你家的。”

　　洛宁风又看了一眼木门，再看了看陆法和，静静站了一会，他脸上慢慢浮现一抹笑容，轻轻道，“寨主说的极是，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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