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义觉迷录

作者:綠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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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8 章


      梁公子和孟眉寻到一处荒僻的废寺,孟眉道:“我想到京中去,听说那里的满洲老爷们,喜欢摆酒看歌舞,银子也好挣。”
      梁公子道:“路途那么远,路上要是有个……”
      孟眉道:“歹人是真刀真枪,一刀杀了我,也就算了,只是这里的软刀子更可怕。”
      梁公子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孟眉道:“都是我自己不好,白白连累了你,你就当从没有见过我好了。”
      梁公子道:“我见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忘不了了。既然他们容不下我们,我们远远地离开他们不就好了?”
      孟眉道:“你是一个有功名的,又是大家子弟,将来有很好的前程,如果我耽误了你,就算你将来不后悔,我也会惭愧一辈子。我感念你能够赏识我,有你的这一份情意,我这辈子也就够了。”于是她跪地道:“孟眉在此对苍天发誓,此生不能嫁给公子,就再不会嫁给任何人。如果违背了我的誓言,就让我下辈子再堕贱籍,永世不再翻身。”
      梁公子阻拦不及,道:“你何苦要发这样的毒誓?”于是他也跪下来道:“梁业琳在此求苍天开眼,希望您能成全我们,如果我不能娶孟眉做妻子,此生也决不再娶妻……”
      孟眉道:“我不许你这样说,你总要传宗接代的。”
      梁业琳道:“若是我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只是为了传宗接代,那么我和一件工具有什么区别?如果上天不能成全我们,我们就不嫁不娶,相望白头。”
      孟眉望了他半天含泪道:“不嫁不娶,相望白头。好,就是皇帝招亲我也宁死不去!”
      此时在宫中,雍正正为一事烦恼,原来清廷与蒙古世代联姻,已成定例。其中蒙古各部亲王郡王之嫡子,更要嫁以皇帝之女,以示笼络。可是雍正子女稀少,唯一成人的女儿,也在他登基之前就已去世。雍正登基之后,就选了几个年幼的侄女入宫教养,以备联姻之用。年长的两位已经嫁去蒙古,此刻雍正做主将幼女许嫁给科尔沁郡王骐漠特。谁知这位公主主意很正,表示坚决不去。因为她是养在皇后名下的,诸妃不好去劝,僵持了几天,她就是不肯接下圣旨。雍正生了气,发落她去北三所居住,简陋的铺陈,寒促的饭菜,都是这位公主从生下来没有遇见过的,她虽然傻了眼,也哭了几鼻子,可还是不肯轻易就低下高贵的头颅。
      这一天皇后又偷偷来看,皇后从袖中取出一包点心道:“上一次你说这里的饭菜不好,你宁可饿着,那可怎么成,倘或熬坏了身子可不得了。”
      端柔忙打开点心取一块进嘴,见皆是自己素习爱吃的,不由委屈下泪。皇后亦泪道:“听说你阿玛和额涅都进来看过你了,想必他们也劝了你许多。”
      端柔道:“我和他们早已生疏了,有哥哥弟弟妹妹跟在他们身边,他们哪能再顾到我。我阿玛就是讲大道理,再听我额涅的意思,好像怕我连累他家似的。”
      皇后道:“哪里会这样,你到底是他们生的,他们还是怕你惹怒了皇上,若是皇上一辈子不许你嫁人,可怎么好。”
      端柔道:“那样更好!那个骐漠特,我没有见过,他又是蒙古人,我跟他能有什么话说?”
      皇后抬起端柔桌上的书道:“就算你皇父将你许给满人,就有话说了?你天天看的这些个奇怪的乐谱、还有什么天经线地纬线、还有这个什么‘几何’,有几个人能看懂的?天下的夫妻,都是父母做主,凑在一处,不吵吵打打已经算好的,哪有那么凑巧,就能有说不完的话呢。”
      端柔道:“额涅,我知道我喜好的这些学问,没几个人能懂,我也不指望能有人懂,那这一条我就忽略不计。可是科尔沁那里又干又冷,我去了又不能常常回来,那您给皇父说说,赏赐骐漠特一个在京的官职,这样就叫作一举两得,既连络了蒙古,我又不必远行。”
      皇后道:“绿绮,你要了解额涅的难处,两年前,皇上已经要将你嫁出去。我厚着脸说你还小,皇上因为你排行最小,也疼爱你,这才留了下来。如今你眼看就要十七了,二公主、三公主,养在别的娘娘那里,早早就嫁了出去,我若再循私情,非要把你留下来,还要干涉京官的任命,怎么说的过去呢?打从你一入宫,我就知道,你是要嫁去蒙古的,额涅也舍不得你啊!”
      两个人抱住哭泣,皇后道:“不用说宫里头这几个公主,就连宗室们的女儿,也大都要嫁去蒙古的,哪能逃得掉啊。”
      端柔道:“额涅,我去那里,可怎么过活,倘或我吃不惯那里的饭,想自己置办一些吃食,都要花钱的。”
      皇后道:“这你不必担忧,除了你皇父给的份例,你的父母肯定也要给你一些的。我也积攒了一些钱,到时候添进你的嫁妆里,总不会叫你在那里受困的。”
      端柔道:“听说在蒙古那里,封地多了自然就能挣钱,我还要多带些人去,昭君公主和文成公主出嫁的时候,就带了许多人过去,蒙古人多了手艺人,他们也愿意啊。”
      和妃去乐水处,见她正置办端柔远嫁之事,二人闲聊起来,乐水道:“皇后娘娘真是可怜,虽表面上不曾说什么,听说也暗暗哭了几场了。你知道,端柔刚进宫的时候,差一点就养在我的名下了,那时候因为我还年轻,想必还能生育,又忙账目的事,所以就由皇后抚养了。现在想想,若是端柔是我养大的,现在哭的人就是我了。”
      和妃道:“想来还是生个阿哥的好,皇上心慈,母子们倒能时常见面。从前圣祖的时候,宫里头的阿哥都是换着养,有几个能亲近自己生母的?可是公主们,却大都远嫁蒙古了,十来岁的孩子,就远赴塞外,最好的也就一年回来一次而已,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弄得人离别伤感。”
      乐水道:“可怜咱们两个也只能想想了,这里面高兴或者不高兴的事,咱们是没福气体会的了。”
      和妃见到几份奏折,上奏请銮驾南巡,以仿效康熙圣举,彰明德于天下。雍正便对和妃叹道:“朝中之人,都说皇父南巡乃是圣举,勘察民情,连络士族。殊不知这后面远远弊大于利。六次南巡,钱从何处而来?地方上穷奢极欲,将库房掏空不算,又加派苛捐杂税。有些钱到现在也没有还清。”
      和妃道:“是啊,记得有个江南官员就在折子里说,亏空是因为从前修建行宫,还被皇上骂了一顿呢。”雍正道:“正是,而且我担心出巡在外,会有变故。朝中之人,对我之举措不服之人大有人在,我若离开京畿,万一有变,如何应对。当年皇父南巡,索额图连络太子,在德州地方,险些成事,不可不防。唉,当年在圆明园说要去妙双的家乡,如今她人已仙去,却迟迟未能如愿。”
      和妃道:“不如意事体多矣,何此一件。好在修了圆明园,人人都道比南方修的还好,我想那边的风光也不过如此,何须劳师动众,滋扰地方?听说皇帝出门,不走寻常之路,要重修一条,可是真的?”
      雍正道:“我先时与皇父同去,并不知晓。后面细算亏空,底下报上帐来,方才知晓。原来去时要运输黄土修一条新路,御驾过时,提前淋上清水,以防扬尘。回来时却不走这条路,重修一条,为的是汗阿玛观景没有重复之感。”
      和妃道:“重修一条?先皇为何不加禁止?”
      雍正道:“下面的人为了讨好挖空心思,比赏玩之人想的更要周全。就算皇父发现之时,路都修好了。此外为了让御舟进城,还要在城里重新开挖河道,还要修建行宫,准备优伶杂耍,胤祥说夜夜笙歌的时候,灯火亮如白昼。有一次行宫已然修好,报上来时,皇父却嫌占地太广,有损圣德,那噶礼便弃了另修一座。
      跟在皇父身边的人,又往往对地方官肆意勒索,累及藩库。何况皇父也不怎么算这笔账,总想着用地方未来收入补给,谁知贪奢之风一旦开启,收手却难,南方那几个接驾的织造,便因此债务累累,又加上他们与胤禩有所勾连,故此双罪并罚,抄了他们,怪只怪他们享用起来,竟有越过皇家之处。”
      和妃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看起来南巡不是一件好事。”
      雍正道:“皇后劝说绿绮,总算肯答应下嫁了,只是她要一倍的封地和奴仆。”
      和妃道:“皇上最疼爱的便是绿绮了,说她的学问,连阿哥们都不及呢。她又是养在皇后名下的,一倍的封地奴仆,也无不可。”
      雍正道:“所以我已经答应了,赐封为和硕端柔公主,择日下嫁。”
      和妃道:“从前我读《触龙说赵太后》,只看到触龙的口才,如今年岁大了,才体会到赵威后的心酸之处。女儿远嫁,终身不得见面,幼子去做人质,便有性命之忧,可是身为一国的王后,儿女之事便不由自己做主,只能以国家为重。”
      雍正道:“是啊,当初选宗室女入宫,胤祥便将三公主交由我抚养,说是选的偏了,恐怕兄弟们议论。后来三公主又嫁的最远,胤祥离世的时候,三公主也无法回来一见。身在皇家,就是这样身不由己,平民百姓之家,倒可多享天伦之乐。”
      和妃道:“也不尽然,平民百姓之家,儿女长大之后,也要各奔前程的。也有儿子远去他乡谋生路,谋官职,女儿嫁了夫婿,也随着夫婿迁移,要不然怎么会有‘此事古难全’呢。就比如我们家里,哥哥去了盛京,我进了宫,当初父母忍心,也是为了儿女的前程,不敢有所留恋,好在我们家还有幼弟随侍父母之侧,哥哥和我才少了一些牵挂。”
      雍正道:“又快到中秋了,就让胤禄夫妇进宫来团圆吧,我们陪四公主过一个团圆节,再送她走吧。”
      此日和妃与墨藕在水边观鱼,眼见对岸远远地雍正与一年轻宫人在一处。雍正穿着宝蓝色龙卷绣球的便服,那女子穿着冰蓝云锻袍,袍角绣着一片金钗枫斗,二人的衣裳分外悦目。雍正比划着什么,那女子扬起圆圆的脸盘,将一把紫蓝色蝶舞幽兰团扇扣在胸前,一对娇媚的眼睛只盯着雍正,一派迷昧风情。和妃想起自己初见胤禛之时,也是如此崇爱,与此刻情形一般无二,不由心中感叹。
      那二人分散开,在山石洞间穿梭起来,一个到了高处,一个便在低处,一个到了远处,一个便在近处,相视大笑不已。
      墨藕道:“这是新入宫的刘贵人,娘娘看她年纪多小,和皇上站在一起,倒像是父女两个呢。”
      和妃叹道:“别胡说,皇上难得这样开心。”
      墨藕道:“前一阵子都说琴贵人得宠,谁知道这么快就换了。”
      和妃道:“自经岁暮频临镜,只恐红颜减旧时……”
      墨藕问:“娘娘念的什么?”
      和妃道:“我是说世间万物都在转换,比如上个月采莲子,如今就是捉莲藕了。
      金秋九月,丛菊怒放,桂树飘香,书场内,小二抱来一个西瓜,刀锋一番分解,西瓜顿时面目全非,被众人绕舌而嚼。
      台下的人吃着临武茶鸭,只见台上那位赢庄先生,挥舞着折扇道:“诸位,今天讲的不是本朝之事,注意啊,不是本朝之事,话说古时候有个老皇帝,他有一百个儿子…………
      听众:“怎么这么多儿子啊?”
      先生:“宫里头娘娘多啊,三宫六院七十二偏妃,大家一块生啊,生了一百个儿子。大太子,二太子,三太子……”
      一听众:“哪吒……”众人笑。
      先生:“哪吒三太子在天宫,我说的是地上的三太子,一共一百个太子,老皇帝老了,这皇位传给谁啊?老皇帝喜欢十四太子,想传给他。”
      听众:“怎么不传给大太子,应该传给大太子。”
      先生:“这位先生有点学问,没错,我们中国有一句话‘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孔圣人立的规矩,谁也不能破坏,什么意思呢,皇后有儿子就是太子,皇后没儿子,谁大谁是太子,可是这个老皇帝,他不是咱中国人。”
      听众:“噢……”
      先生:“这四太子一看,他爹要传给他弟弟,他不干了,一天夜里,他点了妖兵邪将,跑到他爹院子里,要害死他爹。”
      一听众:“皇宫里面的守卫呢?”
      先生:“这位仁兄你没仔细听,这四皇子会妖术邪术,要不怎么叫‘妖兵邪将’呢,听说他有个布口袋,里面都是锯子,想要谁的脑袋,‘嗖’的一声,就装进去了。四皇子到宫里面,使个定身法,大家都动不了了,四皇子解下裤腰带,把他爹给勒死了。”
      听众:“唉,太不像话了,后来他当上皇帝了吗。”
      先生:“这时候太后捧了一个圣旨出来。”
      一听众:“太后咋没有被定住呢?”
      先生:“你这毛头小伙子懂什么,不要在意这些小节。那圣旨上面写着‘传位十四太子’,四太子一看,上面盖着大印呢,这可怎么办,他拿出一个毛笔,改成‘传位于四太子’,太后一看,就气死了。”
      听众:“唉,太过分了。”
      先生道:“后来那四太子登基做了皇帝,就大兴土木,听说在西湖上面修了一座大大的行宫,里面用黄金做柱子,玉石做地砖,檀香木做墙板,小风一吹啊,连整个杭州城都是香喷喷的。”
      听众:“那得花多少钱啊?”
      先生道:“皇帝还能没有钱吗?没钱就抄家啊。”
      众人哄笑起来,先生又说:“这位皇帝最是爱钱,听说他每天早上搬个板凳,坐在卢沟桥上面,凡是从那里进京的,都要收一笔钱才放进去。还有更过分的,他让老皇帝的妃子站成一排,他好挑选了去陪王伴驾,西宫娘娘愿意,第二天早上赏肉包子吃,东宫娘娘不愿意,第二天早上吃素包子,还没有馅。”
      一听众:“没有馅……那不是馒头吗?”
      众人全都笑了。
      这个故事可以代表一百年前大部分民众对于雍正的印象。笔者从前读过一本旧体小说,对其中的一个回目印象颇深:“皇四子大战侠客”,说的就是这位雍正皇帝。那时候阅读渠道比较狭窄,看过之后难免信了三分。这位皇帝将密折制度完善壮大,使得天下之事瞒不过他的眼睛;从反面来讲,这位皇帝擅弄权术,将一切反对派消灭于无形。在他所处的年代,资讯不发达加上迷信,人们相信,皇帝这么能打,一定是法力无边、武功超凡的奇人。雍正没有想到,他这样一个几乎不出宫的文人皇帝,经过民间两百年的演绎,到了清末,他成了一个飞檐走壁、行走江湖的大侠。
      毕竟这样的评书演义对于老百姓来说喜闻乐见,至于孟森先生等所写的史论,因为全以文言写成,传播起来相当困难。
      这样的谣言令皇帝十分苦恼,但是监察人们的口舌到底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只好把重点放在纸面之上。比如有个人一向对康熙雍正两父子不满,就把闹骚全都写进日记,他采用了一种天人感应的写法,使得文章看上去更加的声情并茂,比如:
      康熙二十七年X月X日,今年到目前为止滴雨未下,听说皇上让精通易学的德格勒占了一卦,德格勒说是因为朝堂之上小人扎堆的原因,明眼人都知道他在暗示明珠等人,皇上还半信半疑呢。看看皇上任用的大臣吧,明珠索额图自不必说,就说那个高士奇吧,原来是索额图的家奴,半道上出卖主人,跑去钻营明珠,现在得到了皇上的宠信,还能把明珠放在眼里吗?听说他掌握了明珠不少秘密,害怕明珠的暗杀,赶紧辞官回乡了。皇上明明知道高士奇是个什么货色,但是对他犯下的罪行装作不知。这些人围绕在皇上身边,贪权纳贿,挑起党争,朝廷被弄得乌烟瘴气,而忠直之士却得不到重用。我看任何弹章即使躲过了奸臣的扣押,也会弹在棉花耳朵上……
      康熙六十年X月X日,听说京城中起了好大一片黄色的雾霾,我们的老皇上难得清醒了一次,知道现在是会试放榜之日,一定是老天爷的一种警示,于是对所有的试卷进行重新审阅。结果得知是一个叫李绂的主考官,批阅试卷的时候,只捡他喜欢的文风录取,导致这一届的会试榜无法令人满意。听说这个叫李绂的人,性情古怪,偏执狂傲,这样的人竟然被选去做了主考官,皇上的选官制度难道没有问题吗?最后皇上改了榜,举子们得知了个中的情由,他们围住李绂这个夯(hang)客,剪了他的胡子哈哈……
      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X日,听闻日前某夜,京中突然风雨大作,雷声和奇怪的金属声混杂在一起,接着就从宫里头传来一个消息,四阿哥继位了,这真是神奇的一天啊!
      雍正元年X月X日,今天是新皇去祭拜太庙的日子,好好的天突然就挂起来一阵阴风,听说皇上的发型都吹乱了,这真是神奇的一天啊!
      雍正二年X月X日,今天是新皇去拜祭陵寝的日子……同上
      雍正三年X月X日,听说最近永定河发大水了,天空又下起来大雨不带停的,一共淹死了八百个大臣,接着不知道从何处又飞来一群蝗虫,密度相当大,听说连天都黑了……
      显然这个人是读书人出身,缺乏必备的农业常识,因此写出这样匪夷所思的文章来。最后他的文章终于被雍正给发现了,结果可想而知。皇上一气之下,剥夺了他所在的省份三年的考试权,因为雍正觉得,这些人心术不正,简直是知识越多越反动,还配读书做官吗?最后经过李卫的恳请,皇上才解除了这一道禁令。
      如今随着一些深藏内廷的档案逐渐面世,人们才重新认识了雍正皇帝。时至今日,雍正皇帝得到了历史公正的评价,即使是一些痛恨满清的人,提到这位皇帝也不能不心悦诚服。通过各国历史学者们的不断研究,雍正的声名更是远播海外。
      眼见冬日又至,一天和妃醒来时,墨藕说:“外面雪已经落了一层。”
      和妃道:“如此皇上不必早朝了。”
      于是梳洗了去雍正的殿阁里面,问小宫女道:“皇上醒来了吗?”
      雍正在里面说到:“我醒来了。”
      大家进去随侍,和妃道:“多下几场也好,省的你天天起那么早。此刻最宜‘踏雪寻梅’,咱们去萼绿华堂看看黄腊梅,再折些来插甁,还可以作‘雪蕊茶’。”
      于是抬进来早膳,皇帝将乌兰茶埠的奶皮放进粥里,用银勺搅开,和妃则取了一块吃了起来。一时吃完了,皇帝穿了雨衣雨冠,和妃穿着雪紫地织花西洋毡罩,二人皆戴羔羊护手,撑着油纸伞,到了曲池,只见积雪将逾仙桥和天泉亭勾勒的如玉带琼阁一般。原来雍正最喜自然景致,又最爱踩雪之声,故此每到秋日落叶、冬日飘雪之时,不教扫除,留待欣赏。
      和妃念道:
      “集物圆方别,连云远近同,作膏凝瘠土,呈瑞下深宫。
      古来写雪景的,我最喜欢这一首,恰是眼前的情形。”
      过了逾仙桥,只见堂前的腊梅含苞待吐,噙雪含香,如同蜜蜡垂珠一般。水岸边的台石,将积雪分成团块。
      和妃剪了数枝,雍正念道:“片石分落雪,”
      和妃道:“琼枝舒金萼。”
      雍正笑道:“俗,而且我说的是形状,你对成了颜色。”
      和妃抚梅而思,又道:“纤(xian)风舞翘梅。”
      雍正笑道:“我也想出来了,长流鉴凝光,只是晚了一步。”
      和妃道:“自然是这一句最好!将雪中的水岸写的历历在目,我那一句先留着对别的。”
      和妃抱着梅花,二人漫步赏景,雍正叹道:“我记得那时在风烟里,你就对的快,没想到三十年过去了,还是比不过你,你说这是为何。”
      和妃眼帘之上如同落了两片细雪,莹莹含光:“对皇上来说这不过是雕虫小技,所以故意让着臣妾,还有……这些景致虽好,也不是时时都能有好句子,除非是……”
      墨藕跑上前道:“皇上、娘娘,雪下大了,请回宫吧。”果见
      雪越来越大,如片羽簇绒一般,密密降下,渐成万树琼枝,千里瑶光。雍正看着大雪,想起一事,对和妃道:“萼绿华堂没有取暖之物,你速速回宫去吧,我有事与外边商议。”太监备了翟舆,和妃回宫不提。
      雍正也乘了香步舆,传御前大臣,讯问京中流民收容之事,传旨道:
      朕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降雪以兆年,然民力仍有不逮者,此天寒地冻之际,尚有流民无片瓦遮身。若任其流落,则难免有冻饿倒毙之惨像。此上天给与豪富之家施德布善之机,京中富户有收拾流民,给以衣食被裹,渡过寒雪之时者,报入官中,朕择其中德重者,书‘福’字以赐年。另户部酌情加拨柴薪银两供栖流所收容之用,城坊保甲协同巡查。
      和妃回了宫,换了八宝纹靛蓝织金绒的暖裙,将一对烧蓝仙鹤衔珠复插在发间,又将梅蕊修剪下来一些,濯洗干净,储在瓘玉杯内,以备制茶之用。又抱了几枝出了暖阁,看见雍正在案上书写“福”字,便将几枝腊梅放进雪中春信抱月瓶,问道:“过年还早呢。”
      雍正将刚才的事与她说了,道:“从前都是赐给王公大臣,今年改改,赐给帮流民过冬的官员和富户,我算是‘卖艺济民’也”。
      和妃啧啧赞道:“似我这样无知的人,看到落雪,只想到风花雪月,似你这样的好皇帝,看到落雪,便想到民间疾苦,直如云泥之别也。”
      雍正笑道:“别拍马了,快来帮着写吧。”
      这一日岳钟琪上一密折,雍正看了,又惊又气,心凉不已。原来清朝定鼎中原之时,那汉人虽然剃发易服,心中却是不满,就中有个吕留良,本贯南省崇德,其家世代读书,在南方读书人中声望颇著,顺治时从军反清,然势力甚小,无功而败,康熙时拒仕不试,然文采卓著,南方学子便请他点评文章,留良趁势宣扬一些华夏夷狄之论,大得人心。
      后来康熙再三邀请吕留良、黄宗羲等人入仕为官,黄宗羲以年老请辞,吕留良便落发为僧,其实还是招纳门徒,传播学术。康熙也无可奈何,留良后来愤懑吐血而死,将毕生所著之书,教儿子好好收藏,待时机一到,光复明室。此诚遗祸子孙之举也!
      悠悠过了五十余载,到了雍正四年,胤禩、胤禟的党羽,被雍正剪除,发配南方烟瘴之地,经过湖南之时,这干人等就将雍正如何篡位,如何残害兄弟,甚至于宫闱秘史,捉到一星半点儿,渲渲染染,传的沸沸扬扬,传到一个人耳朵里,顿时吕留良棺材不宁,难逃此劫。你道此人是谁,原来是湖南一个不得志的愚钝秀才曾静,此人屡试不第,便起了反叛之心。
      皆因那时吕留良的一些书籍,各处均有所传播,曾静一看,五体投地,便亲自去浙江留良故居访书。留良的儿子毅中,不知死活,将留良所著全部书籍,该传的不该传的,一概传于曾静,曾静便假冒留良弟子,四处散播。其时将军岳钟琪,身为岳飞后人而效力雍正,汉人不齿,满人猜疑,正是尴尬之时,曾静听到,以为得了机缘,竟在大街之上递信与岳钟琪,岳钟琪回去拆看,汗流浃背,忙锁了曾静,进京请罪。
      那雍正本一行事古怪之人,便召曾静入京问话,见其空有志向,见识甚短,心下笑道:此种人也想造反,蚍蜉撼树而已。便对和妃道:“近几日不要来前头了,我定要教那曾静小人无话可说。”
      和妃听了雍正的法子笑道:“攻以心术,善治其本,也就你能想得出来。”
      那曾静听了几天雍正的言传身教,十分跪服,想是为了保命,不得不跪,便将过往等等,合盘托出。雍正便将民间散落的留良遗作,寻了来看,看了几页,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这些书籍,比自己在藏辉阁所焚的,更要蛊惑人心。定要将此人碎尸万段,谁知一问,此人早已埋骨五十载矣。雍正道:“此人虽死,遗毒无穷,尤其曾静这样懵懂之人甚多,易受蛊惑,正本还需清源,此人焉能免罪,再者其子孙不将此遗毒焚毁,在世上刊印流传,以致欲结兵将,可见其族人早结祸心。”
      于是下令吕留良戮骨,毅中处死,余者学生子弟,各自论罪,家属发往关外苦寒之地为奴。一场大狱,南方读书之人牵连甚广,从此不敢议论国事,且将八股文章,好好做起,此外考察音韵古语,总之做些无伤大雅之事便了,天下文章,少了一半,思想之禁,更是无穷。
      当初雍正定位之初,原不想与读书人作对,特特地将《南山案》加以平反,对案中方苞,加以重用。后来先有汪景祺、钱名世作违逆之诗文,令雍正大动肝火;再有士人对官绅应税之举措,横加指责,抬出孔圣人来,贬斥雍正的不是。雍正想道德文章原来如此厉害,若追究其抗税之罪,便落下得罪先贤之名。不如也从文字着手,以其人之道还之,煞煞读书人的威风,且用曾静做个枪头。
      于是便照着曾静的供词,逐一辩解,又编古述今,做了些朝代更迭之论,说明天道有常,天下惟有德者居之。而曾静之流抱残守缺,没事就爱地域黑,地图炮;又叙述些地理的变动,若叙族类之分,则华夏何来辽阔疆域。待写好时,找来和妃欣赏。
      和妃问道:“那逆贼审的如何,真要造反?”
      雍正道:“你猜怎样,只不过一群山野庶民,写了几篇文章,便想犬吠吞天,真是挟笔墨之微长,忘纲常之大义。只是我自忖登基以来,昼夜辛劳,时时将万民疾苦系于心间,万没想到有人如此看我,实在令人寒心!”
      和妃道:“皇上受万民景仰,何须为一二宵小生气,几篇文章而已,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何况大清江山已固,那些恋着明朝的文人,不过无聊发发牢骚,不成叛乱,你若惩处过了,恐你又失了文人的心。”
      雍正不语,拿了曾静的供述与她看,和妃看了篡位之事,心惊肉跳,这些人如何得知?待后来看到‘□□’一节,自己之名赫然其上,登时大怒。骂道:“逆贼甚是可恶,竟然毁我声誉,皇上定不要轻饶了他。”
      雍正笑道:“如今惹到你头上,这就忿然作色,刚才还为他们进言呢。”
      和妃红了脸道:“原来皇上做了个圈专等我跳。上面还说你行旁门左道呢,定是你召道士炼丹,这些人将你与昏德、嘉靖相提并论。”
      雍正道:“我只不过求养生,怎么就成了昏君。”
      和妃道:“恰好昏德、嘉靖都是信奉道教的,都以昏君在册。天下最难弄得就是读书人,你却将他们得罪光了,书斋不能坐,要出来服役,自然衔恨于你,虽无填海之力,终究起了浪头令你烦心。再说那丹药自古便好坏难定,那天你强逼我吃了一粒,便觉气动血突,调息了半个月方好,皇上再休要服用。”
      雍正认真道:“定是此丹不合女子服用,不如我教他们为你另行炼制坤丹如何。”
      和妃听了,哭笑不得,忙劝止了。
      和妃想起一事,问道:“先时有谢济世、陆生楠,在阿尔泰胡乱著书。为何皇上斩了陆生楠,却饶过谢济世?妾身觉得倒是谢济世罪孽大些,皇上你想,谢济世注解的乃是先圣人的学说。有那幼学童蒙,学不懂时,取了他的注解来看,岂非误入歧途?到底孔孟至学,读书人都要读的,影响甚广,岂能由他胡乱歪曲;至于陆生楠所说,分封建制好过郡县格式,策出众议好过圣明决断,历朝历代,对此早有定论,他这些论述有歪常理,又有几个人会信,只会当做奇谈而已。”
      雍正道:“这其中的道理,只怕我讲了,你也掉头就忘。只一条,批驳王安石,明显影射改制之事,他一个脑袋我都嫌少了。”
      雍正又取来自己写的书与和妃看了,道:“看起来总有刁民想害我,那曾静已涕泪悔罪,既然此人在江南颇有影响,不如放出他去宣讲此书,好教人人知道我的大义。”
      和妃再三劝雍正除去已名,雍正道:“胤禩那党人已经在南方传扬你我之事,我如今不写出来,就只有他们一家之言了。从前隆科多亦与胤禩有所勾连,定是他漏给胤禩的口风,实在可恶!”
      和妃听了,痛恨不已。
      这日和妃与雪鸦在御苑之中闲步,雪鸦道:“听说皇后那里有外国进贡来的大珍珠,宫里头好几位娘娘都戴了,却没见送到咱们这里来。”、
      和妃不语,雪鸦又道:“听说那珍珠圆溜光灿,娘娘若是有了,真想摸一摸。”
      和妃道:“你想摸摸还不容易?如今刘贵人怀了身孕,皇后必定会给她一颗,你不是和刘贵人宫里头的翠柳很好吗,等有了机会,让她带你摸一摸不就得了。”
      雪鸦道:“刘贵人那一个紫的发黑,不大好看,听说还有一颗绿色的……”
      和妃笑道:“古人说:‘琦玮珠玉,事之钳之’意思是说,要想拿到一个人的短处,就用金银财宝去迷惑他,你如今就被这珠子迷惑住了。东西再好,也不过是个东西,何须时时牵肠挂肚呢?”
      雪鸦腼颜笑了笑说:“我是担心皇上若是要看,咱们这里却没有送来,可怎么办?”
      和妃笑道:“皇上哪有功夫理会这些芝麻小事。”
      雍正过来和妃处用晚膳,却见和妃拆了金丝嵌翠的指甲套子,正做针黹之事。雍正不禁笑道:“这也是头一次见你做这个,做的什么?”
      和妃道:“我给造化做了一件衣裳。”
      雍正坐下来,和妃缝完一行,回身却找不到线轴,只得将衣裳放下,四处找起来。
      雍正举在手里道:“可是这个?方才滚在椅子上面,还硌了我一下呢?哪有你这样的裁缝娘子,连家什都看不住。这也奇了,平常一本书搁在哪里,都记得清清楚楚,却看不住一个线轴,可见你不是这一块料。”
      和妃夺了线轴道:“皇上明知臣妾愚钝不成材料,还在一旁添乱。”
      一会儿缝制完毕,便叫过来造化穿上,好容易套好系住,造化便东倒西歪,不会走路。
      雍正看了,十分可乐,说道:“还是快些脱下来的好,你这分明是在虐狗。”
      和妃赧颜道:“自从出来瓷宫,就没有再做过活计,故此都生疏了,我明明按照你的图样做的,怎么就小了呢?”
      雍正道:“这顶上不掏两个洞,耳朵怎么能出来呢,我不是画了两个圈么?”
      和妃道:“我以为是留着绣花用的……皇上不是说‘不笑努力奋进之人’么?”
      雍正依旧笑道:“我再笑别的事呢。”
      雍正抱起来造化,将衣裳脱下来。和妃欲抚造化的头,造化吓得急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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