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波碧珠

　　杜思明走到董家的小花园，摘了一枝红梅在手里，他在想怎么与母亲说他的婚事。
　　却见齐渲正在那园中的小亭子独自一人把玩着棋子。
　　不想这样的天，他也受得了这冷风。杜思明把手中的红梅丢开走了过去。
　　“我一直在等你。”齐渲头也没抬，思索了一会儿，下了一子，方才满意地抬起头来。
　　却见杜思明双手拢着衣袖里，目光散漫，看模样像是受不了这冷风。
　　“为何心事重重？”齐渲问道。
　　杜思明在里面待了这么长的时间，他自然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情，再者，他与齐霖待着无话可说，便早些出来了。
　　“董家让我娶董遥清。”
　　“噢，那恭喜了。”齐渲脸上明显带着揶揄的笑意。
　　杜思明睨了一眼他，随即问道：“你在董家见过《落日黄河图》吗？”
　　齐渲道：“自然是没见过。真是好奇董家为何忽然得了这图。”
　　“那你觉着董家是什么时候得到这图的。”
　　什么时候？齐渲回忆了一下，摇头。董家其实是挺简单的一户，长房任户部主事，而二房被罢了职，也不甚出去，只在家里写写画画，做些闲言逸志的事情。
　　“罢了，也不知何人送董家这图，真是可恨。”杜思明说道。
　　“你觉着此人送这图给董家，是为了让你娶董遥清？”齐渲觉着似乎有一些东西飞速地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除此之外，此人再无其他目的了。”
　　这话一落，一个大胆的猜测忽然好像得了证实，齐渲道：“我想我知道是谁了。”
　　杜思明立刻抢问道：“谁？”
　　“是你那位好妹妹。”齐渲微微晃头叹道，“我说怪不得今日见老夫人眉开眼笑，似乎放下心中大石，原来董遥清这病因你而起。”
　　一听到妹妹，不知为何，闯入杜思明脑中的是杜若善，而不是杜若盈。
　　“阿善？”
　　“正是，我昨日见到她丢了魂儿似的，定是见过了董遥清了。”
　　“呵呵……”杜思明既生气又无奈地摇头苦笑，小时候，杜若善胆小怕事，没想到如今竟敢算计自已的哥哥了。
　　“你这位妹妹可真有些意思。”齐渲眉峰微挑，嘴角略勾，清俊的脸上浮出带着一丝讽刺意味的笑。
　　杜思明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袍，拿起煨在炉子上的水壶，倒了一杯热水喝着暖肚子。
　　……………………………………………………………………
　　恰巧，郭氏赶来董府了，见自已的儿子安然无恙，也没有遭逢大变的惊慌神色，总算是放下心来，安心地登车返回杜家。
　　杜思明先行一步回到丹孜院，他拿着方才顺手在腊梅株下摘的鲜红梅枝换了屋里的，把旧的扔到了桌子上，院里的丫头赶紧上前捡了。
　　郭氏回到院里，一见儿子，心情就变得既舒坦又暖融。
　　虽然不时宜地想起他紧张的学业，想想还是舍不得在此时赶他去国子监。
　　杜思明拿了个手炉塞到了郭氏的手中，说道：“母亲，我跟你说一个事，别生气。”
　　一听这话，郭氏的喜意被浇了一大半，问道：“是不是董家用了什么手段逼你娶清姐儿？”
　　杜思明摇头道：“不，我自愿的。”
　　“你你……”郭氏想问儿子是不是与人家的姑娘有了来往，但如何问得出来。
　　“清表妹日后会很孝顺母亲的。”
　　“什么孝顺，你别谈得那么早，我不答应……”郭氏气吁吁地站了起来，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但又舍不得离开。
　　这个孩子是最让她放心的。自小她便最疼爱这个孩子，其他的几个孩子眼里见着的都是她的偏心。
　　可是，她就是爱这个孩子，疼到了骨子里，骂一句都舍不得。
　　如今这个孩子竟然与自已离了心，郭氏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她更是想到了自已的丈夫在外面的女人快要生孩子了，内心更是委屈疼痛。
　　杜思明揽着郭氏的肩头，拉着她坐了下来，拾了个帕子，帮自已的母亲擦拭着眼泪，他郑重说道：“儿子懂母亲的苦心，要为儿子娶高门大户的姑娘，日后在仕途上助我一臂之力。”
　　郭氏自然是这样想的，虽然娶了高门大户口的女子，一定不把她这个做婆母的放在眼里，可是她就是愿意，哪怕儿媳再娇纵，她也能忍，只要儿子仕途上一帆风顺，一生平安顺遂，这便是她的心愿。
　　杜思明继续说道：“母亲相信儿子吗？儿子不需要那样的助力，她孝顺我的母亲，管好家宅事务就够了。”
　　郭氏转过了身子，掏出自已帕子，拭了拭眼角，他懂自已的苦心又如何？她心疼的是儿子在婚姻大事上都不放她这个做母亲在眼里，一张嘴就把这个事应了，还紧巴巴地用一大堆理由劝服她。
　　“是不是清姐儿勾引你的？”此时郭氏的怒火已经转移到了董遥清身上了，儿子如此忤逆，一定是被她扰乱了心智。
　　杜思明扑哧一笑，说道：“母亲，怎么不是你儿子勾引的别人？”
　　郭氏略怔，她的儿子确实有这个本事，随即她打了一下杜思明，说道：“你还敢笑。气死我了。”
　　“母亲，不要生气了。”
　　“你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娶清姐儿？”
　　杜思明思索，为什么一定要娶她，如果董家真把画烧了，赖到他身上，他周旋一二，也不一定不能脱身。
　　“因为她很合适。不吵不闹，有几分聪明。”
　　但真正的原因是，订亲也许是能摆脱岚月县主的一个方法。
　　既是不心悦她，郭氏心中竟然舒服了一些，这个儿子虽然爱笑，但性子也是清冷的，从小也不见他对哪样东西十分上心。
　　唯一的便是时常讨自己开心，郭氏别开眼睛看向屋里白玉瓶子上插着的一支鲜梅枝，他一得闲了，便会亲自去采摘梅枝放到这屋。
　　郭氏沉思片刻，说道：“你先回去国子监吧，让母亲想想。”
　　“好。”杜思明立刻应道。
　　郭氏瞪了一眼自已的儿子，就这么笃定自已会答应。
　　待杜思明退了出去，吴嬷嬷走了进来，说道：“夫人，听闻大少爷是被《落日黄河图》引到董府的。”
　　“这已经不重要了。”郭氏心灰意冷地说道。
　　“昨天一大早，东月那丫头拎着一个食盒去了董府，不知……”
　　“吴嬷嬷，你觉得善姐儿那丫头能想出了这么一计？我有想过，但我是不信的。如果大房有《落日黄河图》，为何不早拿了出来讨好定亲王，那大爷不就一早调来了京都？更何况，那丫头有心机有手段，她助明哥儿娶董遥清，图什么？《落日黄河图》何等珍贵，就图我这婶娘不高兴，还真不至于呀。”
　　郭氏一脸讥讽，只怕是董府那个老家伙搞的鬼，她一想到董杜氏多次来找自已明示暗示提出要与杜家结亲，自已可不是每一次痛痛快快地堵了她的嘴。一想到要去董府求亲，郭氏头都大了，真是打脸。
　　吴嬷嬷想了想，觉得也甚是有道理，只怕是自已想多了。

　　攸宁院。
　　“姑娘，大公子从董府回来之后，在丹孜院里待了半个时辰。”东月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说道。
　　“想必清表姐可以得偿所愿了。”杜若善心中是极为高兴的，她相信董家已经说服了大哥。大哥待在丹孜院这么久也许在与郭氏相谈娶亲之事。
　　在这个家里但凡大哥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的。
　　杜若善放下心来，便拿起剪子剪掉了线尾巴，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这花簇抹额终于做好了。
　　她拿着一个绸缎袋子把花簇抹额装好。沉思了一会儿，其实紫叶细观察顾绣娘一段很长的时间了，但不得其端倪。
　　其实也不一定非顾绣娘不可，但此人隐秘得如此深，确实引起了她的兴趣。
　　杜若善交代东月说道：“让顾绣娘来见我一趟。你大大方方地去绣房找她。”
　　“是。”东月应下。
　　………………………………………………………………………
　　整个绣房空荡荡的，三两掌孤灯，只见顾绣娘孤身一人正在绣房里做着活计。
　　见攸宁院的大丫鬟东月细步走来，顾绣娘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望着东月。
　　顾绣娘长相颇为秀丽，但因长期做针线活，眼睛下有一抹深深的黛青色，眼角处还有一些长长的细纹。
　　东月微微笑道：“顾绣娘，我家大姑娘有请。”
　　顾绣娘点点头，放下了针线，走过了长长的廊道，穿过了小花园，随着东月进了攸宁院。
　　俄倾，一个身穿着一件墨青对襟襦子，配一件莲青色绣裙的顾绣娘跟着东月挑帘走了内屋。
　　只见她梳着一头油亮的发髻，插着一支碧玉竹节簪，此外别无一物了，浑身装束显老而朴素。此时，她笑眯眯的走向前，向杜若善施礼，说道：“大姑娘，安好。”
　　“顾绣娘请坐下。”杜若善伸手虚扶了一下，笑着说道。
　　顾绣娘那敢坐在圆鼓椅上，只坐一旁的小杌子上。
　　“我便开门见山了，不知顾绣娘有何事相求？”杜若善捧着一只螺钿袖炉，指尖摩挲着微微起伏的纹路。
　　顾绣娘心领神会，恭敬地说道，：“大姑娘睿智，请饶恕奴婢前些时间的故弄玄虚。”
　　杜若善点点头，赞赏地说道：“顾绣娘知人度世，好心思。”
　　“不敢当。”顾绣娘看到主子赞赏的目光，心中的担忧冲淡了些，但也不敢卖关子说话，直截了当地说：“姑娘，奴婢从十年前便有一心愿，便是，杜晴娘被宋家休弃。”
　　杜若善心中一惊，杜晴娘是她的姑母，杜老夫人的亲生女儿，十年前远嫁落州。
　　祖母就这么一个女儿，有多疼她自不多说。
　　杜若善暗思，也不知这顾娘子与杜晴娘有何怨仇，不过若要她冒这样大的风险只为了除掉琼萼，还不值得。
　　顾绣娘显然看出杜若善的兴致缺缺，说道：“奴婢与杜晴娘之事说出来只怕污了杜若善的耳朵，但姑娘帮奴婢完成了心愿之后，奴婢一定把杜晴娘之事，知无不尽地告诉姑娘，因为其中牵涉大夫人。”
　　杜若善腾地站了起来，一脸惊骇，喝道：“此言当真？”
　　顾绣娘跪了下去，坚定地回答：“真。”
　　杜若善心中早已惊涛骇浪，父亲告诉她母亲是因生下她后身子不好，缠绵病榻一年多才离世的。
　　这竟然还有什么隐情？难不曾母亲是遭人迫害？杜若善心头涌起一股愤恨，她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她绝不让背后之人好过。
　　杜若善怒盯着顾绣娘，一言不发。
　　顾绣娘在她的目光之下，安静垂着头。
　　过了一会儿，杜若善稍稍冷静了下来，神色复杂而凝重，道：“顾绣娘，你把这个东西交给琼萼，我帮你完成心愿。谨记你今日所言。”
　　这顾绣娘坚毅的模样，杜若善深知若她不帮她完成心愿，这顾绣娘是不可能讲出当年之事的。
　　顾绣娘心中暗喜，却不敢浮于脸上，平静道：“谢过姑娘。”
　　话落，顾绣娘接过了东月递过来的缎绸袋子。
　　拜了一下，便站起来离开了屋子。
　　杜若善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久久才平息了的心中怒潮。
　　………………………………………………………………………
　　白鹿堂。
　　杜周氏闭目凝神，手握着佛珠，半响才睁开了眼睛，才道：“为何定了董家？”
　　杜思明的婚事迟迟未定下来，一则是杜思明不愿娶亲，二则是郭氏一再挑选。
　　杜周氏知道郭氏要为杜思明娶蓬门大户的女子。但杜周氏的性子一直都是谨小慎微，自然不同意郭氏的做法，但因杜思明一直不愿娶亲，她也就没管这事了。
　　郭氏心中甚是平静，因为她了解杜周氏对杜思明的疼爱，只要是杜思明决定的事情，杜周氏往往十分支持。
　　“婆母，明哥儿去了一趟董家，回来就闹着要娶清姐儿了，我只好应他了。”郭氏这话可是为董遥清描了一道黑。
　　果然杜周氏脸色即可不好了，“定是清姐儿不守闺阁之礼。”
　　“可是也没法了，明哥儿铁了心似的。”郭氏一脸的沮丧。
　　杜周氏抿了抿嘴，道：“此事拖一拖罢了，没准儿，明哥儿过些时日，没这个趣了。”
　　“婆母，我拖了好些时日了，明哥儿都没转口风。”郭氏起身为杜周氏添了口茶说道。
　　杜周氏再次闭上了眼睛，嚅嗫了嘴巴，却没有说话，她叹了口气，说道：“我说怪不得昨日明哥儿来我这儿讨我欢心，原来是这事。罢了，应他吧。”
　　“是，婆母。”
　　郭氏在心中何尝不是叹了口气，想起大儿子，抱着怀里的那团软肉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事事自已都做了主，她的心中十分酸涩。
　　………………………………………………………………………
　　蘅兰院
　　屋里燃起了通臂大烛，亮如白昼。
　　杜若盈怡然地拿起自已泡的香茗，一口一口地抿着品尝。
　　因着郑夫人已经教到了煮茶一节，每天夜晚，杜若盈都在勤加苦练。
　　冬灵望着望长案上的一片狼藉，向前道：“二姑娘，听闻大公子要娶董家长房的长女了。”
　　“董遥清？”
　　“正是，老夫人与夫人都同意了。”
　　“哦。”杜若盈放下茶杯，哥哥的婚事一直在拖，本以为还要闹腾一番，倒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订下来了。
　　但她对哥哥的事情不敢管，也管不了，他爱娶谁去谁去。
　　不过，恐怕公主府那位没那么快罢手。杜若盈自是理不了大哥与岚月之间的事情，她转了话锋，问道：“对了，那事如何？”
　　一提出这件事情，冬灵整个身子都都似乎冷硬了起来，故作轻松地说道：“安排好了，我已经拿到了东西，等时机一到就动手。”
　　杜若盈怎么瞧不出她的竭力掩饰，她柔声安慰道：“冬灵，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保住你。”
　　“是。”冬灵应道，她信与不信杜若盈的话不重要，作奴作婢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就算这个计划再万无一失，她也会落得个护主不周的罪名，她这条小命如何保得住，如今只敢奢求这个事情不要殃及到她的家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