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异梦！同床异梦！

　　林陌尘觉得自己简直活该是个奔波劳碌命。
　　狭窄的车厢里拥挤不堪，零点二十二分的火车准时发车，不出二十分钟，打牌的泡面的玩游戏的外放着音乐刷视频的聊天吹牛逼的，各种操作应有尽有。
　　林陌尘戴着耳机坐在走廊边的位置，靠窗的大妈一口气占了一又三分之一的位置，把林陌尘逼到最边沿。
　　耳边还缠绕着段呈轩滔滔江水一样的嘚吧嘚，一路从游戏里的沙雕网友扯令人窒息的期末考，不知怎么，话题又拐到了林陌尘身上，越讲越带劲：“我哥说陆深这两年在A市也算勉强站稳脚跟了，我亲哥都没像陆深宝贝你似的宝贝过我，我都嫉妒死了，你回去也别乱耍什么少爷脾气啊……”
　　段呈轩给陆深说好话说个没完，说着说着又变成实名羡慕林陌尘，真诚的表达着互换哥哥的殷切愿望。林陌尘果断挂电话拔耳机关屏幕，一套动作干净利落，毫不犹豫。
　　陆深宝贝他……谁家的宝贝是个挥之即来呼之则去的移动人形迁移草？还他妈是个精细护养了十来年、结果转头就能把他扔在异国他乡任其自生自灭，最后人家一句话，仍旧必须追随在人家后面的一颗小杂草。
　　林陌尘此刻肚子里憋着一堆不满，委屈又生气的情绪闷在不透风的狭窄车厢里，隐隐有发酵的态势。
　　暗着的手机屏突然亮起，嗡嗡一声，顺着声音看过去，屏幕上蹦出来一条消息。
　　——怎么这么不听话？挤火车太难受，老丁机票都给你订好了。
　　林陌尘默默地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
　　就不回消息。
　　他这次去的地方是个小山城，没通高铁，交通也不够发达，好在风景实在秀丽，山清水秀的一座小城，没有光污染和噪音更没有雾霾，待了半个月之久，那边的天儿倒是一水儿的蓝。机场倒是有，从小山城飞去A市的航班不多，价格也死贵，林陌尘这趟旅行已经把自己不多的小钱花得七七八八，舍不得再奢侈一回买个机票了。陆深的钱是陆深的，不是他的，他在这过去十来年花的钱早没了数，陆深可以不计较，但他不能没有自知之明——毕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人家以哥哥的名义把他抚养到成年，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两年前被陆深独自扔去洛杉矶的时候，他就“被迫”有了这种觉悟。
　　小桌上的手机又震动了两下，林陌尘正被纷乱的心绪困扰着，瞥了一眼来信人，胸腔顿时更憋闷了，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在乱糟糟的车厢里尽量保持心平气和。
　　——几点到站？我找人去接你。我在C市出差，近两天忙不开。
　　林陌尘没把车次和时刻表发给他，仍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信息也不回，手机握在手里把玩着，看着屏幕明明灭灭。
　　他一脸生人勿进的神色，本就俊朗张扬的眉目间带了矜贵傲气，跟拥挤杂乱的车厢格格不入。没人敢上前跟他搭话，林陌尘也得了一路的清闲自在。
　　陆深到底还是查到了他的车次，赶在火车停靠的时间准点接到了他——不过接他的不是陆深本人，而是他的司机老丁。
　　老丁跟着陆深好几年了，自然对这个两年前一直跟在陆深屁股后面的小少爷熟悉的很，他同林陌尘熟稔地打招呼，一边寒暄一边把他带出火车站，开车回家。
　　林陌尘一路上面色郁郁，明明知道陆深的行踪，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了老丁一遍。
　　老丁笑眯眯地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道：“您还是一点儿也没变，一回来就打听先生的消息。先生人在C市呢，正在谈一个很重要的项目，实在抽不开身。他之前把我调去给霍总开车了，换了新司机，怕您面生不认得，特意让我来接您。”
　　陆深总是这样，细心周到让人挑不出错。但这样的人，冷漠起来也是着实让人寒心的。
　　林陌尘想七想八的，也不搭话，车子很快驶进亭江苑，不一会儿到了目的地。
　　家里的摆设基本和两年前离家时没什么区别，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坚硬冷漠的大理石装饰无时不刻散发着高冷的光芒，小圆厅没了林陌尘堆放的杂物，茶几上没了乱七八糟的摆件，所有物品摆放得规矩严整，不会出现一只拖鞋塞在沙发底下，另一只甩到橱柜旁的现象。
　　明明都是些很小很小的细节，明明大的物件一样都没有变动，但林陌尘怎么看都觉得已经不是那个两年前有他的家了。
　　陆深此人精于商道，精致的眉眼间藏着商人特有的锐利和精明，商场上杀伐决断如战神，果敢睿智、手段雷霆，一举一动自带十足的吸引力，然而生活上基本一片空白，从来不会多浪费一分心思在他认为的无意义的事情上。他从来不会像林陌尘一样为家里添置一小盆多肉，摆两个有趣的小摆件，随手扔一本杂志在茶几上。整洁有条理，冷硬又死板。
　　也不知道如战神的陆大商人也有侠骨柔情的谣言是从哪里传来的。
　　轻轻叹一口气，林陌尘默默提着行李箱上楼，到自己的房间把物品一一放置。
　　他其实想独立，然后从陆家搬出去。但陆深刚把他接回来，百分之二百的不会同意，还得等他回来亲自和他要求。再者说，他也暂时还没有落脚的地方。
　　不知怎么的，林陌尘鬼使神差地挪去了陆深的房间。不出所料，这间主屋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冷硬风格，没什么看头。
　　林陌尘瘪瘪嘴，欲转身出门。
　　突然，一抹与房间风格不符的绿色映入眼帘。林陌尘停下脚步，惊讶地大步迈向床头柜，确认了一遍。
　　嗯，是他之前一直养着的一小盆星美人。
　　林陌尘在养活物这件事上没有任何技巧可言，一盆娇惯的星美人被他固执地用啤酒加鸡蛋皮的“秘方”折腾得半死不活，他走之前，这小东西已经掉了大半叶子，一根枝条也不抽了。然而两年过去，这小东西竟然被陆深养得水灵灵嫩生生的，肥厚的叶子饱满圆润，枝条肆意伸展，甚至旁边分生出了小颗星美人。
　　奇了，陆深从来对这些小东西没有一点兴趣，以前的陆深，半点精力都不会分在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上。
　　林陌尘看着稀罕，又深深打量几眼这间卧室才出了房门。

　　C市的交通实在说不上好。
　　陆深被堵在路上，也不知道前方是个什么状况，已经被困在原地一个多小时，没挪动半分。他面上冷静自持，实际上烦躁地快要发脾气，手机攥在手里不停地打开又摁灭，解锁后的屏幕还停留在聊天界面。消息发送了两个多小时了，居然一个标点符号也没收到。
　　陆深端坐着，脊背僵直，面无表情。
　　他可能刚刚到家，路上匆忙没顾上看手机，回家又要收拾行李洗澡补眠，事情那么多，哪有时间看消息？火车拥挤难受，他那小祖宗早被他养出了一身精贵，哪里受得了这个？估计早就睡下了，不是故意不回消息的。估计是没顾得上，而已。
　　一股淡淡的失落涌上来，却被他刻意地用林陌尘回来的欣喜压下去。
　　情绪整理完毕。
　　陆深降下车窗，突然觉得阴沉沉的天气也没那么压抑逼仄了。
　　驾驶座的江助理在后视镜里悄咪咪瞄了一眼陆深，随后状似不经意道：“老丁说陌尘到家了，估计累着呢，早早睡了。”
　　“嗯。”陆深不咸不淡地应着，眼角眉梢却悄悄染上了一丝丝柔和轻松。
　　这趟C市之行本来就是为了林陌尘，如果不是事发突然又不得不让人打起精神仔细应对，估计也没什么事情能绊住陆深的脚，陆深无论如何都要亲自去接他的。
　　想到这里，陆深轻叹一口气，手肘撑在车厢上揉了揉眉头。
　　一种“精养细护了十来年，好不容易养成了一水灵灵生嫩嫩的大白菜，即将收获了，却被别人告知这是人家的菜籽，到头来自己不过是个马上要交租的佃农”的感觉油然而生。
　　林陌尘不是大白菜，自己也不是个容得下别人随便拿捏，养了十来年的宝贝说拱手就拱手，他陆深绝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也不知道林陌尘自己怎么选择。
　　陆深把脸埋进手掌里，长叹一声。说到底这是林陌尘的家事，该他自己决定。
　　无论他最后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都是他的，不容置噱。
　　今年A市的冬天格外寒冷，寒潮来袭，全国大部分城市都遭了秧 ，A市首当其冲成为重灾区。
　　林陌尘在亭江苑窝了整整一天，睡足了觉才不情不愿地开始拨算手头的钱，除去租房、水电等乱七八糟的费用，憋手蹩脚紧着裤腰带花，勉强维持一个月的基本生存。好像……行得通。
　　捉襟见肘的拮据日子他不是没过过。被陆深扔在LA的那两年，孤零零一个人没人接济，他英语不好，适应环境的能力差，磕磕绊绊的连份工作都找不到，后来找到了工作，却三天两头被炒鱿鱼。服务行业艰辛自不必说，他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矜贵骄傲的少爷，能干咽下各种横眉竖眼冷言冷语，却从来没干过伺候人的活计，活到十八岁连开水煮沸了是什么样子的都要不确定地问问别人。
　　如今两年了，林陌尘不光知道开水煮沸是什么样子，还能像模像样地煮碗清汤面条、摊个鸡蛋饼，知晓迎宾礼仪，一度微笑二度微笑三度微笑，男士基本站姿，握手问好递名片，问候引领，皆能做得优雅自如，仿佛生下来就是吃服务业这行饭的。个中艰辛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两年，他以为自己足以担起“成年人”的名号，能像一个真正独立的成年人一样生活了。
　　哪怕是这样不愿的“被迫成长”。
　　林陌尘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算出来的数字，嗤笑一声，慢慢伸手捂住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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