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义觉迷录

作者:綠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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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 章


      却说延庆殿相看之后,秀女们便回家各等消息,一月过去,瓜夫人日日焦急,不住派人往宫里及各处打探消息,回来于素莹说:“鲁嬷嬷说太子和三皇爷对你有些意思,如何一个月了也不见个动静?有几家的姑娘已经被皇子选去了,有几家没选中的,宫里也赠了礼物,让自行婚配,到底怎么回事。你不如私下问问菽荟,你不是和她要好吗?”
      素莹听了,不以为意:“宫中严令秀女不得与皇子私相授受,况明明是没有消息,只怕礼物就要赠下来了,额娘急什么呢!”
      瓜夫人道:“我的乖女,跟了太子,自然享不尽荣华富贵,一世不愁,将来登了基,现成就能做妃嫔娘娘。你私下撺成此事,谁还去问罪不成。不如我去见见菽荟,那孩子心性最好,又不吃醋,你和她又要好,她定会应承的,就算万一她不答应,也不会说了出去……”
      素莹忙道:“那太子没有长性,不过是一时大话,额娘怎么就当真了,何况我每见菽荟,她都闷闷不乐,太子对她,不过视若摆设罢了,嫁过去几年,如今只有一个女儿,她那样家世,尚且受气,何况我呢,额娘你若是去,女儿便去桃源观出家!”
      瓜夫人道:“定是那文极姑子每每欲拐带了你去,我一定去道录司参她一本。”
      素莹坦然道:“额娘只管去罢,文极真人并不是旁门左道,见我明白些道家学问才想收我为女弟子,这样的事朝廷都是允许的。”
      素莹天天听些絮叨,便欲躲出去,等落选了,自然清静,于是带了茜菂,且去桃源观祝香,那文极真人请进茶室,素莹说了近日之事,文极道:“凡尘俗事,我不愿多说,你额娘若是明白人生一切,只不过无盼有,有盼无,犹如绞丝缠线,也就不会大费周张了。”
      素莹道:“若是我孤身一人,躲入这世外桃源,原是一件乐事。”
      文极道:“姑娘你心中存事,所以想躲躲藏藏,若是心中无物,何处不是桃源。”
      素莹:“每日在家,五音令人耳聋,何以至虚极,守静笃?”
      文极道:“及吾无身,吾有何患。”素莹谈起道经,渐渐忘了些烦恼。
      却说胤禛朝中诸事已毕,素仰桃源观主文极真人,修真养性,是个得道高人,只是仙家气候,不肯多染凡尘,拜了几次,文极见他有些参悟,不是浮夸之人,便略略能谈得来,此日也来桃源观,听得小道姑说文极道长在茶室与朋友论道,大感兴趣,意图也参与进去,走近茶室,只听文极说道:“清虚自守,卑弱示人,恰如佛家慧性净空,不嗔不怒。”
      素莹:“匡扶善弱,起死回生,往世不知,来世未见,此世长修,便有羽化之德。”
      胤禛忙走进来道:“虚则包涵万物,佛道之论,皆有清修之义,并驾齐驱,教化世人,使民从善,助世长治。”
      方外不行俗礼,三人按道家规矩见过,胤禛道:“听到妙处,便接了进来,请二位莫怪,我于道学略通,又研习些佛法教义,另西域盛行喇嘛教,听闻宫中又有洋道士,这些宗法信条,虽各有所异,然而都是劝人外行善举,内修德化。芸芸众生,除了奉我华夏儒学,再心驰神灵尊者,敬天畏法,可令世人修已度人。佛仙之道,都以洁身璞本、舍贪除欲、忍辱和光为本,儒家之天根月窟、成仁求义,道家之吸露飨(xiang)霞、练气凝神,佛家之慧雨香花、明心见性,理出同源,并行不悖,若能融会贯通,劝人为善,戒人为恶,实为圣人治世之助。”
      素莹听得好笑,便道:“你倒信的多,‘少则得,多则惑’,我且问你,若是你心中的神佛辩论起来如何是好?”
      胤禛道:“我将诚心分开,并非分成若干,而是每奉一圣,便全心待之,神佛大度,他们自入‘无我无境’,定会安然处之。老子不是也说过‘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么。”
      素莹听得有趣,文极道:“我道家不提一个‘信’字,若是信若神明,则锢了自己,道家先圣之教导我等,并未将道义言为条理,要自度万物而思之;再则,他若是有他信的,也是他参悟得到,原与你我无干。分辨并不为你高我低,而是为你我之道互开思境。”
      胤禛道:“道长所论匪浅,佛家也有印证:‘法无定法,凡言有定论,皆未通经旨之谈,犹如舍己之珍,数人之宝。’”素莹听了,暗暗钦佩。
      一时将及正午,素莹想要留下与文极讨教吐纳之法,胤禛道:“文极道长是有道家根基的,姑娘年纪轻轻,言语尚未参透,还是不要练习的好,不如就此别过,让道长清修为是。”
      素莹笑道:“公子怎么断定我未曾参透,修练不得,莫非公子认定我如儵(shu)鱼般蠢钝么”
      胤禛也笑道:“岂敢岂敢,姑娘的见识学问自然不是一般,否则如何入得道长的眼呢?”
      文极对素莹道:“我今日所练是自己琢磨的,害怕气血有所不顺,尚不敢教于你,你可改天再来。”
      二人便向文极告辞。出的门来,二人沿着柳堤行走,胤禛忙问:“还未请教姑娘的姓名,请问是……”
      素莹道:“瓜尔佳素莹,便是‘见素抱朴’之素,莹润如玉之莹。”
      胤禛道:“我家在京中经商,却是汉人,姓罗,名字叫做‘玉真’。便是‘被褐怀玉’之玉,‘返璞归真’之真。”
      素莹笑道:“你果然有些道行,连道号都有了呢。”
      胤禛见素莹行于草中,离自己远了,便吓唬道:“这里离山颇近,小心草里有蛇。”素莹信以为真,忙出来和胤禛走在一起。
      那边常青和茜菂早已叽叽呱呱说了半晌,见主子们出来了,二人便去看马车。常青从车里取出一个苹果给茜菂吃,茜菂摸着苹果说:“这是什么果子,我没有见过。”
      常青道:“这是外藩进……进来的果子,你尝尝。”
      茜菂尝了道:“好吃!你怎么不吃一个?”
      常青道:“我不喜欢吃脆果,我们家乡的果子都是甜软的,蜜 桃、枇杷、杨梅、蜜桔。哎,我给你唱一支我们家乡的歌子:

      小妹妹打扮好出了门
      树下遇见情哥哥
      阿妹你提篮儿弄什么
      阿妹脸儿像红果
      没看见杨梅儿熟透了
      快快地帮阿妹摘摘好
      回去迟了阿娘骂我
      摘好了杨梅说些悄悄话
      侬别早早想回家
      早早回家睡不着
      阿妹侬休要念哥哥”

      茜菂道:“真好听!可是这南面的话我有些听不懂呢,这摘果子,又什么哥哥的,你给我讲讲你唱的什么故事?”
      常青笑道:“你还小呢,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
      胤禛见素莹长身玉立,穿着竹青色五福纹的衣裙,腰间系着青绿二色绣金线的荷包,颈若骄鹅,腰若柔柳。只见她随手掐下一只嫩条,团团绕了三圈,打了一个回转结,戴在手上,皓腕翠带,互彰颜色。这时候闻得后面传来“喀嚓”之声,原来是茜菂正在大嚼苹果。胤禛回身笑道:“怎么你们二人就自顾自吃了起来,快挑个好的来给姑娘。”
      常青便送来两只果子,胤禛取出方巾擦了又擦,递给素莹道:“这是阿驷阿客国翼登州进贡来的苹果,因是家中经手,故此送一些与观中,车中还有,送与姑娘吃吧。”
      素莹道:“初次相见,怎可乱要公子的东西,我吃一个就好。”
      素莹接过苹果,用指肚在上面轻轻滑动道:“真是光润,不忍心吃它呢。”于是吃了一口道:“比咱们这里的果子要香脆些。”
      胤禛又问:“姑娘府上哪里,我可否能送姑娘一程。”
      素莹道:“我家也在京中,且带了马车,不必劳烦公子了。”
      胤禛道:“今天相见恨晚,觉得没有说够呢。”
      素莹道:“听你说话甚是有趣,只是日尽正午了,你我既然都是道长之客,下回再论吧。”
      胤禛问道:“姑娘可是专一研习道经的?”
      素莹道:“自幼家里请了师傅,学的都是儒家典籍。道经只是粗粗通读,其中奥义,尚有不能领略之处,文极师傅所答,有时不能甚解。”
      胤禛道:“道经我也曾参详,姑娘若是不嫌在下学识浅陋,或可讨论一二。”素莹便问了几句,胤禛一一解答后说:“道像法相,都有相通之处,可以互为引证。”
      素莹将蜻蜓菱花扇扣在胸前,眼神儿只在胤禛脸上,听了入了神。
      胤禛突然问道:“姑娘在旗,今年可参选了吗?”
      素莹道:“可能落选了,宫里到如今没有消息,也无赏赐。”
      胤禛道:“如此甚好!……哦,我是说,宫里那些公公们,想必有眼无珠,何况‘一入宫门深似海’,还是落选的好。”
      素莹道:“只是父母十分介意,整日唠叨不休,故此来这桃源观遣怀。
      这时候常青过来说道:“公子还是早些回府吧,夫人该念叨了。”
      胤禛听了,有些尴尬,面红起来。素莹低头揉了揉绢子,半晌笑道:“我家中也该记挂了,就此别过了。”
      胤禛眼见素莹登车去了,十分留恋,常青过来笑着说:“爷的眼珠子也要跟去了呢。看她打扮的还未出阁,爷就娶了如何?”
      胤禛道:“因是头一回见,刚才没敢问,再说此事还要汗阿玛做主。最近听说皇上因为太子娶妾的事情不大高兴,兄弟们都不敢弄这些事了,只有过些时日再说。”
      话说素莹上了车,茜菂便问:“那位公子是谁,你们怎么说了这么久。”
      素莹道:“他是个经商的,学问确是不浅,因此与他聊了两句。”
      茜菂道:“老爷夫人不喜欢这些商人,也不教来往。”
      素莹说:“知道了,何况看他的年纪,已经有了妻室,只与他做个朋友便是了。”
      胤禛打听到素莹住处,自此得空便悄悄约素莹出来,二人颇谈得来。胤禛道:“我倒认识一位皇族,不过也算是远支了。他家是郑亲王的后代,因事夺了爵,如今发落去宁古塔做将军了。好在祖上得了一个园子,他觉得兄弟宗族里头无有可信之人,又因为我知道一些料理园子的技艺,且我家中也经营树木湖石,所以临走的时候托给了我。如今那里面只有一些仆从而已,姑娘可要去看看?”
      素莹听到有园子可看,犹豫一回便应允了,胤禛将素莹从布店接了出来,分乘着两辆车,来到一处院门。胤禛引素莹下车,素莹见园门上有一块匾额,上面写着:

      风烟里 御笔

      素莹问道:“这是哪一位皇上的字?”
      胤禛道:“这是如今皇上的御笔。”
      素莹看了看笑道:“真是奇怪,怎么你的字倒有几分像这个呢?”
      胤禛顿了顿道:“你是知道的,因为如今皇上推崇董其昌,故此京中上上下下都在临摹董其昌的字体,我也一直在学,也许看起来有些像了。”
      素莹道:“也是,我也会写这种字的。”
      常青叫开了院门,四人踱步而入,有几个洒扫的仆从,见他们来了皆不理会。素莹见迎面长堤迂绕,湖石峭立,细柳层覆,微风拂过,对面的竹桥若隐若现,便道:“怪不得叫做‘风烟里’,真是太贴切了!”
      四人沿着长堤向北,行至一处港湾,那里停着一只游船。常青问道:“请问主子们可要坐船?”
      素莹道:“若是坐船,定然误了许多景致。”
      胤禛道:“我看茜菂倒很想坐船,不如和常青坐船去,这里的船夫是深谙水性的,不必担忧,再叫个船夫跟着我们就是了——这里是个水园子,还是要小心才是。你们两个上了船可不要打打闹闹的。”
      胤禛还没说完,那两个已然上了船,常青笑道:“两位主子只管放心吧,就是用我喂了鱼虾,也要把她先拱上来。”
      素莹道:“快别乱说了,好好看船吧。”
      应承之际,船已离了岸,稳稳向河道中行去。二人沿着长堤行走一段,一时迂回向南,便上了方才所见的拱桥,只见内院河道萦绕,亭台星落,似乎一览无余。素莹道:“怪不得这里修拱桥,原来是为了看园子的全景,只是这桥拱似乎有些高了,若是换做九曲桥,或是廊桥亭桥,或是多做几个拱,该会好看些吧。”
      胤禛道:“好看是好看,可就看不了全景了。若是修成廊桥亭桥,也必得修的高大些,才能看到内院,只是从进门处看起来,就太突兀了,也是不够秀巧;再说廊桥亭桥要用木料,多拱桥要用石料,算起来,还是竹桥实惠。”
      素莹笑道:“你果然是个会算账的。”
      胤禛亦笑道:“不算账怎么行呢?”
      说话间,船已走了过来,只见那两个正在逗弄水上的野鸭,素莹道:“看来这里的水禽是养熟了的,也不怕人。”
      二人下了桥,只见此处与桥北布置不同,湖石矮阔,水草萋萋,地面渐宽,以各色砖石铺就吉祥图样,间隔点缀着花台,黄蜂集蜜,翠鸟鸣春。台上花木各不相同,也不知道有几座,隐隐向西南延伸而去,似有无穷无尽之感。素莹沿路观赏了几座花台,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行至岔路,向北有一些园舍,向西是一座石舫联结对岸,向南现出曲桥茅亭。胤禛道:“其实这个园子虽然看起来一览无余,内里却变化多端,只走一条路是游不完的,我是来了数次才弄明白的。此处就是岔路口了,不知道姑娘喜欢什么样的景致,我好想想,怎样走可以都看到。”
      素莹道:“何须都要看到呢,那得花费多少时候,你只捡你看着好的地方游一圈就出来。”
      胤禛笑道:“那我们先去红豆院吧,其实每个园子,都没有十全十美的,有些地方,不去也不可惜。”
      说着带素莹向北进了月洞门,素莹见此处十分小巧幽静。奇石堆苔,古树环枝,围绕着一方小小的池塘,藤萝垂波,清泉吐珠。修竹兰草,点缀在小园四角,池边有一洞山高耸,上面修着木阁。素莹道:“这里真是修的巧妙,虽然狭小却该有的都有了,景色又不堆叠。”
      素莹仰头去看那阁子,只见书着一副对联:
      鹦鹉啄残红豆粒,凤凰栖老碧桐枝
      胤禛道:“可以上去的。”说着便踱进洞去。
      素莹正在犹豫寻路,只见胤禛已出了洞,正在半空的石级之上回身察看。原来梯在洞中,只此一条道儿可以登上去。素莹只得笑道:“竟从未见过如此小的石洞,又修的刁钻古怪的,看不出来只有几步路就能出去。”
      二人上了木阁,这里虽小,竟有一面墙都是书架。素莹道:“看来园主人也是学问不浅,就说这一幅对联,一写此园小巧之美,二写主人好书之志,也只有明白人才能领略。”胤禛道:“等我将来有了钱,就修一座大大的书院,在园中栽满梧桐,桐月松风,方不负诗画幽情。”
      素莹笑道:“可见又是牛皮大话,朝廷还有规制呢,就算你将来真有了那么多的钱,难道你能修的比文渊阁还大不成?”接着她去木架上扫了一遍书名,便去倚坐着美人靠,俯看池塘的景致。胤禛笑道:“姑娘为何不捡一本出来看看,莫非是因为有些旧了?”
      素莹回身道:“读书哪里在于新旧,越是旧的反倒越难得,只是这些书,我都看过。”
      胤禛道:“我却不信。”
      素莹道:“不信就凭你挑出来问。”
      胤禛用细指在架子上梭巡一回,取出一本《史通》来道:“我就不信,这个你也读过?”
      素莹取过书来看了笑道:“这原是一件巧事,正好家师喜爱此书,因此令我学过。他说此书文理通顺,辞藻可观,因此我也有一本。只是写这书的老先生眼界太高,连孔夫子、司马公都不入他的眼,能挑出许多错来;又定了许多的规条,我记得他在书里说:不要写那些天文祥瑞、街谈巷议,可是没有这些,史书又何其枯燥呢?他还说:司马公书里往往记载当时情景,谁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有杜撰之嫌。不过那屠岸贾陷害赵盾,程婴换子,倒的确是假的,春秋三传里头,只见有赵盾之名,其他几人,并无记载。可是这一段因为写的极妙,反倒能流传千古呢。”
      胤禛道:“既然这老先生所讲,修史不过是为了正人心,明得失,有些许杜撰,亦无不可。从前为了节省竹简,书籍都以文言写成,只有治学之人才能看懂,老百姓全凭看戏。这故事入了戏文,忠奸分明,善恶有报,勾动了百姓的情怀,使百姓知善恶,明是非,有何不可呢?有几人能够探知,这原是赵庄姬之恶呢?”
      素莹道:“这也难怪,历代修史,皆是本朝修前朝的书,赵家分明是权臣坐大,分了晋室,为防汹汹众议,自然要编出这样的故事来粉饰自己了。家师曾评述此书道:古来直臣何其稀少,因为史书多奉皇帝之命编写,因此颠倒之事甚多,使得后世无缘得见原委。”
      胤禛道:“看起来你的老师是一位正直之士,故有此叹。”
      素莹道:“想想看,为了一本书,丢了官职也就算了,还有赔上性命的,真是可叹。如你所说,大多的人还不是只爱看热闹戏文,好人善到顶,坏人恶到底,既如此,倒不如去写写戏文。若换做我,皇帝要怎样写,我就怎样写,保住性命算了。”
      胤禛笑起来:“你倒是直抒胸臆,甚不扭捏作态,难道在令师尊面前,你也是这样说的?”
      素莹笑道:“我怎敢在他老人家面前乱说?气到他可就不好了。这书里有一段写的好,我还记得一些:天地万古,人一世不过如蜉蝣一瞬,又如白驹过隙。为人当立其志向,若一世不能成其功业,传其名姓,当以为憾事。上至帝王,下至黎庶,及至朝廷之士,抑或世外高人,无不孜孜以求名姓书写于丝帛,不朽于后世。”
      胤禛若有所思:“是啊,人之一世,犹如朝露团菌之短暂,却不该如朝露团菌之卑小,理应有所作为才是。”
      素莹笑道:“这关我们何事,只是当好文章看看而已,世上有几人能功成名就呢?我们快走吧,也不知道他们的船到哪里了。”
      于是二人出了小园,穿过石舫,登上高坡,领略万壑松风,果见船只已行至山下水面,那两个人在船中向上招手儿。胤禛于是带素莹沿着北坡下山,渐渐又成平窄之堤,堤之尽头,是一座九曲石桥,连着西北岸的煮石轩。东岸的蒸云阁、濯月楼、洗泉厅,随着水岸曲折,或半藏于林木,或全露于湖沿。素莹笑道:“蒸云濯月也就算了,连石头泉水也要洗啊煮啊的,这就怪了。”
      胤禛道:“其实这个园子最早是米万钟修的,起这样的名字也不奇怪。”
      素莹道:“难怪如此,这倒贴合他的心性,怪不得这里的莲花全都是白色的。”
      二人越过曲桥,赏了奇石,便至轩后,只见一对儿联珠楼,矗立在此。踱进楼里,这里竟有一处活泉。素莹笑道:“米万钟真有趣,连这么一眼泉,也要盖座楼装起来。”
      胤禛寻来两个茶杯,二人饮泉水解渴,素莹喝了几口问道:“方才从外面看是两座楼相连,这里面为何不见有门相通呢?”
      胤禛道:“这就是米万钟的稀奇之处了,要从二层过去。”
      一会儿两人放下茶盏,走上楼梯,只见二层亦是休憩之处,可以观画抚琴。果有一扇门通过去,那边是纳凉之处,又有一架梯子可以下去,此处陈列着石屏石砚。如是方出了这里,素莹道:“七拐八拐,真是园如其人,等你将来做了土豪,修个园子,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儿。”
      胤禛笑道:“豪是说不定有,土是绝无可能的。到时候还指望姑娘时时游玩呢,若是做的土了,岂不是白白惹姑娘笑话。”
      素莹红了脸,胤禛忙道:“这外面是园子里莲花最多的地方,算是一处胜景,不可错过了。”二人离了联珠楼,在山石间走了一段,见一茑萝门,门上一侧穿着梅花形的木牌,共是七块,上书一联:
      菡萏花开菩萨面
      素莹就问道:“怎么只有上联?”
      胤禛笑道:“听说这里每有客人来,总会这样问,这也是园中一处伏笔,等快出园子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二人穿过茑萝门,果见浅绿荷叶铺满池面,莹白莲花娇卧水上,微风轻起,香结衣衫。有竹桥蜿蜒向西,西岸上有几只仙鹤,正在竹林间闲步。这边岸上有一块白石,镌刻着“太乙胜境”。
      素莹赞叹不已:“这些莲花好生端庄安静,倒像一个个玉雕烛台,此处颜色,真有仙家风格。”
      二人观赏一回,胤禛道:“此处已到尽头,再折回东南有一个小岛,名为松垛,也很漂亮,我们赏过哪里,就可以回到大门了。”
      于是沿着长堤向东南行走,此处水面宽阔,游船正在水中从容行驶,常青和茜菂正在喂鱼。长堤尽头,有一座形状奇特的桥,用千年松根做成,形若虬(qiu)龙,密密拧在一起,桥面凹凸不平。素莹正在犹豫,胤禛递过来扇袋儿道:“姑娘抓紧这扇子袋。”后面船夫也道:“不打紧的,这里看着不平,其实一点儿也不滑的,桥面也宽,小姐只管放心走吧。”
      素莹依旧抓住扇袋儿,随胤禛过了桥,岛上是一间苗圃,只见门侧有七片木板,油成绿色,做出芭蕉叶的形状,上书:
      芭蕉叶展夜叉身
      素莹笑道:“原来在这里。”
      胤禛道:“总算考住你了,这两句可是唐诗呢。”
      素莹道:“唐诗卷本甚多,又有许多散轶(yi)了,流落民间,一个人哪能全都得见呢?只是如此一想,芭蕉张牙舞爪的,倒真是有些像夜叉呢。”
      胤禛道:“尤其是晚上的时候,书斋外面种一棵芭蕉,真是有些渗人呢。其实这首诗流传至今,已经有了佛家禅语的意味。大千世界,皆是幻境,一朵莲花,有人比作美人儿,有人比作菩萨面;一树芭蕉,有人比作书页儿,有人视作夜叉鬼。这都是幻象,其实是人们心里的动念而已。”
      素莹见这里的花木亦有露天种植的,亦有种在小房子里的。罗汉松下有竹制的桌椅,桌上绘着棋盘,桌下藏着棋子,二人坐下休息,取出扇子摇风。
      胤禛道:“你看这里几棵南方的棕竹、芭蕉,这可是十分精贵的,冬天还要挖出来包裹好,到房子里越冬去。”
      素莹笑道:“这可就要费钱了。”
      胤禛道:“这钱是一定要花的,一树芭蕉,能引出主人多少诗意来。对了,我看你的绢扇上面写了一首诗,是什么?”
      素莹将扇子递给他,顺手也将他的扇袋儿拿过来打开细瞧。胤禛见扇面上是细小的楷体,字如兰花,舒卷有度:

      一叶长江带歌流,赤壁遗石冷千秋,江树渚月惜二乔,雪浪皓波追王侯。
      逝者如风永逍遥,后人担忧各不同,

      胤禛问道:“这一首……难道是姑娘写的?”
      素莹道:“正是我写的,只是结句想了几次,总是没有气势,故此空者。到底我是个女子,又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写出来总是软绵绵的不像。”
      胤禛道:“前面的就有些气势了,不似女儿家手笔,结句就……交给我好了。古来咏赤壁故事极多,要以苏东坡的《赤壁赋》为上……‘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胤禛、素莹:“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二人咏罢,不由相视一笑,胤禛道:“以小见大,以须臾对无穷,真是惹人猜想,天地古今,到底是什么呢?我们不过是沧海一粟,只是匆匆一过,什么也留不下。”
      素莹道:“晚上对着月亮,再想想这几句话,可真是要疯魔了呢……古今辞赋,我最爱‘滕王阁序’,可谓字字珠玑,句句浓粹。”
      胤禛笑着反驳道:“你们女孩儿家,自然喜欢华丽辞章,以为绝妙,其实文章的第一要义,乃是崇圣导学,涤荡天下读书人之胸怀。要以此论,自然是‘先天下之忧而忧’为上了,比如‘滕王阁序’,篇中抱怨时运不济,自怜自爱之语居多,以唐高宗比拟楚怀王,实为大不敬也,再观此人‘斗鸡’之赋,便知道朝廷为什么不用他了。”
      素莹道:“辞赋与人之品性,大都互相映衬,先观其人,再品其词,犹如朝廷用人,先定其忠,再用其才。我等小民百姓,却不曾考量这许多,所以柳永之词,一样得以广传,只因的确写的出色。”
      两人离了小岛向南一转,就看到入园时所见的茅亭浮于水上,前面依旧是高大的花台,错落延伸。胤禛道:“今日所游,虽是园中精华所在,可惜有一半没有走到,改天姑娘若得闲,好歹再来逛逛。”
      素莹道:“哪有那么容易,再说吧。听说如今的达官贵人们修园子,都要修寺庙或是道观,这里面可有?”
      胤禛道:“这里没有,听说这里和米万钟当年所修的,也无大的改动,全是旧时风貌呢。这里是个水园子,恐怕是地方不够,所以没有添佛寺道观。再说佛道渡人有限,世间有人循善,也有人作恶。道学更加高深莫测,凡人了解的少,如今反倒信佛者居多,可是信佛之人一味避世,意图来生。依我看若要世间人人乐业少争,紧要的还需法家。”
      素莹道:“可当今明明以仁孝治天下的。”
      胤禛道:“儒学在中原盛行已久,治世当用仁术,可对于祸乱之人,如何使得,比如三藩拥兵自重、鳌拜圈地乱政……”
      素莹不悦道:“我家是苏完部的,太傅原是我堂叔祖,虽然擅权,却无谋逆,且两次救了太宗皇帝。如今以罪覆沦,我家也衰落了,我以朋友待你,请今后勿再论及。”
      胤禛听了,面红耳赤道:“失礼失礼,请姑娘原谅。”
      素莹缓下脸色道:“不知者不为罪,我等小辈,自是不该论及先人功过,只是你一介商人,不去拨你的算盘珠子,如何天天议论治国之术,竟是‘越俎代庖’了。”
      胤禛道:“我也不过是‘纸上谈兵’,过瘾罢了。我只是觉得仁义过头,为害不浅,比如朝中这些个大臣,如今趁着天下安乐,便揽权私用,大为不妙。”
      素莹道:“人心不足,皆因不能领略道之大义,便陷入俗务中,无法自拔,有几人能真的做到出尘归真,我就不能,你既为商,更是逐利,倒像是百步笑五十步,这些道学,如何敌得过世间迷惑呢,可见我等也不过说说而已。”
      胤禛笑道:“是了,我进了桃源观,充个居士,出来了依旧是个俗人。对了,今天你对家里说出来买布,我恐怕你来不及买,所以备了几份,你好回去交差。”
      素莹忙道:“马车未到的时候,我已买了几尺了,公子的还是……带回家去用吧。”说着将眼睛躲去别处。
      常青已经搬在手上,素莹见那几份不是寻常布料,用镂空的竹纸包裹,露出花色来,便道:“这恐是贵重之物,一则我不该受,二则母亲见了,难免会起来疑心。”
      胤禛道:“姑娘放心,也就是包的好些,花纹儿倒不扎眼,看不出来的……要么你留一二份,也不枉费我选了半天可好?”
      素莹就取了最上面的一卷瓷青色的,道:“公子太费心了,茜菂,将今个剩的银子交给公子,我怎好白要你的东西呢。”
      胤禛道:“那我岂不是成了卖布给姑娘了?……好吧,你选的这一卷,我也很喜欢的。”
      胤禛送主仆二人上车,常青连忙将一卷布塞到茜菂怀中,直送到家门附近才各自作别。
      胤禛晚上挨到枕头,就有些担心素莹会不会对于自己提到鳌拜之事而心存芥蒂呢?不然她为什么不肯收下自己的布卷呢?
      这厢素莹与茜菂洗漱了,展开白天的几只布卷,商议着做衣裳。又给那两卷定了价格,好蒙混瓜夫人。素莹躺进被里,就眼睛打架——白天的确逛得有些累了,她眼前现出烟柳濛濛,抚着一架竹桥,那桥渐渐变作廊桥,又变作亭桥,又变作九孔汉白玉桥……

      康熙帝聚议赈灾事 裕亲王旁敲储位争

      次日胤禛来到宫中,原来康熙宣召诸年长皇子在体仁阁聚集,商议陕西旱灾之事,只有胤禩因事务离京未到。
      众人向康熙请安,康熙见太子从外面进来,揽于炕上坐了,二人寒暄数语。康熙命阿哥们起身落座,问道:“陕西旱情有愈演愈烈之势,且天旱之后,恐有蝗灾,因如何应对。”
      胤礽道:“此事还在于用人,户部那些官员,常年无过,已经习惯了无所事事,若是此次赈灾还交于他们办理,恐怕没有成效,百姓们不知好歹,只怨汗阿玛,儿臣举荐几人,交给他们办理,汗阿玛自然高枕无忧。”
      胤褆道:“太子举荐之人,定是常为太子办事之人,定不会错。”
      太子道:“内举不避亲,何况我是太子,找一些人来参事,也是应该。”
      胤褆又道:“古来蝗灾出时,都要施以法咒,可效仿古法,命钦天监会同有道行之高人行之,愿汗阿玛采纳。”
      康熙道:“有蝗灾的时候,凭由上天处置,是为惰政。且小民有愚钝之人,以为蝗虫是上天派遣,不敢剿灭,一任蔓延。若朝廷也如此,只有坐等百姓没有饭吃了。”
      胤祉道:“儿臣以为,应当先行豁免钱粮,使百姓不受两重之苦。”胤禛道:“只怕朝廷豁免,地方照收,赈灾之余,应当着力监督。将赈灾账目列清,颁布天下,如有贪弊,民间皆可告之。从前山东巡抚王国昌,截留赈灾的银米去补地方的亏空,于此不可不防。”
      胤禟眨了眨眼道:“可以发动民间之力,如今有钱之人,有了钱,便要图名,可是苦于才学浅陋,无缘仕途,可以择其中声名好之人,令其救灾,之后论功赏与官职;再则灾民聚在原地,一无钱粮,二无营生,此为生变之源,如今京中有吉地工程,正需人力,可以调青壮灾民入京给以事做,不必另调工匠,此为一举两得。”
      康熙听了赞道:“不错不错。”
      胤禟红了脸回道:“儿臣怎敢居功,此是近日八哥与我论及蝗灾时说的,我听了叹服,所以说了出来。”胤褆等称赞不已。
      胤禟见胤正在发呆,便提醒他道:“十弟可是有什么好主意,也说于汗阿玛听听。”
      胤醒了道:“我在想,这蝗虫若是用油一煎,不知道味道和鹌鹑比起来怎么样。”
      大家只得小声笑起来,胤禟道:“汗阿玛在说正经事,快别胡说了。”
      康熙也止不住笑道:“若是真能吃,倒也好了,只是百姓受灾,连粮食都困难,又哪里来的油煎呢?你这话快赶上‘何不食肉糜’了,哎,也只有你才会这般逗趣。”
      胤禛道:“赈灾之事,若远去岂不麻烦,宁夏府米粮充裕,可先调集解燃眉之急,此事需朝廷下令,否则甘肃布政司,恐又推脱。”
      胤道:“对了对了,的确是这样,儿臣听过一个笑话,两县之间,将蝗虫赶来赶去,只顾自保,何况两省之间。”众人又笑了。
      胤禟道:“儿臣自己的见解,灭蝗须有预备,当灭于未起之时,待长成翅膀,剿灭就困难了,不如我去问问白晋,看看他有什么奇方妙药,此事过后,各地灭蝗应当未雨绸缪。”康熙称是。
      胤祥道:“四哥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朝廷一味支出,下面的人无所顾忌,不如将一部分赈济钱粮,改为借贷,明年年成好时地方再还于朝廷,至于两年三年尽可。如此可免贪弊。”
      胤祯道:“三哥所说豁免之事,一概免了不妥,有失公平,应当按照灾情大小,各州县实施不同才是。”
      康熙道:“尔等所言甚好,我自会安排办理,尔等切记,‘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们才干彼此不输,将来辅佐胤礽,我大清何愁不治。”于是众人唯唯而退。
      那胤禛恨不能前去赈灾,立下大功,好令皇父刮目相看,谁知康熙问了许多,将好的策略,拿去令朝中大臣办理,心中郁闷不已。想起来要与素莹谈论诗词,便将自己的诗稿,除去称颂之作,抄了一本与素莹看。
      素莹看到其中“公子诚拭林檎赠,佳人笑折柳丝环”不由笑了,又道:“‘霜凝鸦背白,沙映马蹄干’这两句极妙!我虽然没去过大漠,看了这两句,就好像看到了大漠风光,旷远绮丽,仿佛就在眼前似的”一本看完,素莹称赞不已,合上书咏道:“石家击碎珊瑚树,飞燕密攒(cuan)玛瑙钗,
      好树一花生百子,中含琼液笑当阶。
      这一首绘形摹意,词境俱佳,古来吟咏此物的,当以这一首为冠。”
      胤禛不好意思起来,道:“姑娘谬赞了,玉真实在愧不敢当。”
      素莹也将自己的诗册交与他,胤禛看了笑道:“可知你刚才哄我,你的诗作明明高于我的。”
      素莹笑道:“我也是先论其人,再论其诗。”一语说完,窘迫不已。胤禛听了,十分受用,又恐素莹羞涩,忙说道:“我喜欢这几首。”说着指给素莹看:

      人生若只如初见,天应玉成双瑁环,七月七日长生殿,三生盟誓谁为念。
      清平乐转鼓角乱,雨霖铃掩悲声惨,绝色自古薄命叹,都道祸起红颜乱。

      绝世一对青凤鸟,争教两处离魂。一朝误入金藩篱,谁与谐声。
      俊帝豢以珍馐,常仪夜开水镜,却悲其中孤凄影,啼尽悲音。

      相逢无语,天阙锁禁金丝羽。琢玉成饰,睹物思人强比拟。
      若有缘时,姮娥难飞广寒里。若无缘时,一飞两断应无系。

      辛苦最怜天上月,奔波成镜,却照离人面,离人萧索待月圆,月圆之时人不见。
      一丝尘缘堪留恋,自在争如,梁间双双燕,长天不教痴心断,春江多情送花笺

      谁念西风独自凉,纷纷乱时尘飞扬,金石散轶人不双,
      自君去后泪千行,半世难觅茶酒香,茕茕白兔自断肠。

      胤禛问道:“姑娘可是经历过什么伤心之事么,如何写的这样悲凉?”
      素莹笑道:“我小小年纪,幸而过得平安自得,哪里经历过什么伤心之事?你以为古人就真的个个写的真情实感?只要假装陷入那种心境,不过是将字词连缀做戏而已,要不然怎么叫‘为赋新词强说愁’呢?”
      胤禛道:“对呀,我回头看自己从前所做,也有无病呻吟的。对了,姑娘你不是说喜欢宫里头的花园,只是无缘得见么,正好我家里最近在为一处皇家花园包工采泥,那里面虽然有些荒废,景色却更为别致,此刻我们去那里转转如何?”
      素莹见天色还早,便上了车,跟在胤禛的车子后面,来到一处荷园,只见常青与看门之人说了几句,那人便开了园子,四人进去。
      胤禛道:“这里叫枕荷居,原也是皇家圆池,后来水路淤堵,有些荒废了,我家里领了这里的工事,所以进的来。”
      素莹见秋风微摇万亩残荷,蜻蜓摇曳,野鹤飞梭,别有意境,便道:“废弃的园子已经如此广大秀美,不知道那正经的御苑,要多么漂亮了。”
      四人便沿着湖岸漫步,一时突然下起雨来,四人忙进了一处草阁避雨。常青道:“这里走回去很远,我去门房要些蓑衣蓑笠。”
      茜菂道:“你一个人抱不动,我同你一起去。”那二人便走了。
      胤禛和素莹寻一处草榻坐了,素莹道:“皇家真是浪费,这里竟然弃之不用,依我看在这里修一处幽舍,围上假山,那边布丛竹以分水,隔复廊以错景,对岸再弄一座亭子,荷叶浮起曲桥,烟柳裹住清波,可以互为景致,方不辜负这些荷花。”
      胤禛笑道:“你说的倒容易,你知道这一起一造,要花多少钱么,虽说是皇帝家,可大有大的难处。”
      胤禛见素莹头帘湿了,在秀额上拧成几缕,腮边垂发上面凝着水珠,眼眸凝着笑意,瓷青地菡萏花的衣服微湿,透出女儿香来,一只手撑在榻上,便觉得她说不出的皎洁白嫩。胤禛心下想到,此处离门房甚远,陈福他们一时回不来,便禁不住去捉那只手,却捉了个空,原来素莹恰好将两只手伸到脑后去整理环发。素莹尚不明白,便问胤禛:“怎地你的脸色如此赤红,必定是着了湿气,这里草榻潮湿,不可久坐,你我还是起来走走吧。”胤禛只得勉强起来与素莹踱步。
      素莹道:“看,这后面还有一副梯子可以上去的。”
      二人上了敞阁,素莹见草阁一角有一件案几,上面有笔墨,便去观看道:“这里从前有人来过,还留下了这些,只是落灰了。”
      胤禛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于是拿砚台伸出去檐下接了雨水,素莹取了一块旧墨磨开,胤禛展开一幅纸道:“五月里这里的荷花很美的,我还写过两句。”于是打开纸写下:“袅袅摇波碧,亭亭沐雨红。”
      素莹盯着那两句沉思起来,胤禛笑道:“前番你对句都是脱口而出,一定是这两句写的太平了,反倒要你费神弥补呢。”
      素莹笑而不语,提起笔来续道:“凭风多拂拭,意态添几重。”
      胤禛见续的两句,竟与自己的字体相差无二,不由呆了,道:“奇了奇了,若不是姑娘就在跟前,我还以为是自己写的呢。”
      素莹笑道:“上次见了你的诗集,就觉得你的字体不凡,所以学了来……你的这个‘波’字,写的如同作舞一般,倒有些难仿。”于是又写了几个,便仿了出来。
      胤禛道:“姑娘这可是绝学,在下佩服!”
      素莹面色微红道:“自来看到好看的书法就忍不住仿作,不过是微末小技,不值一提。”
      素莹又写了几个字,却是瘦金体。胤禛道:“虽然字体极美,后世却不愿意仿效,古往今来只有完颜璟仿得几可乱真,却也成了亡国之君,故此还是端庄凝重之体最好,我的父亲严令我们兄弟不许写这样的字呢。”
      素莹道:“岂可因人废字呢?赵佶的字若修竹曳风,蔡京的字若旌旗飞展,严嵩的字若岱石巍立,皆可以领百代之先,都说写字能移人性情,我却不信。”
      胤禛提笔仿了几个道:“我却写不像。”
      素莹道:“临摹之前,先要摹其心神,比如神龙帖,要先寻到几分醉意,那笔画犹如醉的碰了壁,又折了回来;至于瘦金体,犹如塞了仙丹,骨头没有四两轻了呢。”说着撑不住自己先笑起来,胤禛也笑道:“方才姑娘还说写字不歪性情呢,这可是歪到哪里去了。那么请问姑娘,你仿我写字的时候,心中作何想呢?”
      素莹笑道:“你若问起来,少不得捞两句现成的诗句夸你,‘云迷入梦林间鹤,浪逐忘机水面鸥。’”
      胤禛面色微红道:“姑娘谬夸了。”
      二人便画论了一番历朝历代的书法,素莹看着外边道:“他们两个回来了,好像还带了炭盆。”是二人下了楼,陈福抱了许多物事,茜菂兀自抱怨不休道:“也不分给我一些,必定要自己全抱上,袖子都湿了。”于是生起炭炉四人烘烤起来,待雨停了,便作别各自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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