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君归

　　樗里穹闻言，亦客套道：“早闻十公主聪慧机敏，如今能得十公主奏曲，实乃三生有幸，如此甚好。”

　　戎寐没想到眨眼间风头就转向自己这里了，姬玥给了戎寐一个鼓励的眼神，戎寐只得硬着头皮从席位走出，她朝席位众人行了一礼，还不待多言，这时却见八公主戎瑄从门外翩跹而来，一群伴舞的宫娥也鱼贯而入。

　　看到戎寐立在正堂的那一刻，戎瑄有一瞬的惊讶，然而很快，在戎寐悠扬的勋曲中，戎瑄只得随着埙曲翩翩起舞来。

　　戎寐所习的埙曲并非翟国惯有的曲子，不似翟曲那般激扬刚烈，它似是糅合了田园小调的清雅恬淡之美，如潺潺的流泉般流入听者的心底，同时又兼有气势磅礴的韵律之美，席上众人极少听得如此美妙的曲音，一时在这绕梁三声的埙曲里沉沦。

　　一舞作罢，两位公主虽然是第一次配合，但却是难得的默契。

　　席间立刻有人赞叹：“八公主的才名确实名副其实，一支舞竟是如此的曼妙，恍惚间真乃天人。”
　　蔡国的典仪官是蔡国的王族叔伯，他这时候也忍不住接言：“但老朽却觉得，比起这舞，十公主的曲子却是更甚一筹，八公主的舞再如何说是已经编排好的，但十公主却毫无准备，十公主能在短短时间内配合得如此默契，曲子又是这般意境高远，当真是极具天赋，十分难得啊。”
　　蔡国的典仪官一番分析，立刻引得众人连连称是。

　　戎瑄的脸色是变了又变，然而她却十分讨乖道：“曾姑母生辰，瑄与十妹妹无意喧宾夺主，只要姑母喜欢这礼物，晚辈们就心安了。”

　　老夫人立刻点了点头，笑意吟吟道“都是孝顺孩子，老太婆喜欢，喜欢。”

　　戎寐微微一礼，很快朝姬玥眨了眨眼吐了吐舌，乖乖地坐回到自己的案席前。
　　还不等众人从刚刚余音绕梁的埙曲中回过味来，却有府中家宰悄悄上前，附在樗里穹耳边说了些什么，哐当一声，樗里穹手中的酒杯倏然掉落在地。

　　“发生了何事？”一直未曾说话的戎胤问道。

　　樗里穹醒转过来，连忙从地上爬起，跪伏在地上：“卑臣失礼，刚刚仆役来报，卑臣第二子夫人沉塘…身亡。”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死了个人倒是没什么，但是今日可是老夫人的寿宴，大喜的日子，而且还是在戎胤亲临上大夫府门。

　　老夫人听闻这一噩耗，当场就晕了过去，戎瑄立刻上前，心想外面也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跟随同出不免沾惹诸多晦气，不如正好避开，于是吩咐奴仆立刻扶着长公主往寝殿去了。

　　戎胤云淡风轻地从上首位置起身，道：“走，去看看。”
　　樗里穹抹了一把眼泪，立刻带着一行人往后花园去了。
　　还未到池塘边，便听到樗里穹第二子倒在池边的哭号声，声音虽有几分悲切，但并不让人觉得十分伤心。

　　姬玥察觉时，嘴角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一行人立刻围了上来，樗里穹上前便挥了自己的儿子一掌：“你个逆子，你就果然容不得她吗，她为你生儿育女，你就这么容不得她…”骂完，又一脚踹了过去。

　　“父亲冤枉，”那樗里丕哭得甚是真诚，“儿今晚本欲与夫人前去前厅伺候的，怎奈儿先走一步，夫人后脚跟上，儿见迟迟没有人来，于是回来查看，老远便有仆役来报，说是夫人经过荷花池时，一时不慎，落入了池子里，儿命人打捞，不成想夫人已经断气了。”

　　“父亲若是不信，问问乔就知道了。”

　　一旁已经被白布盖上的樗里穹二儿媳妇的尸身。
　　身边立刻有婢女附和道：“夫主所说属实，奴一直在夫人身后跟着，路上滑，夫人不小心滑进池塘，奴无能，还请老爷罪罚。”

　　姬玥暗中观察着围观的人，戎胤不过在一旁冷眼旁观，樗里穹倒是一副十分悲切的神态，当姬玥的视线移到跪伏在地的人，一个在一旁嘤嘤哭泣的妇人却引起了姬玥的注意。

　　姬玥不露声色地拉了拉靠近自己的戎寐的衣衫。

　　戎寐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姬玥撇了撇眼，戎寐这才看向跪伏在地的妇人，姬玥已经在戎寐手上写下一个“足”字。
　　戎寐也是聪慧的，很快明白过来，见一群人看戏的看戏，伤心的伤心，便从人群中走出来，指着跪伏在地的妇人天真道：“这个妇人好生奇怪，大晚上的是去哪里了，怎么满脚都是泥呢？”
　　戎寐一句话如炸雷平地，众人皆朝跪伏在地的女子看去，却发现那个穿得十分整洁的女子脚上所穿的确是满脚的泥土。

　　听到戎寐一声质问，那女子早已变了脸色，樗里穹也回过神来，还不待女子开口，那二公子樗里丕便接言道：“臣之贱内，不知礼数污了尊眼，公主看在贱内替祖母露夜采药的份上，饶恕了贱内吧。”
　　“没有怪罪，何来饶恕？”戎寐轻哼一声，知道其中必有蹊跷，道：“不成想小小妾子竟有如此孝心，露夜前去采药，那你采的药呢？”

　　见戎寐不依不饶，樗里穹看出了破绽，众人也兴趣盎然的看着这一场闹剧。

　　那妇人眼见满目威慑十足的贵人以及戎寐的咄咄相逼，从来没见过这般阵仗，一时吓得有些不轻，身子也不由得哆嗦起来。

　　“果然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公主问话，为何不答？” 樗里穹闻出一些味来，声音有些气怒。
　　那妇人被樗里穹这么一吼，早已没了形容，嘤嘤哭泣起来，一边哭一边道：“贱妾无能，寻了一天也未曾采到老夫人需要的药材，请父亲恕罪。”
　　还不待戎寐再言，樗里穹冷嘲道：“老夫可不是你父亲，你不过是这个逆子强行纳入府里的，老夫可不曾认过你。”

　　那妇人听闻，愈加伤心的哭起来，众人看得云里雾里。

　　戎寐不失时机地再言：“你这话哄哄旁人也就罢了，寻了一天也无着落，那为何换了衣裳却不换鞋子？还是说，你来不及换？”
　　姬玥欣赏地看了戎寐一眼，深觉这丫头看事能抓重点。
　　那妇人再要辩解，戎寐继续道：“这府中皆是青石所砌，若说有泥之地，便只池塘边所植垂柳一圈空地，今日各位贵人悉数在场，更有大王旁观，若你胆敢谎话连篇，不仅是你，整个上大夫府都将会背负上欺君之罪。”

　　樗里穹完完全全地明白过来，他一脚踹在了妇人身上，嘴中骂道：“你个毒妇，她如此这般百般容忍你，你居然还要害她。”

　　樗里丕却连忙爬过去扶起了那妇人，还一边袒护道：“父亲无凭无据，不过听了公主言语几句，便认定是栗所为吗？”

　　樗里穹闻言，眼见自己的儿子口不择言，愈发气得不轻，道：“逆子闭嘴！”

　　戎寐却不慌不忙，刚刚姬玥再次朝她使了眼色，她看向那白布下露出的玉寇，继续道：“看来你是不死心了？那本公主便让你死心。”

　　说着，戎寐走上前，将众人的目光引到白布单前，指着露出的玉寇继续道，“大家请看，夫人的蔻丹，每一只手指的蔻丹都是完好无损的，唯独十指上的蔻丹折断了，请问落水之人会有这般吗？显然夫人是生前曾与人打斗挣扎过，并不是寻常的落水。”

　　“也有可能是打捞时不小心弄断的。” 樗里丕不死心道。

　　戎寐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的表情，她很快轻轻地掀开白布，露出死者完整的一只手，那只已经被水浸泡得肿胀的手背上赫然是几道红色的抓痕。

　　那妇人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众人却顿时明白过来。

　　“你们可还要辩？”
　　“父亲，父亲，父亲放过她吧，阿穗已经去了，孩儿不能在失去栗了。” 樗里丕紧紧抱着怀中的美姬，作垂死挣扎。

　　戎胤见戏已落幕，冷着脸道：“上大夫家里真是一出好戏啊，看来今夜上大夫府中一时半会难以消停，孤看宴席就此作罢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众人也纷纷尾随戎胤朝外走去。

　　姬玥冷眼望着跪在地上的那一对人，望着那触目惊心的白布下躺着的一具尸身，她感觉，那里躺着的，好像就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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