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大人是饲养员

　　灼光不经意间的一句锁人锁心，恰似蜻蜓点过荷角，在翎夜心底荡漾开一汪心事，他远眺云天目光绵长，回想起那些与女娲相处的日子。

　　神族对妖族的奴役是与生俱来且刻在骨髓里的，他们是天地的宠儿，修为高的神只需一个眼神便可命令妖族为他们赴汤蹈火。就像女娲笑着对他说要带他回万象山的时候，她没有费丝毫的力气，只是随意地勾了下指尖，翎夜所有的反抗都化作泡影，那种绝望和不甘哪怕历经千年，也不曾忘记。

　　这是天地气运对神的偏爱，也是对妖的不公。

　　每逢他钻到空子企图摆脱女娲的控制，她总会冷不丁的出现将他绑回去，翎夜一度纳闷，他们未曾结契，为何女娲还像有心灵感应似的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有一次逃跑未遂，他关闭自己的五感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三个月，女娲耗了神农氏半罐子丹药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醒来后，明明他是受伤的那一方，女娲却委屈得像个受害者，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何你天天想着逃跑，你就这么讨厌我？”

　　翎夜闻言也只是冷笑一声，将那些郁结心中的话一吐为快：“你明白什么是自由吗？你知道万象山的其他神明是怎么看我的吗？他们说我是你养在笼子里取乐的鸟雀，这就是你所说的‘对我好’？”

　　女娲眼中闪过一丝震惊，愣在一旁半晌才说话：“我何曾真正囚禁过你，你说你不喜万象山，我便带着你游历山河，你想修神术，我把我会的倾囊相授，你想做的事我哪一件没有遂了你的意，可是你呢，总是不声不响的离开，如果不是我来找你，你是不是还要走得更远？”

　　“四海遨游，天地为家，这是我生而所得的权利，如今你把它们看作是给我的恩赐吗？我翎夜的人生自己做主，何需你来遂我的意！”

　　女娲抽噎一声背过身去，从她微微颤抖的双肩看，她是在抹眼泪，倔强如她依旧如天鹅般抻着她高昂的脖颈，头也不回道：“他们说我囚禁了你，可是你好好想想，哪一次不是你走到哪儿、我就追到哪儿，我们俩到底是谁囚禁了谁？罢了罢了，是我自作自受，以后我要是再犯贱插手你的事情，我就元神俱灭、挫骨扬灰！”

　　她哭着跑出房间，式神阿镯追着她也跑了出去，隔着夜色，他隐约能听见走廊上断断续续的谈话：“娘娘，您生气归生气，这样的毒誓，可不能再乱讲了……”

　　女娲还是食言了，后来，翎夜率领众妖攻上万象山时，是女娲力排众议达成了妖族与神族的和解，还亲自请出盘古杵在盘古神庙前立誓掌字，阻止了一场浩劫。

　　是以，他对女娲始终恨不起来，甚至在听到女娲真的元神俱灭以后，心里隐隐作痛。说到底，在妖族沦为奴仆的年代里，只有女娲能做到一视同仁，从未轻视过他。

　　女娲是他唯一欣赏的神明，锁人锁心，不过如此。

　　草原上的云和人挨得很近，灼光茫然地坐在翎夜身旁也学着他瞅了会儿云，酒意越发上头了，“咕咚”一声摔了个狗啃翔，头一沾地，就呼隆隆的打起鼾来。倒是惹得翎夜微微侧目，云烟暖阳落入他眼眸，眼部的棱角忽然柔和许多，白衣白发在秋风中猎猎而动，俨然是一位清雅公子，而不是万妖剑的主人。

　　他从乾坤袖中摸出纸笔，长眉时展时舒，勾勾画画废了许多张纸，直到西山日暮才停了笔。

　　他看了眼酣睡的灼光，拿着草叶随手幻化出一只猫咪，猫跳到他脸上喵了两声，灼光立马露出被雷劈的表情，酒瞬间醒了个透彻跳到翎夜身后：“啊啊啊啊啊！尊上救我！救我！”

　　“这份契约书你收着，我要去一趟东海。”不待灼光回答，翎夜就腾云而去了。

　　灼光好奇地打开了契约书，只瞄了一眼便险些笑出声来——

　　阿姜
　　清晨你既为我拒绝与风神同往小不周山的邀约，我自当给你一个交代，思前想后，身边唯有书童一职尚有空缺，不知你意下如何，做了我的书童，凡事便需以我为重，没有我的允许，不得随意外出，做事之前也要先向我请示，我允许后方可实行。
　　且一日为书童，终生为书童，不可毁约。我会以神兵山海简为馈赠，以表诚意。

　　灼光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特别的契约书，果然尊上就是尊上，不走寻常路，能把霸王条款写得这么情深意切的，估计也只有尊上能想得出了。

　　灼光捂着肚子又笑了一会儿，突然回过神来：“慢着，方才尊上说要去东海？”

　　“神兵山海简……东海……”他猛地睁大了眼睛，不会吧！尊上这是要去东海噬魂谷取山海简？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聘请一位书童！

　　“坏了坏了，”灼光急得抓耳挠腮，山海简是女娲的神兵，女娲殒身后神兵便沉到了东海噬魂谷，那里可是蛊妖的地盘，寻常神族都要躲着走，他真真的为尊上捏了一把汗。

　　“真是魔怔了，眼下正是对付枫罗的关键时候，尊上若是有了意外，那可怎么办呐？”灼光边念叨着边收好契约书，急匆匆地赶回了首领府，找无常商议对策去了。

　　落日余晖洒在水天一线，粼粼波光清寒如剑影，初秋风凉，东海边清冷更甚，翎夜在海滩徘徊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入水位置。

　　湛蓝的双眸闪过一丝诡异的红，他的脸迅速妖化，两个额角生出白玉般的犄角，眉眼也愈发修长，他的身形也在迅速扩张拉长，白衣被鳞片覆盖，须臾间竟化身成一条白色的烛龙。

　　他的真身是穷奇，习性与猫相似，最是厌水，好在他和烛龙是旧相识，闲来无事照着他的模样变幻妖身不足为奇。

　　烛龙并非龙族，而是神族，他是太一时代唯一没有修成人形的神，生来就是妖兽的模样，为神族所不齿。可事实证明，神力的强弱与能否化形并没有太大关系，烛龙成年之后便将那些欺辱他的神狠揍一顿，那一战神族损失了两位常胜将军。

　　烛龙一战成名，却也因残害同族被太一囚禁在吞金海。

　　翎夜此刻的幻身虽是烛龙复刻，但实力不容小觑，龙身入海的瞬间，东海海水便开始不安顿了，白色的泡沫在夕阳下泛着血光，迅速堆满近海水域。

　　噬魂谷是东海海底的一处海沟，这是阳光照不到的深渊，翎夜只能开妖眼视物。

　　海水里堆满了各种腥臭味，有陈年旧尸的腐烂味，也有新鲜的血腥味，时不时还能看见悬浮的碎肉，恶臭味迫使翎夜关闭了自己的嗅觉。

　　这与蛊妖的生活习性有关，蛊妖的繁殖力极强，他们被困在这一方水域，为了争夺生存空间，一出生就要投入战斗，他们不懂七情六欲，眼里只有杀戮，无论是误入水域的外族，还是自己的同胞，一旦蛊妖觉得对方侵犯了他的领地，就会与之进行生死较量，胜利者吞噬失败者的尸体，继承失败者的领地。

　　在残酷的争夺中活下来的蛊妖，是炼制蛊毒最好的引子。

　　翎夜尚未游到谷底，就已经目睹了数场杀戮，他悬在海底中央，四处搜寻着山海简的气息，终于在一堆碎岩中看到了山海简的影子。

　　深海里的争夺忽然停了下来，成千上万只蛊妖齐齐抬起头来，幽绿的眸子闪着贪婪和杀欲——这也是蛊妖的天性之一，当有外族来犯时，他们会暂时放下恩怨，共同御敌。

　　翎夜明白，若是贸然沉入深海，会被蛊妖群撕成碎片，他必须要依靠结界，在最短的时间内冲到碎岩附近，拿到山海简迅速回返，他的结界算上伽印石，至多有一炷香的往返时间。

　　低沉的龙啸声暂时呵退了蛊妖，他趁机回旋龙身，庞大的身躯将海水搅了个天翻地覆，蛊妖在激荡的海水里跌跌撞撞的转起圈来。翎夜趁热打铁使出了分|身诀，前前后后九条烛龙冲入海底，伴着惊天地泣鬼神般的龙吟声，在海底掀起了腥风血雨。

　　翎夜一边以分|身分散着蛊妖群的注意力，一边张开结界，俯身扎进了深海碎岩之中。分|身在他周围打着掩护，击退了想要进攻的蛊妖。只是这样一来，翎夜的意图暴露无遗，越来越多的蛊妖涌了过来。

　　半柱香的时间迅速流逝，翎夜被堵在了碎岩附近，为他作掩护的分|身因为没有结界保护，已是伤痕累累，有三条烛龙已经被撕成碎片。

　　翎夜怒不可遏，吐出了万妖剑，剑光在海底劈开一道深长的裂痕，暂时开辟出一条道路来，他以龙爪踹开一众蛊妖，光一般冲至碎岩旁。

　　山海简安静地躺在碎石之间，浅紫色的伽印将它保护得很好。山海简认主，只有女娲才能收放自如，翎夜已经做好了被伽印灼烧的准备，当山海简握在手里的时候，想象中的痛感却没有来。

　　他顾不得讶异，龙尾猛拍礁石借着巨大的推力迅速游向浅海，分|身俱被撕成碎片，所有的蛊妖都将目标转移到翎夜身上。结界已经撑到了极限，龙尾处的结界碎开，一群蛊妖一拥而上，皮肉被生生撕开，他吃痛低吼一声，猛地甩尾震飞了几只杂碎。

　　乌压压的蛊妖苍蝇般乱哄哄的游来游去，甚至咬住了翎夜的龙角，翎夜狂啸一声以声浪将他们震开，卯足了劲儿往浅海游，万妖剑与他心意相通，回旋着斩杀靠近的蛊妖。

　　半柱香以后，他带着满身的伤痕终于见到了穿透浅海的最后一抹夕阳，烛龙跃出海面，被翻滚的海浪重重地拍在了海滩上。他挣扎着幻化出人形，放眼望去，海岸附近的村落都被海啸冲毁了。

　　“尊上——”灼光看着白衣染血的翎夜，险些滚下泪来，他何曾见过这样狼狈的尊上？

　　翎夜稳了稳躁动的妖力，摆手道：“我没事，皮肉伤罢了。”话音刚落身子却不受控制地跌倒，好在有灼光搀着，他不至于摔在地上。

　　一双小手颤巍巍地抚上了他沾血的双颊，翎夜微微一怔，旋即冷着脸问灼光：“你把她领来作甚？”灼光搓了搓手没说话。

　　羿姜看着刺目的鲜血心比针扎了还要疼，哭得眼泪汪汪的：“尊上，契约书我已经签字画押了，其实，就算没有山海简，我也会跟着你的……”

　　“好……”翎夜虚弱的应了一声，却还是强撑着将山海简交还到她手里，“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书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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