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大人是饲养员

　　无常鬼委屈巴巴地跟在羿姜身后，千叮咛万嘱咐道：“阿姜啊，你在外面千万不要向别人提起我的真身，也千万不要再喊我无面，你干脆就把我当成一只鬼，唤我无常就好。”

　　羿姜不解地看着他道：“可你本来就是幻……”还没等她说完，无常睁大了眼睛慌张地捂住了她的嘴，叫苦不跌道：“我的小祖宗啊，妖怪被知道了真身，可是要命的事啊！”

　　他说着轻轻扫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翎夜，附在羿姜耳边悄声说道：“当年若不是尊上暴露了真身，怎么会被女娲钻了空子？”

　　翎夜微微侧过身子，眼角余光扫过无常鬼，眼神里满是警告的意味。无常鬼缩了缩脑袋，不再多言，倒是小羿姜垂着脑袋若有所思。

　　那天她在山洞里看到的阿喵就是大妖怪的真身吗？他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什么“熊、七”？

　　难道他是一头长得像猫的大白熊、在家里排行老七？

　　原来妖怪的真身这么重要啊，怪不得那晚他会叮嘱她不要对别人提起呢！

　　小羿姜的眼神越发明亮了，能和大妖怪共享这么重要的秘密，是不是说她也能成为他身边很重要的人呢？她轻轻抿了抿唇，仿佛看到了自己陪翎夜出生入死共患难的场景，许是想得太美了，她入了戏，脸上竟流露出一丝大无畏的英雄气概来。

　　翎夜看着若有所思的她，微微蹙眉，这丫头看过他的真身，着实是个隐患，他到底该不该留她？

　　他眼中酝酿出一抹杀意，转过身来却见她轻轻点头，上下嘴唇咬得紧紧的，眼里的笑意仿佛在说：“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秘密，绝不告诉别人。”

　　看到她丰富的表情变化，那瞬息的杀意也悄然散去了，他轻咳一声，望着无常鬼道：“本尊不在的时候，三界可有何大事发生？”

　　算起来，他被封印是三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人界还算秀美，可是这次醒来，却是满目疮痍，天地间还混杂着各种浊气。

　　无常鬼拈起了腰间的折扇，轻轻摇晃起来，这是他常在茶楼听书的后遗症，他清了清嗓子左手比出四个手指头道：“昨儿个就想告诉尊上的，您离开的时候的确是三界，现在已经是四界了，保不准还会生出第五界呢！”

　　“哦？”翎夜眼里多了几分探究，他沉睡前，盘古石上的天地气运不过划分为三界——神界、妖界和冥界。冥界虽自成一界，却只有一个守着魂海的守魂人，不足为惧；而人族初生不过寥寥百年，依附于神族，亦不成气候。

　　见翎夜感兴趣，无常鬼卖力地解释道：“您不在的第二年，这三界就乱了。共工和颛顼争夺人间东南方的地盘争急了眼，不管不顾地打了起来，共工败退后一怒之下撞上了不周山天柱。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就连天帝太一结下的天穹结界都撕扯开一道裂缝呢。”

　　翎夜目光紧了紧。

　　盘古开混沌，不过是在混沌浊气之间开辟出一块天地，真正将混沌浊气隔离在外的却是神族第一任领袖——太一。

　　那时天地气运只生出两界——神界和冥界，那是神族的鼎盛时代。

　　那时的冥界不过是一片魂海，连个守魂人都没有，魂海里收容的大都是毒蛇猛兽的魂魄。神族几乎是独揽天地气运，可以与天同寿乃至永生。

　　唯一能威胁到神族的，是混沌浊气，浊气中有贪嗔痴三毒，能迷惑万物心智，使得战祸不断。

　　领袖太一耗尽毕生神力，一半神力筑成天穹抵御浊气侵入，一半神力加印在秘言书上封印了天地间蔓延的浊气。

　　他终因神力耗尽而陨落，元神沉入魂海。

　　天穹撕裂可不是儿戏，苍生都要受浊气荼毒，女娲她、一定着急坏了吧。那个同情心泛滥的女人，向来把苍生气运放在首位，隔着时空的距离，翎夜都能想象到女娲着急的模样。

　　他微微颔首，心底为错过一场好戏而生出一丝遗憾，“后来呢？”他催促道。

　　无常鬼摇头轻叹道：“三毒蔓延之后，管你是神还是妖，都疯魔了。所有的贪念、怨怒和愚昧都被无情放大，最疯的当属人族了，轩辕帝集结人族，扛着废铜石矛直奔万象山去了，说是要效仿我们妖族，摆脱神的操控。”

　　翎夜挑了挑眉道：“自不量力，却也值得敬重。”

　　无常鬼又晃了晃扇子，“的确，那时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妖怪都觉得人族要完蛋了，结果却出乎意料，人族当真在盘古石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天地气运从此划为四界。”

　　翎夜眯了眯眼，想来又是她的杰作吧，她创造了人族，又怎么会忍心看人族赴死。

　　“后来我们才知道是女娲偷拿了盘古杵，强行改变了天地气运。”

　　翎夜冷笑一声，“果然是她。”他看着无常鬼，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无常鬼面带赧色的摸了摸下巴，干巴巴道：“属下无能，也被三毒蒙了眼睛，跑去和仇家对砍，一不留神、就被封印了、然后一觉睡到了现在……”

　　听戏的乐趣忽然被打断，翎夜不耐地瞟了他一眼，兴致索然地转过身去，牵起羿姜向前走，心道等处理完尚格部落，便去寻一个讲故事的人。

　　无常鬼小跑着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喊着：“属下虽未曾经历过，但也打听了一二，听说女娲用元神祭了天，补好了天穹。”

　　翎夜脚步一顿，元神俱灭便是灰飞烟灭，连入冥界的资格都没有。

　　了无痕迹，死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这难道不是他最想看到的结果吗？可是为何心情却沉重起来？

　　翎夜抬眼冷哼一声，轻轻道：“到底是便宜她了。”

　　小羿姜仰头观察着他的神色，只见他眼里有难以掩饰的落寞，她轻轻摇了摇翎夜的胳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不要伤心了好不好，阿姜可以唱歌给你听？”

　　“伤心？”翎夜微微一怔。

　　“是啊，我最好的朋友被杖毙的时候，我也很伤心，哭了很久很久，是阿婆一直抱着我给我唱歌听才把我哄好的。”

　　“朋友？”翎夜又是一愣，他和女娲从未将彼此视为朋友，他在她眼里算什么，徒弟，灵宠，还是奴隶？若说是敌人，他们之间的默契却是超越了旁人，就像是剑的双刃，剑锋相悖，却是指向同样的敌人。

　　他讨厌她，却也不得不承认，她一度是他身边唯一亲近的人。

　　半晌，翎夜方摇头道：“算不得朋友，故人罢了。”

　　小羿姜却顾不得他脑袋里的弯弯绕绕，自顾自地唱起歌来，她唱的是阿婆最爱的《蝴蝶谣》：

　　“爱花的姑娘啊，她生在天山北，
　　夜来风雪扬，晴日牛羊肥，
　　惟愿他日化蝴蝶，翩然驻芳菲；

　　爱花的姑娘啊，她生在大漠堆；
　　荒滩白骨凉，风起黄沙碎，
　　惟愿他日化蝴蝶，花间闻春归；

　　追花的蝴蝶啊，飞不出天山北，只怕牛羊无人喂；
　　追花的蝴蝶啊，逃不开大漠堆，只怕白骨无人问。”

　　干净的嗓音伴着女孩的懵懂，愣是将一首忧伤婉转的曲子唱出了俏皮感。伴着灵动的歌声，翎夜的脚步也不觉轻快许多，甚至跟着韵律轻轻点头，无常鬼跟在他俩身后，也不觉随着歌声轻扣指尖。

　　待回过神来，无常望着翎夜的背影，眼里多了几分探究。没想到传闻中雷厉风行的妖尊，竟然会亲切地牵着一位人族小姑娘，甚至陪着她轻哼同一支曲子。

　　这画面，虽说有些诡异，但也莫名的和谐。无常鬼微微耸肩，表示无法理解大佬们的脑回路，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敢问。

　　俏皮的歌声被一声轻哼打断了，原是小羿姜踩到了一块硬物，她的草鞋在找阿婆的时候跑丢了，一直赤着脚走到现在。

　　翎夜低头看了眼她的双足，上面伤痕遍布，想来是吃过不少苦。她单脚立着，有些费力地抬起受伤的那只脚，原来是一小块铜钉，她一咬牙，将铜钉拔出握在手心里。

　　翎夜这才想起她那双跑丢的草鞋，他当时并未留意，只因忘记了她的身份，人族原就是羸弱身子，寻常的刀剑利器就能取他们性命。

　　许是怕他担心，小羿姜迅速将脚放回地面，还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这算不得什么，我没事的。”

　　翎夜瞥见她手里脏兮兮的铜钉，微微蹙眉道：“你还留着它做什么？”

　　小羿姜轻快答道：“扔掉的话，难保不会扎到别人，前面有一家打兵器的铺子，待会儿丢给老板就可以了。”

　　翎夜有些哑然，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女娲，他脸色忽然冷了下来，道：“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想着照顾别人。”

　　她们在这一点上倒是出奇的相似。

　　他施法治好了她脚上的伤，才不动声色地走远一步，只盯着无常鬼命令道：“你来背她。”

　　无常鬼屁颠屁颠地走上去，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羿姜既然是他既定的主人，他理应护她周全，哪怕他心里有十万个不乐意。

　　“你倒是识时务，”翎夜微微挑眉，“既然这样，尚格部落的那些贵族，你知道该如何处置了吧？”

　　无常鬼转了转眼珠，继而使劲点头道：“属下明白，定会护主人坐上尚格首领的位置。”

　　“姜，无常鬼会辅佐你登上首领之位，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小羿姜掐着无常鬼的肩头，神色也紧张起来，问道：“那你呢？”

　　翎夜幽蓝的眸子里冷光微闪，缓缓道：“我去讨债。”

　　小羿姜眼里已经有了泪花，却依旧不甘心道：“我不想当首领了，我想跟着你，我很勤快，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翎夜却是严肃地拒绝道：“麻烦总会来，无处可躲。在这个世界，只有足够强大，才能得心应手地解决各种意外之事。若是你能成为人族帝王，我倒是可以考虑留你在身边。”

　　羿姜噙着泪，看着他的身影逆着阳光，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光影深处，她趴在无常的肩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无常鬼本想安慰她来着，可字眼一蹦出来就成了打击的话，“他是妖尊，你是人，你们注定不是一路人。你能得妖尊如此照顾，已经是莫大的缘分，知足常乐啊，别奢求太多，累。”

　　小羿姜哭得更凶了。

　　无常鬼知道说错了话，忙改口道：“祖宗啊，你这不是还有我嘛，我虽说比不上妖尊，但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妖怪，以后有小爷罩着你，别说尚格了，你在大泽国都能横着走了。”

　　他甩了甩头发，又道：“再者小爷我也是玉树临风仪表堂堂的美男子啊，即便比不上妖尊，也足够养眼了，这样的我白送给你，你还哭什么呀，我要是你啊，早就偷着乐了。”

　　小羿姜的眼泪终于停了，却哼了一声表示反驳。

　　无常鬼有些气馁，踌躇半晌不情不愿道：“你要是实在想他，我大不了在没人的时候戴上他的脸，给你洗衣做饭喊你主人，你就当你驯服的人是妖尊，想想都刺激。”

　　羿姜在脑海里勾画出无常顶着翎夜的脸、裹着围裙和头巾洗衣做饭还朝着她笑嘻嘻喊主人的画面，登时额角一抽，险些惊出冷汗来。

　　她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了，你这张脸就很好了。”

　　听到羿姜夸他的脸蛋，他很是得意的点点头，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尚格大殿门口。他这才隐去了玩笑的神色，板着脸打量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即便知道胜券在握，也势必马虎不得，这是他在两千多年前被封印的时候得到的教训。

　　他掂了掂背上的羿姜，道：“阿姜，待会儿开打你就站在我画的结界里，就当是看戏，看到精彩处别忘记鼓掌啊。”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算了，我怕你看不得血光受惊吓，你实在受不了的话，就闭上眼睛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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