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离

作者:于锦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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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嫁进杨府


      第十章嫁进杨府

      记得那时年纪尚小,旁户蛾子姐嫁人,着一身红衣裳,她们那些个小闺女家都去瞧了,蛾子姐美得很,就这么坐在四四方方的小屋子里,一帮孩子从支摘窗外探着脑袋张望,屋子里的蛾子姐笑,扔了好几块糖出来。

      袖离嘴里含着糖,问蛾子姐嫁人了还回来么,蛾子姐只是笑,也不说话。艾春撇了撇嘴,说自个儿日后成亲了,得比蛾子姐还漂亮,得穿更红的衣裳。

      袖离梦见蛾子姐了,蛾子姐冲她招了招手,袖离跟着进了屋,红盖头一遮,新娘成了袖离,蛾子姐问她,成亲了还回来么,她好半会没答上话。

      袖离不清楚梦中蛾子姐说了什么,十几日后她坐在桌旁,老木桌放着菱花镜和妆奁,她娘把手洗净,一点点给袖离拾掇,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袖娘本想让艾春娘梳,这得是个好命婆来干这活,袖离不让,说娘来梳。梳完头便是开脸,细绒丝线在袖离不算白皙的脸庞刮了好些下,袖离吃疼。

      艾春脚步轻快,也不知忙活些什么,门险些被她撞歪来,她稳住了身子,手上的红衣裳没落灰,就这么紧紧抱在怀里。袖离回头望去,艾春有一刹失神,大姑娘的辫子没了,青丝黑发盘在后头,花钿红唇的,好看的很。

      外头的光亮透过门缝照成一条细线,在光的那头,袖离微微笑了。眉眼弯弯的,和那些出嫁的姑娘一样。

      人这一辈子,还是小时最好耍。她们追着蛾子姐的大花轿跑,就这么看着蛾子姐出了洛阳城。

      艾春抱紧了红衣裳,微微后退两步,她想问些什么,张了张嘴,就像喉咙哽了快石头。

      “给!我奶的红衣裳,说好嘞,出嫁时候穿我奶的衣裳。”

      衣裳被保存的很好,艾春没忘,袖离也没忘。

      “奶的衣裳好看,谢谢春。”袖离接过,俩姐妹拉着手隔着桌坐下了。

      袖娘张罗着,给袖离把衣裳穿周正,那衣裳红的似火,艾春看了眼泛酸,背过身去问袖离。

      “咱坡坡上的花还种不,大半袋种子没洒。开春了,去种不?”

      袖娘笑了:“俩丫头还捣鼓些啥子呢,那坡坡没开地,能种下啥子呢嘛,土下头全是石头子子,莫要种了。”

      艾春不听,又问了一遍袖离,袖离顿了半响。

      “不种嘞,种好几年嘞。”

      那天雪很大,就像袖离背上包袱去找杨哥那天,就像艾春义无反顾随她离乡那天,就像蛾子姐出了洛阳城那天。

      也像杨哥骑着高头黑马离去那天。

      “你说这洛阳城为啥总是下雪嘞,冷得很。”

      艾春推开袖家的门,光透了进来,她没回过头,直到门再次遮掩住那些光。

      袖离出嫁没见着艾春,她坐在摇晃的轿子里,路过南山破时看了眼,冷风呼啸而过,就像艾春一直在耳边絮叨。

      “不种嘞,人大嘞。”她喃喃念了句,撂下了帘子。

      袖离嫁人了,婚事没大办,来的人多半是老杨家的人,杨老爷子认识些至交,请了好些个名门望族的贵客。袖娘也给自己拾掇的体面了许多,跟着进了杨府。府邸把当年杨苍娘的后厢院打理出来,该操办的新物件都添置妥当。晓得袖离喜吃粘米糕,各式口味都给做了点,一桌子的小吃食,就等着人赏光。

      小侍女往红帐下洒了好些花生桂圆,老爷子就盼着四世同堂,多给院里增添些热闹气。

      在小侍女的搀扶下,袖离下了马车,往日总往杨府窜,路熟得很,今日走起却格外不顺当,红盖头下一双红绣鞋。还未过门槛,手便被握住了。

      是在战场上拼杀过的男人 ,掌心被磨出了厚茧。整只大掌就这么握住了袖离的手,手掌传来的温度,有些不真切。袖离轻声问了句:“杨哥”

      红盖头外,那个男人轻轻嗯了声。

      进杨府那条路走的格外漫长,袖离只觉得头脑微微发胀,晕乎乎的,是在梦里头,还是她真的嫁人了。

      她从小记事起,就跟在杨哥后头跑。她四岁,他八岁。她十二,他十六。

      袖离不认得字,杨哥教她怎么写自己的名儿,袖离和艾春闯了祸事,杨哥帮着保人不挨打。杨哥十二那年,站在城门口上,说以后要走。袖离问去哪,杨哥说女儿家家知道这么多作甚。

      杨哥十六的时候走的,那时候的他比现在矮,还没眉间那道疤,青丝黑发高高竖起,长袍马褂披在身上,翻身上马,身姿利落,就这么刻在了袖离的眼眸子里。

      杨哥说了,等鹿角海棠开了,便回来了。

      她和艾春种了八年,花没开。可这个男人却握着她的手,从杨府大门,进了正堂。

      拜天地高堂,拜杨哥,外头轰轰闹闹的,好些个孩童声传了来,有袖娘的,有艾春娘的,还有些个不认识的人。袖离想掀开盖头瞧一瞧,艾春在哪儿。她准是混在孩子中,撇着嘴给另一个孩童说,她嫁人得穿更红的衣裳,也更漂亮。

      杨哥牵着袖离进了后厢房,正厅两把交椅四方桌,一侧便是宽敞的拔步床,袖离被杨哥牵着坐在床榻旁。

      便听着杨哥道了句:“好生歇息会,我去吃酒。”

      袖离点了点头,杨哥这才把人松开,出门时不忘嘱咐几句,饿了吃些点心,别出屋子。门落上,杨苍回到正厅,杨老爷子今儿也高兴,多喝了些酒。

      杨苍先是给袖娘敬酒,再给老爷子敬酒,满堂高座的一些人,都是当年随杨老爷子打拼来的,看着杨家孙子如今出息了,各个点头称颂,老杨家世代为皇效力,十几年来以身护国,当真是个好将。

      “杨将军年轻有为,老夫心生羡慕,若是早些年头提的动刀,也得跟你抛头洒热血一回!”

      “何大夫说甚呢,将军今日大婚,净扯些打打杀杀的。往后啊得是成了家的人,不得过安生命”

      杨老爷子一听,放下酒盏来叹了声。“哎哟,老夫倒是想,也得听圣上的意思不是,放不放人,都得是永安天子说了算。”

      “咱老咯,说话没份量,祖上那辈护着的洛阳,早就不见了。”

      “老爷子,咱敬你一杯,多的不说,敬当初洛阳老将。”

      高堂上围了一堆人,举着酒盏,杨苍一饮而尽。

      女人眷属围了几桌,袖娘也跟着吃酒,一旁艾春娘东西张望。眉头拧巴了起来。

      “怎就没个看入眼的,全是七老八十埋入黄土的,富贵归富贵,咱也不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不是。”

      袖娘小声问:“春姐儿,还给春丫头物色人呢?”

      艾春娘喝了口酒,话也不敢说大,就敢在袖娘耳旁嘀咕:“你家丫头嫁了我急啊,合着你也不操心,也不帮我跟老爷子说说。”

      袖娘脸色犯了难,她跟老爷子没什么交集,今儿是受了老爷子的邀才能带了些亲家人来,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乡亲人,怕给杨家丢脸,都坐旁桌。哪能当这么多人面让老爷子给说个亲呢。

      “靠你没用,自个儿闺女还是自个儿疼。”艾春娘叹了口气,眼却一动不动盯着来来往往的宾客们,这一眼倒是瞅准了个人,面熟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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