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君归

　　毕郢这时走上前来，十分卖乖地打圆场道：“能猎杀黑熊已然是非常不错了，卫使悍勇，郢十分佩服。”
　　毕郢这番话让戎胤心下稍稍有了安慰，是啊，毕竟是野兽，光靠武力还是不够的，密林中找一只小动物，还需要一些运气，而这种运气，也不谁都能有的。

　　戎纠见只有姬玥只身回来了，顿时奇怪地问道：“卫使可见到了秦国公子泗，他至今还不得归呢。”
　　戎纠话方落，这时有声音从黑暗处远远传来，虽然声音不大，众人却皆可听，那是小麋鹿嘶鸣的声音。

　　一行人心下一惊，不约而同地朝那黑暗处看去。

　　同样是狩猎场的那个方向，出现了一道身影，在月光的莹莹光辉下，那道身影被拉得很长，那人怀中一只白色的小生灵此刻探头探脑，显得十分地跳脱。
　　来者正是赢泗。

　　戎纠看清那人，顿时大喜，他率先打破沉默，指着嬴泗怀中的小麋鹿道：“是那只白色的小麋鹿！”
　　姬玥笑了笑道：“在下虽一无所获，但是秦国公子泗，却活捉了它。”
　　姬玥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不容置疑，赢泗抱着白鹿徐徐走上前来，众人这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戎胤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匹白鹿，一种奇异的感觉如浪潮般席卷过来，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很快典仪官的话将他拉回现实：
　　“大王，即便公子泗活捉了白鹿，但数量仍然是远远低于公子郢的，大王莫非忘记了…”
　　“大胆！”伯阳父此时道，“典仪官莫非忘记了，猎场之上，大王已经更改谕令，猎得白鹿者，便是首魁。”

　　情况顿时也是陷入两难，毕竟两人说的都没有问题，这个时刻，便要看戎胤最终的裁夺了，众人纷纷看向戎胤。

　　正待戎胤开口，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上天命者，白鹿可辅佐有识之士为相为君，天命所归，各位何不顺天而为？”
　　多么熟悉的一番言论，戎胤的眸子忽地从白鹿的身上转到说话的人身上，他看着姬玥波澜不惊的面容，那张面容在明月的辉映下显得愈加清洌，冷风拂面，那面容仿若一池无波的水，泛不起一丝涟漪。

　　他忽然记起，自己还是公子时争权夺位的情景，是那个人在他身边出谋划策，同在夜宴之上，那人向先王请奏，封他为世子。

　　那个人，说着相似的话，却不是这番表情。
　　那人的表情，是热烈的，是雄姿英发的，是焕彩夺目的，不是眼前这般的波澜不惊。
　　戎纠在一旁咳了一声，戎胤终于回过神了，他见姬玥此时明显是有意为赢泗说话的，既如此，姬玥肯定是看中此人的能力，这些时日，戎胤自然是有些信服眼前这个人的眼光的，于是他又再次看向那头白鹿，道：
　　“一诺千金，依孤之言，最后获胜的，自然是公子泗。”

　　此言一出，自是已成定局。

　　毕郢不可置信的眼神瞟了过来，盯着戎胤良久，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重重甩了衣袖，愤然离开。

　　尾随他而来的使臣们，这时也是垮下脸来，似乎是对戎胤此言甚是不满，也随之甩袖而去。
　　戎胤却似而未见，他一步一步走近姬玥，瞬也不瞬地盯着姬玥，道：
　　“这一刻孤才体会到世人眼中深不可测的你，卫国姬玥，你越来越让孤感兴趣了。”
　　公主之婿终于定了下来，接下来，便是商定两国缔结百年之好的婚事了。

　　戎胤布诏，此番将会为两位公主选亲，也就是说，戎寐和戎瑄将会一同出嫁。

　　姬玥一行早已收拾行装返回水沁。

　　不知不觉间，已然是深秋的季节了，梧桐叶落，悄然无声，空气中已隐有肃杀之气。
　　秦国接到消息，早已请了人来，正式商议婚礼举行一事，随着宫内的忙碌，姬玥的水沁终于安静下来。
　　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日姬玥使车去了太傅府门，与已然是忘年交，时不时小聚的伯阳父对弈起来。

　　一番对弈后，伯阳父留姬玥用膳，姬玥从善如流，留下与伯阳父一同用膳。
　　膳毕，姬玥步入正题。
　　她正襟危坐道：“姬玥来翟国已久，全靠翟君厚待，日子过得算是恬淡闲适，然而姬玥却发现水沁周边，却多的是流民三餐不饱，姬玥自知一食一粟皆取于民，却于民毫无所益，自觉惭愧，姬玥想着，待早春，便亲自教授翟国周边的流民们开始春种！”
　　姬玥这也是思了多日的结果，来翟国，她便去了翟国北街城郊视察土质田地，多日来也在为了今朝所谈做准备。

　　伯阳父闻言，却不想姬玥还有这份心意，随而问道：
　　“春种？姬玥打算种什么？”
　　“根据姬玥的探查，自然是高产的粟。”
　　不等伯阳父发话，她继续道：“姬玥探查过北郊外，那是一片地势较高的肥沃壤土，此地排水方便、土层深厚。粟喜干燥、怕涝，此地正符合粟的生长环境，如若早春时能交由民众种下，估计来年，这些流民便都可以安家落户，不至于流离失所了。”

　　“姬玥有此心自是好的”，不料伯阳父却叹了一口气道：“翟国内谁不曾起过这些心思呢，只是想要动用那片土地，恐怕有些困难呐。”
　　姬玥一愣，道：“太傅此言为何？”
　　伯阳父解释道：“姬玥有所不知，北郊外那片土地，原不是庶民所有，乃翟国下邳王所有，下邳王自逝世后，其独子承袭田爵，多少人想要从他手中买下那片土地，可皆被拒之门外。”
　　伯阳父所说的下邳王，姬玥自然是知道的，此人是翟国先王的庶族兄弟，膝下一子一女，其子是个洒脱不羁的性情，其女昔年奉翟国先王指婚，许配给了先王的七子戎秉，这个下邳王，曾是翟国赵太宰之至交。

　　六年前下邳王辞世，其子祁庚已经承袭爵位，终日饮酒赏花，是个富贵闲人，其女祁鸢自如今新君继位当年便被送入了戎秉府中完婚，只不过，这婚礼并不成席。
　　“这正是姬玥想要太傅帮忙的地方。”姬玥笑道，“太傅曾是翟国都城中众贵胄子弟的师尊，而这位祁庚君子更是太傅门下子弟中其一，如太傅能去说一二，想必祁君子定会卖太傅一个人情。”

　　伯阳父哈哈一笑：“女公子可真是个机灵人儿，打算盘打到老夫这里来了，既然女公子已经开口了，老夫便是厚着脸皮去一趟又何妨。”
　　“只是…”伯阳父有些担忧道，“那片土地原本是给都城内的富贵门阀专门养稻所用，如果这片土地真的争取下来，如不能保证其收成，流民仍无安居定所之处，又得罪了诸多权贵，可会是给老夫这个门生招致骂名的啊。

　　听到这里，姬玥心下明了，她自是明白伯阳父不想给自己的弟子带去麻烦，遂道：“太傅无需担心这个，太傅只需要说服祁君子交出土地，让粟高产之事，便由姬玥来做便是。”
　　“不过，这些，可能依然需要寻求太傅的帮助。”姬玥道。

　　伯阳父示意姬玥继续往下说。

　　“这里毕竟是翟国境内，姬玥对此地也有诸多不熟悉之处，还要劳烦太傅在乡中寻几位耕种经验丰富的乡吏来，让他们依着姬玥的法子而行，如何？”
　　伯阳父道：“姬玥还懂农稼之事？”
　　姬玥笑了笑，“卫国土地贫瘠，不似翟国肥沃，姬玥自然少不得要操些心。”

　　伯阳父明了。

　　姬玥这时又叮嘱道：“姬玥此行，不过是为了那些可怜的流民，但在有心之人看来，只会觉得姬玥是有所图谋，姬玥请求以太傅之名行事，可以为姬玥省下不少麻烦。”
　　伯阳父明了，叹道：“姬玥如斯仁善，做了好事，却把名声留给别人，真是后生可畏啊…”
　　姬玥自然知道伯阳父为何这般感叹，因为那人在世时，只为了建功立业，急于求成，何时考虑过什么民众呢？

　　此番坐谈，姬玥知道伯阳父会应允的，只要涉及到民生，他定然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姬玥便驾着马车离开了。

　　不日伯阳父派来考察的人来了水沁。

　　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农人，有些还担任农司要职，在翟国威望都极高。
　　姬玥在卫国的那些年，曾亲历亲劳，自然已然深知耕种之道。
　　但是这几名佃户虽说是前来与姬玥商讨耕种之事，却显然是奉命而来，对姬玥的提议兴致缺缺。
　　俞老身为城郊外那片村庄的乡吏，对姬玥身为卫国公主的身份仍心有排斥。

　　此时见一旁的牛公首先站出来反对，他反问道：“女公子可曾做过农稼之事？”
　　姬玥坦然道：“自然做过…”
　　牛公闻言，先是一愣，而后道：“女公子既然做过，便该知道，一年中有两季可以种植粟米，既是如此，何不先让稻米种下，待收成之后，再行种下粟米呢，这样两方都能满足，岂不两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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